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只响了一秒就被接通，没等对面开口，屠准废话不说长话短说，一句话点明中心思想：“是我，屠准，借我点钱，等我卷土重来还三倍！”
对面静了几秒，确定这声音和口吻都属于大小姐而非诈骗犯后，莫名其妙地问：“你怎么突然换号码了？”
“还有昨天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
“都火烧眉毛了，十万火急，急、特急、超急！”
“有事说事。”屠准没好脾气。
对面一本正经：“我哥已经查到你在花朝了，他亲自来抓，你死了。”
“哦。”屠准淡淡地应，“钱记得转微信。”
“……屠准，你讲讲道理好不好！”对面无奈又暴躁，“因为帮你逃跑这事，我连电话卡都差点被我哥停了，你还问我要钱？”
“怎么就是要钱了？”屠准瞄了一眼裴空青，放低嗓音，又加重语气，“是借！”
“没有！”对面斩钉截铁，毫不留情地拒绝，“你直接跟我哥回来吧，跟谁睡不是睡，咱们从小睡到大，那感情不是比亲兄弟还亲？”
屠准抚额：“晏知安，你是22岁，不是2岁，请不要再像2B一样说话成吗？”
对面愤愤不平地喋喋不休：“不是，你就当身临其境替身文学呗，你回来乖乖结婚，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其乐融融，相亲相爱……”
屠准听不下去了，直接挂了电话。
习惯性地锁屏，低头看了眼黑屏里狼狈不堪的自己，一想到被晏家逼婚这件事，就是虚伪的假笑都扯不出来一个，手机递出去，语气已经霜打般焉了：“解下锁，我登录微信。”
裴空青伸手接过，低下头：“总共2796元，微……”话没说完，眼前的野蛮丫头不知道突然抽什么疯，一头扎进他的怀中，细软胳膊紧紧箍着腰。
裴空青吓得差点把手机掉她头顶，眉心泛起细褶：“怎么了？”
“别说话！”她在他怀里说，还夹了个作做的调子，娇声娇气的。
然而很快裴空青就明白了，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身后响起一道沉敛的声音，如玉温润：“屠准？”
糅杂着两种迥乎不同的情绪——难以置信的犹豫，胸有成竹的从容。
晨雾般朦胧，朝露般清冽，奇妙又合理地共存，不必回头看，也能想象到是个怎样出类拔萃的样貌：“阿准！”
叮——
一声脆响，身侧电梯门掐点开启，屠准拽着他的胳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去。
阔步迈来的人眉心微澜，但举止仍是端方不迫。
身姿颀长，笔直西装严肃刻板，简简单单一身黑，衬得肤若皎月，五官格外矜贵绝艳，墨眉如箭凌厉清寒，而桃花眼却又深邃含情。
生来便是高岭之花，生来便是天之骄子。
原来矜贵又雅致至此的，是岁月都不舍侵染的出尘之姿。
晏知许啊！真是一点没变。
除了……
裴空青的胳膊被屠准拽得发疼，她半张脸藏在他身后，拼命摁着关门键，还卖力地演急切：“哥哥，快点啊！电梯要关了，要关了！”
“……”
直到电梯门真的关上，背后的人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裴空青把胳膊从屠准手中抽离，低眸，两个字淡得没边：“逃婚？”
“你就是偷听！”屠准当即鼓腮，不满地仰脖瞪他。
裴空青不以为意：“耳力好，天生的。”
屠准又垂头。
“追你的那位？”裴空青抱起胳膊，斜倚墙边，吊儿郎当站。
屠准抿唇不做声，指尖掐进掌心，也真是没劲儿，瞬间就让眼泪盈了眼眶。
“那就是电话里的那位？”
“你别问了。”屠准小声说，隐隐有哭腔。
裴空青果然不再说话，他确信自己对两人之间的狗血故事没有丝毫兴趣。
