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矩死讯传来的当日,元明月收到程九昭的消息:卢公公没有任何疑点。

    “程上查到,卢公公进宫前,原是一书生,叫卢文远,走投无路才入宫做了太监。”程九昭取出衣袖中的书信,递给元明月,“这是他们查到的所有事。”

    信中是关于卢公公的身世。他入宫前,曾与一女子定亲。但不到一年,卢家家破人亡,女子一家悔婚。

    卢文远为还债,改名卢焕进宫。

    元明月握着那张薄薄的纸,她这几日也找了不少太监询问。

    无一例外,这些人都对卢公公赞赏有加。

    卢公公虽沉默寡言,但性子和善,从不打骂手下人,甚至时常为犯错的宫娥和太监求情。

    火烧寿安宫的宫娥,死前曾留下血书,历数寿安宫众人的恶行,独独没有提到卢公公。

    元明月:“看来他确实没问题。难道父皇真是被五皇叔威逼至死?若真是如此,父皇可真够没用的。”

    起初,程九昭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颇感自豪,频频点头。

    结果越听越不对劲,等她大逆不道说完,他无奈道:“杳杳,宫里人多眼杂,此话少说。”

    元明月掩唇笑了笑,“你且说说,他是不是昏君?”

    程九昭四下环顾,微微颔首。

    抛下满城百姓自缢,这样的天子,不配称为圣人。

    元明月拍拍他的背,“扶光,你放心。这宫里,除了元晖,大家都骂他。”

    程九昭仍不放心,“你下回小声点骂。”

    “好。”元明月想起一件事,眉眼弯弯,去抱他的手,“扶光,你娘亲约莫三日后便要到了。”

    程九昭大惊失色,“杳杳,你怎么知道?”

    “元前说的。”

    “淮北王怎会知晓此事?”

    程九昭疑心元前想对他们一家不利,慌忙想出宫。元明月拉住他,不停解释,“你上回说入京路上时有匪乱,我怕你娘亲出事,便求他派几个人去护送她。”

    “杳杳,你无需如此。”程九昭眼眶微微泛红,伸手轻轻揽过她,“你因我去求淮北王,日后他指不定要以此威胁你做事。”

    元明月在他怀中,闷声闷气回他,“他欠我可多了,找他帮个小忙而已。”再者说,她极为愿意帮元前做事,元前比元晖大方,一句话便能赚到一千金。

    攒个三年攒够五千金,她正好出嫁,去北境城与程九昭潇洒过日子。

    话虽如此,程九昭心中惴惴不安,“淮北王深藏不露,你少招惹他。”

    “哼,从前我劝你的话,你完完整整拿来劝我。”元明月躲在他怀里偷笑,等听到他手足无措解释,又开心抬起头,“对了,他说找了不少人护送你娘亲。”

    程九昭捧着她的脸,轻轻淡淡落下一吻,“应有二十人。我前日听二哥说,前几日,淮北王突然派了二十人出城,不知去了何处。”

    他听莫飞声说,元前好似很重视这趟差事,特意选了二十个武功高强的武将。

    “算元前有心。”

    元明月已很久没听他提起过莫飞声,“他与你和好了吗?”

    程九昭抵着她的额头,“嗯,前日三哥回来,我们兄弟五人聊至夜半。”稷山居士从齐彧口中,得知他与莫飞声生了嫌隙,写了一封信,托齐彧转交给莫飞声。

    那封信,他并不知内容。

    只知莫飞声看完后,对他不再冷眼相待。

    “二哥让我小心些。”

    程九昭今日走前,提起莫飞声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问他小心什么,他说他也不知道。”

    送走程九昭后,元明月一路都在苦思冥想。

    春杪扶着她慢慢走,时不时听她冒出几句奇怪的傻话。

    “难道是让扶光小心我?”

    “好啊,死元前,又想拆散我和扶光。”

    ......

    春杪面色难堪,不敢回一句,只能战战兢兢避着人回去。

    走至半路,遇到着急忙慌的冬葭,“公主,圣人要您去承明殿。”

    元晖找她,看来是陈矩有了消息?

    元明月一忖量,带着两人去了承明殿。方一进殿,便看见元晖胸口起伏,坐在椅子上生气,手上捏着一封信。卢公公跪在一旁,泣不成声。

    见她到来,元晖怔怔失神,“阿姐,陈矩死了。”

    果然。

    元明月走近他,“何时死的?”

    元晖:“父皇驾崩当日,他死在重玄门。其亲眷领走了他的尸身,回老宅安葬。”

    元明月:“五皇叔居然放过了他的亲眷?”

    以她对元祁的了解,这种事,他只会杀了陈矩全家灭口,斩草除根。

    元晖沉吟道:“陈矩自入宫当侍卫后,并未回过家。朕猜测,他的亲眷不知他与五皇叔合谋之事,故而五皇叔才放过了他们。”

    元明月反问一句,“元晖,你觉得五皇叔是如此不谨慎之人吗?”

