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山间。

    天际灰蒙,骄阳让厚重的乌云裹得密不透风,蔽日的枝桠下草木灰败,室内,久经伏天烘烤,沉闷得无法呼吸。

    轰——

    耳边突然炸响一个惊雷。

    电脑被吓得黑屏,屠准盯着黑屏里蓬头垢面的自己,卷翘的睫毛轻轻一晃。

    卡文三天了,文档上一个字都没敲出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的心情也如天色昏沉。

    燃气早在一周前就因欠费被关停,停水断电不可避免,只是太巧了,赶上一个响雷,像好戏开场前的锣鼓声。

    屠准没想过自己会穷到这种地步,但这电断得实在不妙,酷暑伏天无空调,她早晚被烘烤成尸体,等警方发现,都腐烂成蛆了,荒山野岭,密室杀人……

    她立刻脑补一部悬疑惊悚题材,挺精彩刺激,但这种死法太憋屈,去了阎王殿高低都得和阎王爷打一架。

    所以当务之急,是得先挣钱!

    屠准掏出手机,打开租房软件,编辑信息发布,坐等财神爷。

    等着等着,睡过去了,醒来时耳边一阵咕咕叫。

    屠准竖耳听,几秒后,她乐了,原来是自己干瘪的肚皮在抗议。

    无奈起身去觅食,站起来时头还晕着,腿也麻,像筋骨里装了弹簧,动一动就四通八达地上蹿下跳——

    连带窗户玻璃都抖得厉害,是她头晕眼花,还是腿麻能传染?

    留给她反应的时间没超过10秒,身侧轰隆一声巨响,石板跟着灰渣往下掉……

    敢情震天锣鼓是为了给她报信。

    屠准被埋废墟N小时后,终于感受到死亡威胁,然而说害怕也谈不上,只是可怜她的主角才刚踏进云谲波诡的江湖。

    花朝节人尽皆知,花朝县却是落在地球上的一颗芝麻点,她的位置正巧处于芝麻点边缘的小尖尖,平时鬼都不轻易造访。

    南方多地震,但花朝稳如老狗,百年来没出过一次自然灾害,谁知她运气炸裂,刚来一个月,就遇上这种百年难遇的大事!

    屠准都给气笑了,余光瞄到手机屏幕在不近不远的地方亮,铃声挺响的,是数码宝贝主题曲《Butter-Fly》,轰轰烈烈,贼好听,她伸手去够,够不着,她尝试800次都没够着!

    天气闷燥,一通折腾下来她浑身裹灰,头顶的石板“咔哒”一声又往下塌了几寸,留给她的空间越来越局促。

    屠准不敢动了,抬起眼皮望着狭缝,外面漆黑的天,好像没有边际。

    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远远的好像又响了两声雷,轰隆着刺痛耳膜。

    渐有泥浆淌到嘴边。

    是难逃此劫了。

    不甘心啊!

    往前22年,一半都荒唐,没有公主命,生了公主病,一厢情愿,不服气,又委屈,灰溜溜地逃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悄无声息地困死在废墟里……

    “有人吗?”

    耳里好像有风灌入,荡起了沙尘,在潮湿粘腻的黑暗里,带来些粗戾却有生命力的冰凉。

    重复好几次,屠准终于听清楚,是个男人,烟熏后的沙质嗓音,大概不太年轻。

    然而积水混杂泥浆已经漫过嘴唇,她不敢张开嘴,也张不开嘴,好像整个世界都压在了身上,一点动弹不得,麻痹感漫灌一身,细细密密的疼痛像绵绵针,已经无法追本溯源。

    她拼命往上挪了挪,发出的声音如蚊呐。

    脚步在远离,屠准拼命睁开眼,摸到小石块,一下一下敲响,她好怕那人耳背,好怕他离开,然而下一秒,狭缝外闪过一道灿烂白光。

    他的声音低沉冷静,懒懒散散的,就像盛夏傍晚树下唠嗑的老大爷,无端让人感觉安稳:“我不会走,你叫什么名字?”