电梯门开启，八层楼，医院的电梯只有这么一架，晏知许是坐如钟，站如松，雷打电劈都能不动如山的性格，短时间内追不上来。
地下停车场阴森昏暗，破败的旧灯一明一灭，墙角结了蛛网，拳头那么大一只攀附其上，车辆停得松散，都不是什么豪车，屠准默默跟在裴空青身后，走到摩托车边，他回头，手机递过来，一句话冷冰冰的：“登微信转账吧！”
屠准接过手机，噼里啪啦一通操作，然后弱弱地抬眸：“要输验证码。”
裴空青：“……”
“算了，别还了。”他抢走手机，颇为大度地开口，余光一睨，又唇角勾弧，“你再把自己埋回去就行。”
“别这样嘛！”屠准拽他胳膊开始耍赖，“你先加上我微信，等我有钱了一定还你！”
裴空青视线淡淡地落在她手上，纤长又柔白，小小的两只，没想到劲儿还挺大，他挣脱不开，干脆由她拽着，长腿一跨坐上摩托车，蹬开站架，两脚撑地，凑近她耳边说：“我对闲杂人没兴趣。”
有点耳熟啊！屠准皱眉。
眉心波澜还没舒展，身后便袭来一阵脚步声，沉稳有力，隐隐有喘气声，却也是不疾不徐地靠近。
屠准回头，居然追下来了，真是叫她始料未及。
四目相对，晏知许加快速度，阔步小跑起来：“阿准！”
屠准如临大敌，慌得没谱，拽着裴空青的胳膊，平地腾空起，像练了什么邪门功法一样瞬间转移到摩托车后座，她拍他肩膀，声音急得发抖：“快走！裴空青快走，带我走，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裴空青偏头，追来的长影在昏沉的暗光下如同一张凄厉的白纸，因为加速而鼓动起来的风，隐约透出里面单薄的芯子，他戴好头盔淡声道：“做什么都可以？”
“嗯，快走，你让我当牛做马都行！”屠准紧抱着他的腰肢，贴上男人宽阔结实的后背，眼看着晏知许逐渐逼近，因为太过紧张而猛地闭上眼睛。
从废墟里把她挖出来时，细细的芯子外就只套了一件宽宽大大的睡裙，被淤积的泥淹过，又被裹了细碎的砂砾，脏得没法洗，所以现在，薄薄的病号服里空荡着。
屠准不是丰满的身材，松松垮垮站着也不突兀，但此时——
裴空青平白被烫了下，哑声轻笑，滚滚喉结，轰响油门。
脚步声被轰鸣的引擎声遮盖，屠准只觉得自己胳膊凉了短暂的一瞬，她下意识躲开，身体跟随摩托车急转而产生一个失重的弧度，耳边风声猎猎，她深吸一口气，克服巨大的心理压力，睁开眼睛回头看。
晏知许还固执地伸着手，眉心的川字深成枯竭的沟。
他喘得很厉害。
真是，有够虚！果然女人玩多了，身体都是虚的，活该！
屠准嫌弃地盯着他，咽不下那股恶心和愤怒，又冲他吐舌做了个鬼脸。
车速渐疾，猝不及防又是一个急拐，屠准被差点甩出去的惯性吓得失声惊叫，两只胳膊抱得更用力了，留置针早在这番折腾下从血管脱离，娇柔的手背上涌出潺潺的鲜血，色彩妖冶的落进裴空青的余光里。
他悄然叹气，放缓车速，好在身后的泼皮无赖因为情绪紧绷，还没察觉到。
另一边，医院地下停车场。
晏知许原地站了会儿，眼睁睁看着小泥鳅从他手里溜走，还是坐的摩托车，为了逃，连最怕的交通工具都不怕了，他心脏抽痛，四肢都有些麻痹。
等助理乐眠追到身边，他已经稳定了心率，情绪也快速冷却。
乐眠拧开药瓶递到他眼皮下，口吻冷硬不耐：“说了很多遍！你的身体不能再这么剧烈运动！你不想活，也别砸我招牌！”
晏知许从她手里抽出药瓶，熟练地抖出两颗，面无表情地干咽了，沉默片刻，才低声好笑道：“这种程度已经算剧烈了吗？”
乐眠抬了抬眼镜架，耸耸肩不置可否，她皮肤白，戴着没度数只抗蓝光的金丝边眼镜，隐隐蓝光后两只黑亮妩媚的狐狸眼，浓郁睫毛如扇，耳边碎发飘逸，脑后马尾爽利，一身飒爽正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段。
且不说业务能力超群，只是这绝艳姿色，任谁看，都是足以并肩晏家当家人的良配。
