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站在门口跟他那虚伪老爹一样皮笑肉不笑的暮钦晋,夕诚子有点烦,伸手胡乱掐了掐,明明今日是个黄道吉日,怎么这么多烦人精来搅他。

    原本呢,他是不打算给暮钦晋开门的,但他今日收了巫憬憬一大笔钱,心情尚算不错。知道这个侄子看似温文和气,其实跟驴一样能驴人,跟狐狸一样贱招百出,反正早晚被他烦到,干脆今天心情好,晚烦不如早烦。更何况,他也有事要与这混球说。

    暮钦晋进了门就将一本册子递给夕诚子。

    夕诚子接过,竟是一本账册,而且是暗账。

    所谓暗账,就是代持,这本暗账上面记载的都是那些因杨氏一案获罪的官员记在旁人名下的私财。

    暮钦晋笑道:“侄儿知道皇伯父开销甚大,但侄儿久质关外,身无长财,只能以此账簿,慷他人之慨,向皇伯父尽孝。”

    这些钱,若是别人去要,这些名义持有人定要赖账;但夕诚子地位尊贵,又日常缺钱,还是个出了名的混不吝,他要是拿着账簿去要,人家不敢不给。

    今夜倒是有趣,一个两个上赶着给他送钱,还都是巨款。

    夕诚子又伸手胡乱掐了掐,哼哼,今日果真是个黄道吉日。

    夕诚子摆了摆长辈的谱,淡淡道:“行了,这份礼尚可。我知道你最近在京畿着实搅了些风浪,虽然手法称不上光明,目的也谈不上纯粹,唯独结果倒是还算有利于社稷。这账簿我瞅着记得勉强通顺,户部老夫帮你拿了就是。”夕诚子原本是不愿意掺和暮铕执那蠢货的朝堂的,但巫憬憬带他见到的暮钦晃的私库以及今夜的两本账册着实刺痛了他——暮铕执暮钦晃那对父子又愚蠢又贪婪。他倒没指望眼前这个满身坏心眼子的大侄子能整顿朝纲,他想的是,与其把那些民脂民膏让暮铕执、暮钦晃和他们那群贪官污吏挥霍了,还不如他自己来花。

    暮钦晋原本的诉求就是将户部拿到自己手里,原本还以为得在夕诚子这好好磨蹭一番。没想到夕诚子如此爽快,他微微怔了怔,赶紧拜谢。

    夕诚子又提笔写了几个名字给他:“这几个人都是户部的官员,你若用得着便用。”夕诚子作为暮家族长,自然有一些得力的人,尤其是户部,因着夕诚子对搞钱的浓厚兴趣,户部里他安插的人手最多。

    暮钦晋接过单子放入怀里,又摸了摸怀里的另一本册子,有些犹豫。

    夕诚子有点手痒——想摸算盘了,没好气地问道:“还有事?”

    暮钦晋将怀里的册子摸出来,递给夕诚子。

    夕诚子以为这小子方才吝啬,私藏了一份财产,接过册子一看,封面上大大写着四个字——养尸守则。

    暮钦晋道:“这是侄儿收集的一些僵尸习性,呈给皇伯父一观。”虽然夕诚子和来阳公主的事情,就如地下暗河一样流满了南燕大地,但明面上,是谁也不曾提过的。暮钦晋不能把话说得敞亮,只能含含糊糊。

    他这一提,夕诚子倒是想起还有件事情未交代暮钦晋。他很嫌弃的将《养尸守则》扔回给暮钦晋道:“那只僵尸以后就归你养了。来阳的陵寝我很是费了些心思,既然归你养了,你就把她带回你陵寝养着吧,别待在那里惹我心烦。”

    暮钦晋心道不好,夕诚子这是打翻了醋缸了?

    他原本想解释道“皇伯父,侄子与皇姑奶奶只有孺慕之情,并无非分之想。”话到嘴边,转念一想,这虽然把他跟来阳公主的清白解释清楚了,可却也很白目地讽刺了夕诚子和来阳公主这对姑侄不清白。

    暮钦晋忧伤了。

    忽然觉得苍暮文化博大精深,光是语言这一项,就学海无涯。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道:“皇伯父,您与皇姑奶奶是少时一起长大的情分,自比侄儿亲昵熟稔,皇姑奶奶怕是更愿意与您住一道。”

    夕诚子不耐烦道:“滚,你马上、现在、立刻就带上那只僵尸滚。还有,以后不准再提来阳,要是再让我从你的嘴里听到来阳两个字,我就直接把你封陵寝里跟那只僵尸天天风流快活。”

    暮钦晋心道,这夕诚子是醋大了,还风流快活,他不过跟皇姑奶奶走得近一点他就醋意大发,他要是真跟皇姑奶奶风流快活,夕诚子指不定就让他魂飞魄散、不得超生了。

    他只当夕诚子是醋话——毕竟方才他还跟皇姑奶奶在门口郎情妾意地扯袖子玩呢。

    但夕诚子既然发了火,他又还有个户部的权柄指望着这位情绪不定的皇伯父,只能先把皇姑奶奶从她陵寝带走了。

    他又赔了几句不是,从夕诚子静室出来,飞奔着去找云既异。

    暮钦晋是已经建有陵寝的。

    南燕的规矩是皇子出质前会将陵寝按皇子的规格建好,若是质子在外遇难,有个现成的长眠之所;若是质子平安归来,再按他老死后的爵位扩建陵寝。暮钦晋的陵寝是按太子规格建的,比普通皇子规格要高很多,只不过只是拓了面积,里面凿建偷工减料、拙劣不堪。

    云既异听到太子爷让他今夜就去修缮他的陵寝,有些恍惚,不由想起顾北庭的担忧——他们殿下不会真的中了邪吧。

    他指了指自己的双腿,问道:“殿下,你看我这腿……不如你让赠艾去?”