    屠准心口绷疼的弦松开一点,胸膛处跳动的旋律重新找回节奏。

    “屠——”

    但她刚张开嘴,泥浆便灌进去,再咬不出文字,这辈子重复过成千上万次的音节都被碾碎在地震中,她只能一遍又一遍敲响石块。

    “屠小姐是吧?我看到你了。”

    “救援队很快到。”

    “你死不了。”

    简简单单几句话,裹了沙的温沉调子,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又没一个废字,感染力穿透废墟,迅速让她安定下来,尤其最后两个字:“信我。”

    好像暴雨下疯狂上涌的湿意,让屠准鼻尖酸透。

    外面断断续续有石块碰撞的声音,应是他在做什么尝试,偶尔说两句话,但屠准无法回应,敲击石块的频率也慢下来。

    她没力气了,好饿,也渐渐听不到声音,只觉得耳朵也被灌了铅,嗡嗡震得疼。

    世界黑透了,思绪溃败得一干二净,屠准没了知觉,像困极的人,不知道在混沌中虚耗了多久,久到她觉得身上好像轻了一些,只有清凉的风和雨,还有破开漆黑雨幕的摩托轰鸣。

    她咬破唇,逼自己清醒过来,尝试好多次,终于勉强撩开睫……

    大脑宕机好久,直到听到清晰有力的心跳声,她才敢确定,面对面的,是男人的坚实胸膛。

    这个姿势很诡异,她的手被绑在他的脖后,双腿越过紧致窄腰,被固定在背部,像树袋熊挂在树上,动不了,中间甚至没隔出缝,两人以这样扭曲的方式紧紧相贴,除了炙热体温,还有湿透的白T恤下,棱角分明的腹肌,以及,显而易见的肉色。

    他的薄外套罩在她的头上,半遮了眼睛,屠准微微仰脖,额头撞到男人下巴,隔着一层布,也像针扎一样糙,有密密麻麻的抽痛感,她挫败地低下头,咽了咽干裂的嗓,极弱地嘤咛一声。

    察觉到大雨中的动静,男人绷紧的脊背好像垮下一点:“你说什么?”

    他低下头看她一眼,视线很快回归直线。

    车速半点没降下来。

    屠准很害怕,狂飙的车速刺激着肾上腺素,她找回点体力,紧紧环住那抹肌肉紧实的腰。

    松散的脊背重新挺直,连带某些部位微妙的起伏,屠准不敢动了。

    或许,她猜错了,他其实是个年轻男人?年轻、气盛!

    沉默须臾。

    “屠准。”男人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叫她,挟着被风雨冲乱的冰凉,“醒了就别再睡,和我说话。”

    屠准舔去唇瓣上的雨水,润润嗓,生来温软的嗓音在摩托车的轰响下发颤:“我……我饿。”

    男人愣了几秒,喉间溢出笑:“想吃什么?”

    “韭菜猪肉馅的……”

    “水饺。”屠准又咽咽嗓,全然意识不到此时挟着哭腔发颤的音节,其实裹着浓浓的娇羞和柔软,“你叫……什么名字?”

    “裴空青。”三个字咬字清楚,懒洋洋的,又带着掷地有声的劲儿,“听见了吗?”

    “我叫裴空青,空空如也的空,青青子衿的青。”

    他又问:“香菇味的不喜欢?”

    这么无聊的问题,屠准不想回答。

    她低头在他胸膛蹭了蹭眼睛上的水和泥,再次仰头,疾风恰好吹落搭在额前的帽子,但如瀑雨帘下的脸仍是模糊的。

    且一晃而过。

    他短暂地放缓车速,腾出手来拉扯帽子,眼睛重新被遮住。

    只记得是,修长洁白的脖颈,锋利性感的喉结,骨感利落的下颌弧,还有深陷如弯月牙的锁骨处,被雨淋得软塌颓败的白发下,隐隐约约,不太真切的,一枝雪白干净的花。

    几个要素拼凑出的半截画面,却是很惹眼的气质,糅杂着极为反骨的恣意妄为,以及莫名温柔的简单纯粹。

    “这是……什么花?”屠准好奇。

    在意识溃散前,她好像得到了明明白白的回答——

    栀子。

    是她最喜欢的花。

章节目录

小狗不坏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芽生于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芽生于野并收藏小狗不坏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