“她在公司胡闹一通，叫你难堪了，我替她道歉。”晏知许拧上瓶盖又递回去，“查一查她除了额头，还伤哪里了。”
乐眠哼笑一声：“你这道歉一点也不诚恳，不过我倒不至于跟个蛮丫头计较。”
她讨厌地下室这类阴冷昏暗之地，见他状态稳定，便抱着胳膊往电梯口走，不留情面地嘲讽：“你真是当爹当妈又当哥，还平白招人恨，偷鸡不成蚀把米，到底图什么？”
晏知许无话可说。
南方小城被一夜大雨洗涤出一片澄澈蓝天，即使酷夏伏天，晨风却也清爽怡然，车速减慢，屠准紧绷的情绪得以缓解，绕在腰上的手臂松开，改成矜持地捏衣摆。
紧贴脊背的柔软温度慢慢在风中消散……
沿路的景色由重叠的小高楼和规矩的行道树，慢慢变成松散摇曳的竹林，往里，藏匿着幽绿农田，偶有小溪潺潺，橙黄野菊遍地。
越来越偏僻了，屠准又不瞎，当然能注意到：“我们要去哪里？”
她轻捏他的小腹，硬梆梆的，唤醒一些遥远的记忆。
忽而又哽咽。
裴空青顿感后背一阵柔软的冰凉，怪了，他微微仰头，艳阳天下雨？
东方的天际破开灿烂光芒，层层晕染，刹时挥洒眼底。
原来不是雨，是眼泪。
他有些恍惚，可突然又生出点年少时的恶趣味，颓淡的嗓音混杂着风卷起的沙砺，在摩托车时缓时急的轰轰声下，透着点寡情：“去把你卖了，换钱。”
身后没动静，挺反常，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不属于泼皮的调性。
好半晌，那绵软无力的声音才悠悠响在耳边：“我又能值几个钱？”
她的声音好像被发动机的轰鸣声淹没了，没得到任何回应。
摩托车七拐八拐，拐进了一条错综复杂又颠簸泥泞的石板路，左右都是低矮楼房，两侧荒草及腰，肆意野长，墙壁上攀满爬山虎，绿叶重叠，头顶树盖遮天，沙哑蝉鸣时断时续。
摩托车最后停在其中一栋楼下，往前的路断开了，只有破碎石块堆砌成的脚踏，裴空青一脚踩着踏板，一脚撑地，稳稳固定着摩托车，放下一个略微倾斜的角度。
屠准扶着他的肩膀跳下去，惯性使她往后退了两步，脚下的石板裂成两块，经岁月捶打，隔阂越来越大，有人见缝插针，在里面插上香蒜头，零星冒着点点绿。
裴空青把摩托车停进楼道里，揣了钥匙往更深的里面走去。
他没让她跟，但屠准无处可去，只能厚着脸皮。
横亘在路边的排水管道裂开，馊臭的污水从缝里涌出，随着碎石块蜿蜒成蛛网般的错乱细流，屠准低头看路，不想被肮脏的水沟沾染到丁点，冷不防裴空青突然停步，她又一头撞上那道墙一样结实挺拔的后背。
疼痛让她后退，“啪”的一脚踏进水沟，雪白的细腿瞬间抹上大片污泥。
炮仗脾气没来得及点燃，头顶轻飘飘的声音像凉水灌进头皮：“你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屠准掐掉火苗，卑微地捏拳揉搓两下，低声下气地说：“捡到小狗不是还得费心思找个靠谱的领养人吗？”
“您大人有大量，好人做到……”
“那你是狗吗？”裴空青懒懒地打断她。
安静几秒。
屠准眯眼笑，拽住他的胳膊凑近他身前，仰脖儿一脸讨好：“汪汪！”
“…………”
裴空青根本猜不到她芝麻大的脑瓜仁里晃荡着什么核废水，总是能厚无颜耻地做出些叫他瞠目结舌的行为来。
趁他脑路占线的片刻，屠准绕到他前面，掰着手指振振有词：“我会洗衣做饭，会打扫卫生，会捏背揉肩，还会挣钱，裴恩公，裴大侠，裴爷，青哥，空少，你就收留一下我吧，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空少是什么鬼？
裴空青微微皱眉，但瞬间抓住关键词：“真的做什么都可以？”
“嗯嗯嗯嗯！”屠准点头如打鼓。
裴空青半敛暗眸，思索几秒，最后没做什么表示，轻轻把人拨到一边，双手插兜继续往前。
没否认，即默认，本着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理念，屠准屁颠屁颠跟上去。
