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三年,天下初定。

    三年前,固达可汗统一七大部族,建立了北漠王庭,与赢国、乾金呈三足鼎立之势。

    赢国雄踞东方,物产丰饶,国库充盈,实力自不必说。

    乾金虽地处西南,土地贫瘠,却盛产香料、香茶、宝石和美人。

    北漠虽也多产牛乳、酥酪醍醐,草原天蓝水绿,牧草肥美,牛羊健壮,却仍有一半以上是无人居住的荒漠。

    北漠子民最引以为傲的一点——他们都是马背上的子民,自打学会走路便开始学骑马,无论男女,都有一手好骑术。

    北漠的铁血政权便是建立在一支骁勇善战的骑兵之上。

    在固达可汗的带领下,北漠大军军纪森严,无人敢对这位可汗、对他建立的王庭有半分轻蔑之意。

    长久下来,他的统治逐渐变得独断专治,王室贵族也愈发傲慢,自视甚高。百姓虽不忿,却对他们的手段甚是畏惧,敢怒不敢言。

    与乾金相同的是,北漠亦出美人,善歌舞。

    不同的是,北漠女子热情奔放,英姿飒飒,而乾金女子则多一分妩媚。

    揽月就出生在这片草原上。

    当日,她的阿娘与固达可汗的一位阏氏同日生产。

    阿娘生下她便去了,而那位阏氏则顺利诞下一位王子。

    为稳固政权,固达可汗从各族挑选了一名女子封为阏氏。为防止某一部族势力独大,自先大妃逝世后便再未册过大妃,对这些女子的恩宠也可谓雨露均沾,并无偏宠之人。

    固达可汗虽是大权在握,可年逾四十却无一子,膝下只有先大妃所生的月罗公主。

    王子出生那夜,草原出现异象:圆月高挂,数千颗星星散落在漆黑的天河之上,宛如流淌雨丝般一颗颗坠落,消失在广袤的地平线。

    可汗大喜,当即更国号为“星月”,始称星月王朝。

    阏氏诞下王子后,当即被晋为东帐阏氏,待王子满三岁时便封了大妃。

    小王子自幼便在万千宠爱中长大,顺理成章地成为星月王朝唯一的继承人。

    揽月也在阿爹的疼爱与呵护下长到了豆蔻年纪。

    她自小聪慧,三岁便会骑马,又生得一副清脆灵动的好嗓音,常常骑着马儿哼着小曲儿,抑或在策马狂奔时放声高歌。

    她的歌声时而婉转悠扬,时而高亢豪迈,能引得鸟雀环绕,亦能驱使牛羊赶路。

    阿爹说,她生得和阿娘并不十分相像。阿娘是汉人女子,自带了三分柔美与婉约,而她更显英气,性格也更为开朗、热情。

    六岁那年,她曾见过被北漠的王子与公主。

    小王子尚且年幼,一脸稚气。

    月罗公主却已出落得婷婷袅袅,气度不凡。

    细看之下,她同月罗公主的眉眼倒有几分相似,名字里也有一个“月”,光这二点便足以得人青眼相待。

    加之她的嗓音犹如天籁,又与王子同日出生,在北漠也算小有名气。

    人人都道,北漠出了一位月罗公主,还出了一位神秘的“月姑娘”。

    然而,对阿爹而言,揽月就是她的公主,与月罗公主相比也毫不逊色。

    这日,草原上吹着四月春风,山中积雪已渐渐融化。

    雪水从山脉流淌而下,汇入湖泊溪流,远远望去是一片片的碧绿嫩草,夹杂着零星几朵竞相开放的野花,生机勃勃。

    景美,心情自然是好的。

    阿月一早赶完牛羊,回家用过阿爹准备的午膳,便找了一片正对着湖泊的草地躺下,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晒太阳。

    “硕人其颀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哟。

    有匪君子哟,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哟。”

    悠扬的歌声从她衔着白色小花的唇畔溢出。

    本是一派祥和景象。

    突然,一只大雁哀鸣着从天空急坠而下。

    阿月忙直起身子。

    只见大雁左翅被一支绑着白羽的箭射中,正流着血,右翅仍在使劲扑腾,勉强跌落在离她不远的草地上。

    她正想过去查看,耳畔忽有一道疾风呼啸而过,是利器划破草木的声音!

