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月枟正低头晃神着呢,被她这一句话炸得眼睛都冒出火焰,整个人也凶神恶煞起来,他下意识站起身想把眼前这不知所谓的糊涂姑娘提溜起来揍一顿,奈何如今身上缺了那蚕桑棉麻缝起来的一张礼义廉耻的皮,又赶紧蹲下去,咬牙切齿道:“祝绵,这他妈就是你的报恩?”

    祝绵望着他,乖巧地点点头。

    岳月枟火冒三丈:“祝绵你是故意来害老子的吧,老子这种天生坏种,老子留什么后。老子做了这么多坏事,老子眼下都在担心死了后能不能混上条狗当当,你他妈还想给老子生个坏种,万一这孽子比老子还坏,万一阎王老子把孽子做的坏事也算老子头上,别说混条狗当当了,老子说不定真得像你哥说的一样,当条蛆了。”

    祝绵小声反驳道:“八爷,你放心,孩子我一定好好教。”

    岳月枟大声道:“谁跟你讲教孩子了,教个屁!祝绵,你快给老子滚回去,老子快给你气死了,快滚,快滚!”

    祝绵被他劈头盖脸地丢了一顿“老子”,可怜巴巴道:“八爷,你别凶,你一凶我头疼。”

    岳月枟没好气道:“祝绵绵,老子都快死了,你就别装了,你是什么样的人,老子还不清楚,你啊,绵里藏钢,坚强着呢。总之,你把你脑子里给老子留后这种荒唐至极的想法从脑子里速速的拿出来丢掉,你这个人,立刻转身,给老子出去,给老子回家。”他嘴里说着祝绵装,声音却轻了很多。

    祝绵抬眼,落在岳月枟身上。

    岳月枟是很喜欢祝绵这双眼睛的。她有一双好看的葡萄眼,眼瞳又圆又黑,如同水淋淋的葡萄一样,大大的眼睛总好像盈着一汪清泉,让人误以为她在哭,可下一瞬她就能把这双含泪的眼睛弯成甜甜的月牙。这一双眼睛太过清澈,清澈到岳月枟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睛里照着他的影子。他的母亲是个名妓,他长得肖似母亲,皮相其实不差,可他房里连张镜子都没有,他不愿意照镜子,也不愿意看光火下自己的影子,对上铜镜里那团惨白或光火下那片黑,他看不到自己的样子,只看见一只丑陋无比的鬼,可在她清澈的目光里,他那丑陋不堪的影子竟然有了三分人样。

    但此刻,她澄澈的瞳眸里照出的是一个赤条条缩在墙角根,紧紧抓着两把稻草护在裆前的傻逼玩意,嘿,不仅有了人样,还是最原始最赤诚的人样,岳月枟恨不得冲上去捂住她的眼睛。

    他再一次怨自己,屎尿加身又如何,死到临头贪图这点干净做什么,落得现在这般狼狈下场,还是在祝绵面前!

    只是这一个道理他不愿意再往下想,其实也只有在祝绵面前他才会觉得狼狈不堪,若是其他人来了,便是赤条条又如何,他岳月枟还是冷酷阴鸷吊炸天的岳八爷。

    冷酷阴鸷吊炸天的岳八爷一张嘴,很不幸,结巴了:“你……你……把你那眼睛从老子身上移开。”

    贼老天,给他一刀痛快吧,怎么死到临头,还让他演这么一出良家小媳妇的话本子——是怪他为虎作伥,霍霍了太多良家姑娘了么。

    祝绵长得一副很听话的模样,此刻却不怎么听话,那双清澈的眼睛还是落在岳月枟身上,蓦得脸颊浮起淡淡红云,眼睛里也有了些不清白,她还是用她那听起来很乖的声音小声道:“八爷,你不用害臊的,我既然想跟你生孩子,我们本就要赤诚相见的。况且,八爷,你长得很好看呀,锁骨很深,胸膛很硬,腰很细,腿是长,臀……”

    “嗷!”岳月枟大吼一声,“别说了!”说完,他整个人就像戳破了的气囊,恹恹儿补了一句,“祝绵绵,求你了,别说了。”

    祝绵无辜道:“八爷你不喜欢嘛,文君姐姐说男人都是喜欢被夸的,夸了助阳。八爷,是文姐姐说的不对,还是绵绵夸得不好?”

