大巫自那日起,消失无踪。

    宫里宫外好几拨人,找了他近半月。只查到他在定山王府设宴当日,带着一众巫师与侍从出宫,不知去了何处。

    日升日落,南朝的大巫换了人做,重华宫一如往昔。

    除了元祁,再无一人提起式瓒。

    元祁疑惑了半月,找到元封,提起大巫消失前,曾派人带话,“三哥,他说有大事与我商谈,事关老六。”

    元封冷哼一声,“老六几斤几两,你我能不知道?再者说,大巫往日,可没少给我俩使绊子。前些日子,我听说他与老六闹翻,估摸着想与你结盟,对付老六吧。”

    元祁:“我也奇怪这事,明明你也在中都城,他为何不找你?”

    元封:“他刚当上大巫那年,我派人想杀他,他记仇呢。”

    大巫消失,此事最开心之人,莫过于元明月。一连好几日,每夜数着金子安寝,白日神清气爽。

    司臣难得夸赞她,“公主近日颇为上进,有吾师之风范。”

    元明月喜笑颜开,“司公子,昨夜两位娘娘也夸你教得好。”

    司臣在心中暗自叫苦,他为了办好这件差事,每日昧着良心哄她夸她。

    万幸,元明月尚知耻,学了整整两个月,如今总算能背清楚三字经。

    校场飘着雪,程九昭一边舞剑一边等元明月。

    申时一到,远远出现一个人影,笑着朝他跑过来,“小侯爷,我来了。”

    等蒙面的人影走到跟前,程九昭递上木剑。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场中交叠,等至雪停。元明月靠在程九昭怀里,絮絮叨叨开始念叨,“早知道死元前那般大方,我该多要一千两的。”

    程九昭:“你怎么知道大巫那日会出宫?”

    元明月:“大巫的枕头下藏着一幅画像,他不管去哪都带着。那日我去看他,发现画像不见了,便知他想出宫。”

    大巫连唯一的两个弟子都未带,打算出宫与元祁结盟,求得鲁阳王府的庇护后,便一走了之。

    趁着太妃的马车出宫,跟在身后。天衣无缝的算计,可惜棋差一招。

    程九昭疑惑不解,“什么画像,他连逃命都要带着?”

    元明月闷声回他,“我娘的画像。这个疯子,每夜都要抱着那幅画像安睡。”

    不过,说到此,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大巫死了,我娘的画像去了何处?不行,我得去问问他。”

    程九昭:“他今日在宫中,我来时,碰见他去了章台宫。”

    树枝上的雪堆了一层又一层,两人立在檐下赏雪。

    元明月靠在程九昭肩头,与他说起旧事,“扶光,你见过我娘吗?”

    程九昭摇头,率兵赶来中都城那日,是他第一次入重华宫。

    他爹要守着北境城,也甚少入宫,“我娘说她见过。她还夸你娘很美,她和姑姑看了一眼,便挪不开眼了。”

    元明月连声道可惜,“我娘说我比她还美呢,可惜你看不见。”

    “杳杳,没什么可惜的。”

    元明月轻声“嗯”了一句,继续说:“他们骂她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你别信,是有人故意诋毁她。”

    “好,我不信。”

    “我娘挺好的。”

    元明月沉默半响,只说了这五个字。

    程九昭来中都城前,向爹娘辞行。

    姑姑程二小姐听说他要回去,私下找到他,与他说了一件宫闱秘事。

    事关先帝的闻美人与当今天子的母妃,三年前莫名亡故的秘密。

    “姑姑前年进宫赴宴。有一个昭仪在席间提了一句闻美人,先帝发了好大的火,”程二小姐想起当日之事,仍瑟瑟发抖,“先帝派人杖责了那位昭仪,之后拂袖离席。当时,姑姑旁边坐着如今的太妃娘娘。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连自己的女人都能让出的怂蛋,今日不知在耍什么威风。”

    程二小姐的话言尽于此,程九昭却听懂了。

    元明月低着头接飘雪,手冻得通红仍不肯收回来。

    程九昭伸手握住她的手,“你娘不管在何处,都盼着你好好的。”

    “嗯。她是为了我,才让父皇与元晖的颜面扫地,”元明月头回跟人提起当年之事,斟酌许久方接上下一句,“元前有一日,突然来式山找我,问我想不想见我娘。”

    十四岁的元明月从未见过亲娘,没有任何迟疑,便一口答应。

    马车颠簸了七八日,她被藏在往宫中送菜的菜筐中,摇摇晃晃入了宫,“可是我去的着实不巧,当日宫中有宫宴,很多北朝人在。”

    她进宫之后,偷偷爬出,换上元前给她准备的宫娥装,一路问人去百花宫。

    “扶光,我运气太差了,”元明月握紧身旁之人的手,娇声说道:“我路过一处宫殿时,被一个北朝人抓住了。他以为我是宫娥,把我拖去大殿。”

    元明月想掏出毒药杀死他,可北朝人尚武,那人力气又大。她的双手被他死死扣住,只能任由他把她拖进殿中。

    她入殿之前,看到路过的大巫。

    她惊恐地向他求救,“那个北朝人应有些来头,大巫不敢得罪他,转身便走。从始至终,他丝毫未理会我。”

    那日的殿中,歌舞升平,一派热闹。

    他的父皇坐在高位,与北朝皇帝把酒言欢,“扶光,我一眼便认出我娘了!我们长得很像,她一见到我,又哭又笑。”

    “后来呢?”