对面静了几秒，确定这声音和口吻都属于大小姐而非诈骗犯后，莫名其妙地问：“你怎么突然换号码了？”
“还有昨天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
“都火烧眉毛了，十万火急，急、特急、超急！”
“有事说事。”屠准没好脾气。
对面一本正经：“我哥已经查到你在花朝了，他亲自来抓，你死了。”
“哦。”屠准淡淡地应，“钱记得转微信。”
“……屠准，你讲讲道理好不好！”对面无奈又暴躁，“因为帮你逃跑这事，我连电话卡都差点被我哥停了，你还问我要钱？”
“怎么就是要钱了？”屠准瞄了一眼裴空青，放低嗓音，又加重语气，“是借！”
“没有！”对面斩钉截铁，毫不留情地拒绝，“你直接跟我哥回来吧，跟谁睡不是睡，咱们从小睡到大，那感情不是比亲兄弟还亲？”
屠准抚额：“晏知安，你是22岁，不是2岁，请不要再像2B一样说话成吗？”
对面愤愤不平地喋喋不休：“不是，你就当身临其境替身文学呗，你回来乖乖结婚，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其乐融融，相亲相爱……”
屠准听不下去了，直接挂了电话。
习惯性地锁屏，低头看了眼黑屏里狼狈不堪的自己，一想到被晏家逼婚这件事，就是虚伪的假笑都扯不出来一个，手机递出去，语气已经霜打般焉了：“解下锁，我登录微信。”
裴空青伸手接过，低下头：“总共2796元，微……”话没说完，眼前的野蛮丫头不知道突然抽什么疯，一头扎进他的怀中，细软胳膊紧紧箍着腰。
裴空青吓得差点把手机掉她头顶，眉心泛起细褶：“怎么了？”
“别说话！”她在他怀里说，还夹了个作做的调子，娇声娇气的。
然而很快裴空青就明白了，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身后响起一道沉敛的声音，如玉温润：“屠准？”
糅杂着两种迥乎不同的情绪——难以置信的犹豫，胸有成竹的从容。
晨雾般朦胧，朝露般清冽，奇妙又合理地共存，不必回头看，也能想象到是个怎样出类拔萃的样貌：“阿准！”
叮——
一声脆响，身侧电梯门掐点开启，屠准拽着他的胳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去。
阔步迈来的人眉心微澜，但举止仍是端方不迫。
身姿颀长，笔直西装严肃刻板，简简单单一身黑，衬得肤若皎月，五官格外矜贵绝艳，墨眉如箭凌厉清寒，而桃花眼却又深邃含情。
生来便是高岭之花，生来便是天之骄子。
原来矜贵又雅致至此的，是岁月都不舍侵染的出尘之姿。
晏知许啊！真是一点没变。
除了……
裴空青的胳膊被屠准拽得发疼，她半张脸藏在他身后，拼命摁着关门键，还卖力地演急切：“哥哥，快点啊！电梯要关了，要关了！”
“……”
直到电梯门真的关上，背后的人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裴空青把胳膊从屠准手中抽离，低眸，两个字淡得没边：“逃婚？”
“你就是偷听！”屠准当即鼓腮，不满地仰脖瞪他。
裴空青不以为意：“耳力好，天生的。”
屠准又垂头。
“追你的那位？”裴空青抱起胳膊，斜倚墙边，吊儿郎当站。
屠准抿唇不做声，指尖掐进掌心，也真是没劲儿，瞬间就让眼泪盈了眼眶。
“那就是电话里的那位？”
“你别问了。”屠准小声说，隐隐有哭腔。
裴空青果然不再说话，他确信自己对两人之间的狗血故事没有丝毫兴趣。
电梯门开启，八层楼，医院的电梯只有这么一架，晏知许是坐如钟，站如松，雷打电劈都能不动如山的性格，短时间内追不上来。