    暮钦晋道:“让抱朴带你去。”在审美这方面,云既异哪怕随便布置布置,都比赠艾等人精心布置强。

    云既异无奈,只能深夜滑着轮椅敲开了顾北庭的门——从睡梦里吵醒的顾北庭看着活蹦乱跳的太子爷一刻都不肯耽搁地赶着他们去修缮自己的陵寝,心里的忧郁愈发深了。

    暮钦晋又叫了本就候着他回来的若讷。

    一行人跟着暮钦晋深夜进了他陵寝,暮钦晋带着他们左转右转来到了一处墓室。

    这处墓室是最大的一处墓室,暮钦晋的墓室是八年前就建好的,这处墓室却有新动工的痕迹,看着原该是主墓室,如今却修成了殉室,在墙上凿出了百来个龛室,有十几个龛室已经摆上了骨灰坛子。

    而墓室的正面,一副壁画尚看不出模样。

    顾北庭上前拿起放在一旁的原画。这是一幅一丈多的长画,顾北庭徐徐展开,眼泪差点落在画卷上。

    这是一幅一群人在草原上游乐的画卷,上面有暮钦晋、顾北庭、云既异等人,也有老达、文一经、郑吾志、云宁殊等人。看到画册,顾北庭转身看向龛室上的骨灰坛子,激动道:“殿下,这些……哦不,他们是……”

    暮钦晋点头道:“是。”

    顾北庭抹泪道:“您做这些怎么没跟属下说,属下也好出力。”

    暮钦晋道:“赠艾做的很好。”

    人呢,在土里待久了,面容都不忍看,这些属下里面,属赠艾性格最不羁肆意,他便吩咐了赠艾去寻回牺牲的弟兄们。这活若是让顾北庭做,他可能要把眼睛哭瞎。

    云既异滑动轮椅走到顾北庭身边,两人一起看画,只见当先是轻功最好的赠艾和急先锋老达两人在比赛赛跑,一旁是顾北庭在操练一群青年,再往后是云既异和文一经在下棋,再往后是云宁殊在拨弄一架雅托克,周围好些青年纷纷捂着耳朵逃跑,暮钦晋正在她身后忍着笑为她调试琴弦……

    暮钦晋的画工是最一流的,顾北庭和云既异看着画卷出了神,在萨达那段时光凶险无比,却也那般鲜活。

    而如今当初的那些人还“鲜活”的,不足两成了。

    云既异将目光落在云宁殊身上,笑道:“其实宁殊小时候乐感很好的,也不知为何,明明跟在乐感卓绝的殿下身边,非但没能见贤思齐,乐感反而越来越差了。”

    暮钦晋推着云既异的轮椅往紧挨着主墓室的一间小室走去。这间小室是已经完工了的,正墙上一少女巧笑倩兮,栩栩如生。

    饶是云既异性格戾忍,亦学着顾北庭掉下了眼泪。

    暮钦晋道:“随之,如今我未娶正妃,无法给宁殊上谱牒,但这里的一应布置是按侧妃来的,你看看,还需添些什么。”

    暮钦晋故作轻松道:“我改了主墓室,这里离我的棺椁有些远,但一时半会儿我还不想住进来,所以就替宁殊选了离大伙儿最近的这一间,免得她孤单。”

    云既异抹了抹泪道:“如此甚好。宁殊不是挑剔的人,这里的布置已然足够,明日我再给她买些小物件,她离开京畿的时候尚小,很多京畿的精巧玩意都不曾见过。原本……原本我是答应过带她把京畿的铺子都逛遍的。”

    云既异说到这里垂下头,握紧拳头不再言语。

    暮钦晋知道云既异还恨着郑伊,他知道再多的道歉都无济于事,只是留云既异在云宁殊的墓室,自己悄悄离开去看新改的主墓室。他把原来的主墓室让了出来后,又选了一间尚算宽敞的墓室给自己。将原本预备的棺椁和殉葬品搬了过来,再无添置。如今既然要给皇姑奶奶住,他便特意过来查看一番。

    三人出来后,暮钦晋让顾北庭带着云既异回去了,自己却去找巫憬憬。

    但巫憬憬又不是真正的来阳公主,自然不会每日待在来阳的陵寝——就算她愿意,夕诚子也不愿意。

    暮钦晋在来阳公主的陵寝前守了一夜,守到天光发白,才黯然离去。

    而这一夜巫憬憬在巫府睡得很是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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