    电光火石间,她迅速拿起搁在一旁的长弓。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一眨眼的功夫箭已离弦,朝着大雁的方向射出。

    几乎是在另一支箭将要射中大雁的瞬间,两支箭相互碰撞。她的箭将另一只打偏了三寸,刚刚好从大雁身旁擦了过去。

    “呼,好险……”她长吁一口气,环顾四周也没发现什么人影,忙不迭走上前为大雁检查伤势。

    她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大雁,一边为它处理伤口,一边喃喃道:“今儿个你可真不走运,撞在别人箭口,好在遇到了我。”

    不曾想,这一幕被远处一身骑装的男子尽收眼底。

    他暗叹,好快的箭。

    不知这女子是怎样一个人,竟能将他射出的箭打偏,箭术并不比他逊色,心底不由得对眼前之人产生了好奇。

    “王子,让我去处理吧。”他身旁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上前询问。

    “不必。”他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你在这里候着,本王倒要去会一会这个女子。”

    “哎,王子您注意安全!”

    话未说完,他马鞭一扬早已驰骋而去,只在空中扬了扬手,示意他别担心。

    后者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自幼和王子一起长大,性子沉稳。可王子无拘无束惯了,行事不羁,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阿月正凝神替手中的小家伙包扎,骤然间又到一阵劲风,想来是自己太过专注,未留意四周的动静。

    这下糟了。

    她暗自心惊。此时再想躲闪已来不及,她只能紧紧抱住手中的大雁,本能地屏住呼吸,闭上了眼睛。

    空气中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因紧张而急促的心跳声。

    她睁开双眼。

    没有受伤,也没有丝毫疼痛。

    只是一头如瀑长发散落下来。

    离自己不远的白羽箭上,悬着她浅绿色的发带。

    来人竟只是为了射落她的发带?

    她心中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一只手托起大雁,另一只手指着没入草地的白羽箭,瞪着来人。

    仿佛在说:看吧,这些都是你的罪证,要怎么解释?

    她那双大而灵动的丹凤眼此时含着三分怒意,更显得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眼前的姑娘因气恼微微鼓起了腮帮子,样子非但不凶,反而煞是可爱,粉扑扑的俏脸稚气未褪。

    他不紧不慢地翻身下马,顺势斜倚在他的棕色骏马身侧,嘴角噙着三分笑意,上下打量着她。

    没有得到回应,她只能同样打量着来人。

    只见来人一身贵族公子打扮,身旁的马也是甚是名贵,想来是那家部族的公子哥。

    她一脸不屑地撇了撇嘴,嘟囔着:有权有势怎么了?就可以肆意践踏生命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明明已将它射落下来,为何要赶尽杀绝呢?”

    “哦,原来你是在为它不平。既已是我的猎物,我自然可以决定它的生死……何况,它已不能飞,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此话一出,她气得直跺脚。

    “它伤得不重,我可以治好它!”

    “哦?是么?我看你箭术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我偏不告诉你,除非……你能追上我!”话音未落,她已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吃痛向前狂奔,眼看就不见了身影。

    他很快反应过来,紧随其后。

    “想不到你骑得还挺快!”

    她咬着银牙,轻哼一声。

    眼见太阳就快落山,二人仍未分出胜负。阿月心里不免有些着急,这顽劣泼皮,可别耽误她牧羊阿!

    她脑筋一转,索性放开缰绳,一只手从背上取下长弓,另一只手从箭筒中摸出一支箭,转身朝他射出。

    他显是未曾料到,吃了一惊,俯身堪堪避过。

    “好身手!你若能避开三箭,我便认输,如何?”

    “愿赌服输,莫要抵赖!”

    “哼,本姑娘自是一言九鼎!”

    她一边说着,手中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言语间第二箭已射出。

    这一箭射得极低,几乎是贴着马背射出。

    他算准时机,飞身跃起,待箭从下方掠过,重又稳稳落于马背之上。

    “还剩一箭,姑娘可要抓紧了。”

    她将箭瞄准马腿,此箭一出,逼得他不得不下马。没有了宝马,他便失去了与她竞争的筹码。

    箭在弦上,她却在最后关头选择了放弃,朝着无人之处空放一箭。

    是的,她心软了。

    马儿何其无辜,要历此一劫。

    他似是笃定了她不会射出此箭,嘴角微微上扬。

    “我输了。”

    “胜负既已分,姑娘不妨在前方镜湖休憩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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