地下停车场阴森昏暗，破败的旧灯一明一灭，墙角结了蛛网，拳头那么大一只攀附其上，车辆停得松散，都不是什么豪车，屠准默默跟在裴空青身后，走到摩托车边，他回头，手机递过来，一句话冷冰冰的：“登微信转账吧！”
屠准接过手机，噼里啪啦一通操作，然后弱弱地抬眸：“要输验证码。”
裴空青：“……”
“算了，别还了。”他抢走手机，颇为大度地开口，余光一睨，又唇角勾弧，“你再把自己埋回去就行。”
“别这样嘛！”屠准拽他胳膊开始耍赖，“你先加上我微信，等我有钱了一定还你！”
裴空青视线淡淡地落在她手上，纤长又柔白，小小的两只，没想到劲儿还挺大，他挣脱不开，干脆由她拽着，长腿一跨坐上摩托车，蹬开站架，两脚撑地，凑近她耳边说：“我对闲杂人没兴趣。”
有点耳熟啊！屠准皱眉。
眉心波澜还没舒展，身后便袭来一阵脚步声，沉稳有力，隐隐有喘气声，却也是不疾不徐地靠近。
屠准回头，居然追下来了，真是叫她始料未及。
四目相对，晏知许加快速度，阔步小跑起来：“阿准！”
屠准如临大敌，慌得没谱，拽着裴空青的胳膊，平地腾空起，像练了什么邪门功法一样瞬间转移到摩托车后座，她拍他肩膀，声音急得发抖：“快走！裴空青快走，带我走，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裴空青偏头，追来的长影在昏沉的暗光下如同一张凄厉的白纸，因为加速而鼓动起来的风，隐约透出里面单薄的芯子，他戴好头盔淡声道：“做什么都可以？”
“嗯，快走，你让我当牛做马都行！”屠准紧抱着他的腰肢，贴上男人宽阔结实的后背，眼看着晏知许逐渐逼近，因为太过紧张而猛地闭上眼睛。
从废墟里把她挖出来时，细细的芯子外就只套了一件宽宽大大的睡裙，被淤积的泥淹过，又被裹了细碎的砂砾，脏得没法洗，所以现在，薄薄的病号服里空荡着。
屠准不是丰满的身材，松松垮垮站着也不突兀，但此时——
裴空青平白被烫了下，哑声轻笑，滚滚喉结，轰响油门。
脚步声被轰鸣的引擎声遮盖，屠准只觉得自己胳膊凉了短暂的一瞬，她下意识躲开，身体跟随摩托车急转而产生一个失重的弧度，耳边风声猎猎，她深吸一口气，克服巨大的心理压力，睁开眼睛回头看。
晏知许还固执地伸着手，眉心的川字深成枯竭的沟。
他喘得很厉害。
真是，有够虚！果然女人玩多了，身体都是虚的，活该！
屠准嫌弃地盯着他，咽不下那股恶心和愤怒，又冲他吐舌做了个鬼脸。
车速渐疾，猝不及防又是一个急拐，屠准被差点甩出去的惯性吓得失声惊叫，两只胳膊抱得更用力了，留置针早在这番折腾下从血管脱离，娇柔的手背上涌出潺潺的鲜血，色彩妖冶的落进裴空青的余光里。
他悄然叹气，放缓车速，好在身后的泼皮无赖因为情绪紧绷，还没察觉到。
另一边，医院地下停车场。
晏知许原地站了会儿，眼睁睁看着小泥鳅从他手里溜走，还是坐的摩托车，为了逃，连最怕的交通工具都不怕了，他心脏抽痛，四肢都有些麻痹。
等助理乐眠追到身边，他已经稳定了心率，情绪也快速冷却。
乐眠拧开药瓶递到他眼皮下，口吻冷硬不耐：“说了很多遍！你的身体不能再这么剧烈运动！你不想活，也别砸我招牌！”
晏知许从她手里抽出药瓶，熟练地抖出两颗，面无表情地干咽了，沉默片刻，才低声好笑道：“这种程度已经算剧烈了吗？”
乐眠抬了抬眼镜架，耸耸肩不置可否，她皮肤白，戴着没度数只抗蓝光的金丝边眼镜，隐隐蓝光后两只黑亮妩媚的狐狸眼，浓郁睫毛如扇，耳边碎发飘逸，脑后马尾爽利，一身飒爽正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段。
且不说业务能力超群，只是这绝艳姿色，任谁看，都是足以并肩晏家当家人的良配。
“她在公司胡闹一通，叫你难堪了，我替她道歉。”晏知许拧上瓶盖又递回去，“查一查她除了额头，还伤哪里了。”
乐眠哼笑一声：“你这道歉一点也不诚恳，不过我倒不至于跟个蛮丫头计较。”