    元祁暴戾,常在封地滥杀无辜。

    人命在他眼中,不过蚍蜉。若他真的指使陈矩逼死元章,自然会在事成后,杀死陈矩及一切可能泄密之人。

    元晖梗着脖子,冷嘲热讽,“阿姐,陈矩的亲眷为何未死,并不重要。眼下重要的是,我们该如何为父皇报仇!”

    此话一出,卢公公扑通跪在地上,“圣人,奴才愿为人证,指认鲁阳王包藏祸心,逼死先帝。”

    元晖神色动容,起身扶起他,独留元明月高高立在上面。

    等卢公公哭够了,元明月冷声道:“元晖,你打算怎么办?”

    元晖回头,眸中闪烁着无以言表的愤怒,“自然该杀了他,一命偿一命!”

    “如何杀?”元明月拾阶而下,慢慢踱步到他身边蹲下,“这点证据,你觉得谁会信?元晖,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已得知害死父皇的凶手是五皇叔,今朝证据少他又势大,我们奈何不了他。但终有一日,你会是南朝真正的天子,生杀予夺,都在你一人之手。”

    元章死在谁的手上,元明月丝毫不关心。她这几日费心找证据,不过是想让元晖别盲目送死。

    许是元明月的话,让元晖有所触动。

    殿中沉默良久后,他扬起笑脸,“阿姐说的对,朕早晚一定会替父皇报仇。”

    元明月稍感欣慰,“元晖,你能这般想,父皇泉下有知,定十分高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别伤心了。”

    说罢,元明月提步离开。

    元晖瘫坐在地上,一阵阵凉意从地底冒出来。卢公公看了一眼敞开的大门,叹惋道:“公主还恨着大家......连为他报仇,也觉勉强。”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卢公公察觉到冷风,赶忙回身扶起元晖,“奴才刚到大家身边伺候时,大家常与奴才说,圣人虽生于冬日,但却一点儿都挨不得冻。每回您来,大家总会让奴才再添些炭。”

    他伺候元章的两年,正好是元晖与元章父子情谊最深的两年。

    元章努力半生,在死前两年彻底大彻大悟。与元晖同吃同住,生怕他被人暗害。

    为了唯一的儿子能坐稳皇位,他难得硬气一回,下削藩诏,打算一步步扫除元晖继位后的威胁。

    可惜,恶狼养了多年。

    等他幡然醒悟想管时,三狼齐扑,血肉横飞,撕咬着他下了地狱。

    元晖眼角蓄泪,静静听着卢公公的故事。

    原来从前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全是他的父皇对他的爱护。

    连父皇的死,都是因为他。

    卢公公如元章每回安慰他那般,轻轻拍着他的背,“圣人,大家对奴才有大恩。奴才在此立誓,一定会助您报仇!”

    那日之后,元晖身边多了一个掌事太监。

    冬葭得知此事后,满脸羡慕之色,“公主,卢公公运气真好。”

    元明月靠在榻上看书,鲜枣入口,酸得她连忙吐出来,“冬葭,魏夫人后日便要入宫。我头回见她,该送些什么?”

    冬葭左右看了一眼房中的物件,叹息一声,“公主,您房中也没几件值钱的物件。婢子听说魏夫人是才女,不如您送她一幅字画?婢子瞧您上回画的鸳鸯戏水图,就极为不错!”

    元明月嘴角一抽,“我那点上不得台面的画功,也就你能睁着眼睛夸出口。”

    思来想去,元明月又把主意打到元前身上。

    几日后,听闻元前进宫,她偷摸溜到一处宫道。在风雪中站了约半个时辰,总算等到一脸病容的元前。

    “六皇叔。”

    元明月伸手拦住他,不等他的左右侍从同意,便急不可耐地将他推走,“六皇叔,你见多识广,再帮我一个小忙。”

    元前眉心直跳,强压住心中浮起的滔天怒火,平静问道:“什么忙?”

    行至僻静处,元明月停下,“魏夫人明日进宫,我想送她一件见面礼。”

    元前无语望天,拍着素舆生气,“你随意送一件,不就得了?”

    元明月绞着手,“我不知道送什么。”她问过程九昭,还问过郭见容,两人都让她随便送。可魏夫人送了她很多礼物,她不想敷衍了事。

    元前:“她送你一堆礼物,是因程九昭喜欢你。不管你送什么,她都会高兴。”

    元明月:“这个理我知道,所以我该送什么?”

    “她喜欢看书,你送她几本书。”

    “我不能出宫,你帮我买几本。”

    元前伸手,“一百两。”

    元明月大方掏出一张银票与一块碎银,“六皇叔,银票你拿去买书。这锭银子,权当是我孝敬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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