    “后来那个北朝人说要把我献给北朝皇帝,父皇喝多了,乐呵呵也答应。”

    元明月嗤笑,满目悲凉,“我高声喊父皇,但他不理我。还笑着举起酒杯与北朝皇帝说,愿以此女,与北朝结秦晋之好。”

    此言一出,先是徐见羞拍桌怒斥光和帝不配为人之父,后是一众妃嫔跪地为元明月求情。

    “父皇心气高,见不得有人反驳他。大道理讲了一堆,说我既做了南朝公主,自该为南朝鞠躬尽瘁。”

    元明月生硬地扯出一丝笑意,“唉,我还担心父皇没认出我呢,原来他记得我。”

    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经元明月一说,好似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程九昭:“这个昏字,确实定的极妙。我听我爹说,这字是太后定的,几位王爷都赞成。”

    “几位皇叔恨死父皇了,就元晖闹着不愿意,”元明月抬头怔怔看他,“我娘从前是舞姬,不识几个大字。父皇一再坚持让我和亲,她没办法,只好趁北朝皇帝走下来看我时,冲出去拉他的衣袖。”

    北朝建昭帝三年前,已过而立。

    光和帝竟昏聩至此,把自己十四岁的女儿送给称兄道弟之人。

    程九昭看向远处的宫殿,心疼地将元明月揽在怀中,“那后来呢?”

    “我娘后来跟我说,她精着呢,”元明月伏在他怀中偷笑,“那北朝皇帝一入殿便一直偷摸看她,她算准了他肯定喜欢自己,故意扯他的衣袖,他果然要她不要我。”

    元明月想起一件事,把衣袖中的匕首掏出来,“抓我的那个北朝人不依不饶,他便用这把匕首把那人杀了,血溅了我一脸。他说为了赔罪,就把这把金匕首送给我。”

    末了,元明月趴在程九昭耳边笑言:“我找当铺问过了,这把匕首能卖三千两。”

    三年前,她贸然入宫。

    得了一把匕首,与亲娘永远分离,再无相见的可能。

    “这事不怪你,”程九昭温声安慰她,“我听我爹说,建昭帝独宠一位姓闻的贵妃,想来应是你娘。她过得好,更希望你过得好。”

    “是她。”

    元明月拉他的衣袖撒娇,“扶光,若你我日后成亲,我能去北朝见见我娘吗?”

    程九昭面不改色,“建昭帝最是狡猾,万一他扣住你,用你威胁我怎么办?算了,我陪你一起去。”

    “那万一我俩都被他扣住了怎么办?”

    “你找你娘告状呗,看他要妻儿还是我俩。”

    “行,还是你有法子。”

    冬日,天暗的极早。

    元明月带着春杪与冬葭在一处角落来回走,遥遥有人提着灯笼走过来。

    “六皇叔,那幅画像呢?”等元前路过,元明月适时跳出来,伸手讨要画像,“他走哪都带着那幅画像,我去他房中找了,没有。”

    元前的脸隐于黑暗中,冷声回她,“没有。让开,别挡道。”

    “没有便没有呗,跟我生什么气!”

    元明月等他走远,骂个不停,“死元前,烦死了。”

    眼见有人过来,冬葭一把捂住她的嘴,元明月仍呜呜在骂。

    春杪叹气,“公主,您每日到底在学什么?”

    没要到画像,元明月回去时闷闷不乐。

    春杪与冬葭变着法逗她开心,“公主,再过半月,便是新岁宫宴。”

    “宫宴又不好玩,”三人再次路过百花宫,元明月往里看了看,“百花宫比挽月殿瞧着大多了,改日我求求元晖与母后,让我搬进来。”

    冬葭拍手赞成,“照雪姑姑每回路过挽月殿,都要指点婢子几句。若搬来百花宫,她便不好来了。”

    元明月惦记大宫殿,唯恐来年元晖选妃后,百花宫便是他人的。

    当夜,她先是找到徐见羞,“母后,儿臣想搬去百花宫。”

    徐见羞拿着书在看,闻言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你搬去百花宫作甚?挽月殿够你住了。”

    元明月:“母后,我近来要看很多书,挽月殿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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