她讨厌地下室这类阴冷昏暗之地，见他状态稳定，便抱着胳膊往电梯口走，不留情面地嘲讽：“你真是当爹当妈又当哥，还平白招人恨，偷鸡不成蚀把米，到底图什么？”
晏知许无话可说。
南方小城被一夜大雨洗涤出一片澄澈蓝天，即使酷夏伏天，晨风却也清爽怡然，车速减慢，屠准紧绷的情绪得以缓解，绕在腰上的手臂松开，改成矜持地捏衣摆。
紧贴脊背的柔软温度慢慢在风中消散……
沿路的景色由重叠的小高楼和规矩的行道树，慢慢变成松散摇曳的竹林，往里，藏匿着幽绿农田，偶有小溪潺潺，橙黄野菊遍地。
越来越偏僻了，屠准又不瞎，当然能注意到：“我们要去哪里？”
她轻捏他的小腹，硬梆梆的，唤醒一些遥远的记忆。
忽而又哽咽。
裴空青顿感后背一阵柔软的冰凉，怪了，他微微仰头，艳阳天下雨？
东方的天际破开灿烂光芒，层层晕染，刹时挥洒眼底。
原来不是雨，是眼泪。
他有些恍惚，可突然又生出点年少时的恶趣味，颓淡的嗓音混杂着风卷起的沙砺，在摩托车时缓时急的轰轰声下，透着点寡情：“去把你卖了，换钱。”
身后没动静，挺反常，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不属于泼皮的调性。
好半晌，那绵软无力的声音才悠悠响在耳边：“我又能值几个钱？”
她的声音好像被发动机的轰鸣声淹没了，没得到任何回应。
摩托车七拐八拐，拐进了一条错综复杂又颠簸泥泞的石板路，左右都是低矮楼房，两侧荒草及腰，肆意野长，墙壁上攀满爬山虎，绿叶重叠，头顶树盖遮天，沙哑蝉鸣时断时续。
摩托车最后停在其中一栋楼下，往前的路断开了，只有破碎石块堆砌成的脚踏，裴空青一脚踩着踏板，一脚撑地，稳稳固定着摩托车，放下一个略微倾斜的角度。
屠准扶着他的肩膀跳下去，惯性使她往后退了两步，脚下的石板裂成两块，经岁月捶打，隔阂越来越大，有人见缝插针，在里面插上香蒜头，零星冒着点点绿。
裴空青把摩托车停进楼道里，揣了钥匙往更深的里面走去。
他没让她跟，但屠准无处可去，只能厚着脸皮。
横亘在路边的排水管道裂开，馊臭的污水从缝里涌出，随着碎石块蜿蜒成蛛网般的错乱细流，屠准低头看路，不想被肮脏的水沟沾染到丁点，冷不防裴空青突然停步，她又一头撞上那道墙一样结实挺拔的后背。
疼痛让她后退，“啪”的一脚踏进水沟，雪白的细腿瞬间抹上大片污泥。
炮仗脾气没来得及点燃，头顶轻飘飘的声音像凉水灌进头皮：“你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屠准掐掉火苗，卑微地捏拳揉搓两下，低声下气地说：“捡到小狗不是还得费心思找个靠谱的领养人吗？”
“您大人有大量，好人做到……”
“那你是狗吗？”裴空青懒懒地打断她。
安静几秒。
屠准眯眼笑，拽住他的胳膊凑近他身前，仰脖儿一脸讨好：“汪汪！”
“…………”
裴空青根本猜不到她芝麻大的脑瓜仁里晃荡着什么核废水，总是能厚无颜耻地做出些叫他瞠目结舌的行为来。
趁他脑路占线的片刻，屠准绕到他前面，掰着手指振振有词：“我会洗衣做饭，会打扫卫生，会捏背揉肩，还会挣钱，裴恩公，裴大侠，裴爷，青哥，空少，你就收留一下我吧，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空少是什么鬼？
裴空青微微皱眉，但瞬间抓住关键词：“真的做什么都可以？”
“嗯嗯嗯嗯！”屠准点头如打鼓。
裴空青半敛暗眸，思索几秒，最后没做什么表示，轻轻把人拨到一边，双手插兜继续往前。
没否认，即默认，本着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理念，屠准屁颠屁颠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