    岳月枟不理她,抓了一把稻草在手里搓。

    祝绵道:“八爷你在做什么?”

    岳月枟面无表情道:“我想搓根绳子上吊。”

    祝绵那看似常掉泪实则很少掉泪的眼睛,这会儿却是真要掉泪了,她很委屈道:“八爷,你宁可死也不肯跟我生孩子,你是不是嫌我身子不干净?”

    岳月枟见她真哭了,饶是臊得要死,还是柔声哄了句:“祝绵绵,别哭。”

    祝绵原本还要掉不掉的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了下来,她小声道:“就哭。”她长得乖,哭得也乖,小兔子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站着啪嗒啪嗒掉眼泪。

    岳月枟没出声,搓稻草的速度更快了,一会儿功夫真搓出很长一条稻草绳。

    祝绵不哭了,磕磕巴巴道:“八爷,你真要上吊啊。”

    岳月枟没好气道:“是啊,被你气死了。”

    祝绵生气道:“八爷你别一口一个死字,绵绵不喜欢听。”

    “你不喜欢听我就说不得?那我让你快回家你怎么不听。” 岳月枟一边说一边搓弄着稻草绳,“你也不必给我买棺材,拿张草席把我裹了往乱坟岗一丢就成。”

    祝绵赌气道:“我不丢,你太重,我丢不了。”

    岳月枟“啧”了一声道:“也行吧,总有人会丢的。”

    祝绵生气了,迈步向岳月枟走近,圆滚滚的眼睛闪动着两把小火。

    岳月枟伸手拦住她:“别过来,跟你说了别过来”,他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东西收了个尾,丢在布满污秽的石床上,“喏喏喏,去那坐着。”

    祝绵看清他搓的是一个蒲团,前一瞬还在啪嗒落雨的大眼睛变成弯弯的彩虹,乖巧问道:“八爷,你不赶我走了?”连坐垫都做了。

    岳月枟道:“祝绵,以后别说什么清白不清白,干净不干净,南燕是男人掌权,贞洁都是男人编出来约束女人的,在萨达那边是有女官的,她们可以娶很多夫郎,没人敢说她们不贞洁。你若是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你去萨达逛逛,只是萨达条件艰苦,萨达人凶蛮,不若陈康平安清和,你若真去,可要注意安全。”

    祝绵小声问道:“八爷,萨达是萨达,南燕是南燕,你是南燕人,你真不在意吗?你若不在意,现在为什么不肯?”

    岳月枟烦躁地扒了扒头发,隐隐扒出些屎尿味,才想起自己这头才洗了一半,他烦躁道:“我有什么好嫌弃的,要嫌弃也是我配不上你,你哥说的没错,我就是条蛆。”妈的,现在顶着一头屎,更像了。其实蚯蚓就挺不错,起码能打洞,要是他现在是条蚯蚓多好,他立马钻进地底下。

    祝绵道:“八爷,我哥说话素来刻薄,你别在意。”

    岳月枟道:“唔,我没在意。”

    祝绵道:“那八爷,你是嫌弃我丑?”

    岳月枟道:“这都哪跟哪儿,祝绵你听着,我只是拒绝你给我留后这种荒唐至极的的一厢情愿,没有任何原因。等我死了,你就带上那群姑娘,一起去康国,找一个你喜欢的夫君,以后日子会好的。”

    祝绵可怜巴巴道:“我知道了,我懂的。”说完,她慢吞吞走出去,微微拱着背,耷拉着脑袋,仿佛拖了一身的凄风冷雨。

    岳月枟忍下不忍与不舍,狠心转过头去——他这一生着实不配喜欢人,更不配被人喜欢。

    他心里满是惆怅,以至于祝绵走了,他都没有再起身继续洗漱,反而把自己腰上遮羞的稻草抓起来用力丢在地上,丢完还不解气,又伸手挥腿地把身边的稻草乱踢一气,直到把身边的稻草都踢完了,再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石床上的蒲团发呆,心道:这一次是真的永别了吧,方才忘了跟她说,待杏子熟了后,给他坟前放两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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