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越来越少,仁昭帝提着剑终于走下了马车。

    他虽然提着剑,却在后退。

    侍卫围成一圈护着他后退。

    侍卫越来越少,马贼却像杀不完一样。

    两个马贼骑着骏马突破了侍卫的阻拦杀了过来,提刀向仁昭帝砍去。

    仁昭帝从梦中惊醒,梦的最后场景,是那一黑一白两只鹰的眼睛,那两双眼睛像人一样,充满了鄙视。

    自从五年前被行刺后,仁昭帝便不曾在后宫留宿。近年来他沉迷修仙,临幸的次数已很少,偶有欲念时,便让宫人将被翻牌子的妃嫔抬到太极宫。

    今夜没有妃嫔侍寝,仁昭帝惊醒后,静公公听见动静在帐外轻唤了一声。

    仁昭帝了无睡意,披衣而起,让静公公搬来他的炼丹炉和金秤,称了些丹药开始炼丹。

    许是因为他练的是安神丹,丹炉内飘出温和的香味,熏得他眼皮子越来越重。

    仁昭帝又回到了他“落荒而逃”的那个梦境。

    马贼还没到,他的人马还很整齐,他的侍卫长还没死,正提着他那柄威风凛凛的长剑。

    仁昭帝想唤侍卫长名字,却怎么都叫不出他名字——他这才想起,这个侍卫长在五年前那次行刺时已经身殉了,他替他挡了一箭,长箭贯穿了他的心脏。他下旨大大褒奖了他,赐予他长子侯爷爵位。但是,他叫什么来着?

    仁昭帝想了很久,始终想不出侍卫长的名字,只能急促道:“停车。”

    听到仁昭帝的声音,侍卫长叫停了车队,走到马车前,弯身道:“殿下,有何吩咐。”

    听到“殿下”两个字,仁昭帝愣了愣,他已经不当“殿下”很久了,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有此称呼,仁昭帝道:“差人去探探,前方是否有埋伏。”

    侍卫长正欲领旨,只听前方传来万马奔腾之声,夹杂着男人的喊杀声。

    侍卫立刻结阵护卫。

    仁昭帝想的不是如何迎战,也不是如何撤退,他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这该死的梦如何醒来。

    仁昭帝很生气,一拳打在马车上,痛得冷汗淋漓。

    这份疼痛让仁昭帝怯惧了,又让他开始怀疑,这是真实还是梦境?

    或许他一直都是南燕的二殿下,有一个才能卓绝的兄长,一辈子只能当一个乐山好水的安乐王,当皇帝不过是他的一个梦。

    如果不是梦,那他便真的会死!

    仁昭帝害怕了,他大声呼唤:“来人,护驾,撤退。”

    一队马贼当先并排奔来,手里都举着箭。

    他想起上一个梦,侍卫长就是为他挡箭而死。

    仁昭帝更慌了:“来人,护驾,护驾。”

    五个马贼举起弓箭纷纷向马车射去,侍卫长和其他侍卫挥剑击落箭矢。马车这个目标太多扎眼,弓箭越来越多,侍卫长大声道:“殿下,请随我撤退。”

    仁昭帝颤抖着手尝试去掀车帘,他刚掀了一条缝,一只箭就迎面射来。侍卫长挥剑劈掉了箭,仁昭帝却吓得放下了车帘,再不吭声。

    侍卫长没有办法,只能和其他侍卫继续护卫马车,冲过来的马贼越来越多,箭矢越来越密。十几根箭一起射过来,侍卫长和其他侍卫劈掉了十几根,还有一根向马车射去,侍卫长没有办法,只能拿身体去挡。

    天空中传来一声清啸,一只白鹰从天而降,用爪子抓住那只箭矢,抛到一边。白鹰化作一白衣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模样,随手捡起地上死去侍卫的剑,穿梭于箭矢,冲向马贼。

    他虽是白鹰所化,却并非刀枪不入,很快,他的肩膀、大腿、背都中了箭,这些伤处都是他选择过的,在无法躲避全部箭矢的情况下,尽量避开了要害。

    仁昭帝在马车中听到侍卫长高呼一声:“兄弟们,跟上殿下,我们拼了!”

    跟上殿下?

    仁昭帝茫然了,他不是还坐在马车里吗?

    方才如雨点击打屋檐一般密集的剑箭相撞的声音不见了,仁昭帝小心翼翼掀开车帘,只见除了五六个侍卫围在他的马车里,其他侍卫都追着一个白衣少年的身影杀向马贼。

    那白衣少年的身影既陌生又熟悉,仁昭帝的心头猛然跳了一下,脱口而出道:“兄长?”

    仁昭帝掀开车帘,目光紧紧锁住白衣少年,等待着他回头,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兄长了,自小,他就觉得兄长是世上长得最好看的人。他等了很久很久,白衣少年终于回头,却是白色的一张脸,什么都看不见。

    少年虽然无脸,却绝不无勇,他身上插了五六只箭,像一只伤痕累累的豪猪,却不妨碍他一剑刺落一名马贼,抢了他的马和箭。

    无脸少年的箭法比所有马贼都好,他举着箭,不射马贼,专射马匹。马贼的马中箭后慌不择路,四处乱窜。侍卫长想要追击,被无脸少年拦下,指了指地上马贼掉落的弓箭。

    侍卫长领悟,点了几个弓箭好的,冲着四处乱窜的马贼补了几箭。无脸少年则带着侍卫长去追马贼头子。

    约摸过了半盏茶时间,无脸少年和侍卫长等人一同回来,无脸少年的马匹上正挂着马贼头子的脑袋。

    无脸少年没有脸,却不妨碍仁昭帝在他脸上看出鄙视的神色。他站在远处,举起马贼头子的头颅,砸向仁昭帝的马车。

    头颅咕噜噜滚进马车里,咕噜噜滚到了仁昭帝的脚跟前,仁昭帝骇然往下看,那马贼头子的眼睛还在咕噜噜转动。

    仁昭帝大叫一声,惊醒过来。

    太子陵寝中,暮钦晋和巫憬憬一同醒来。

    暮钦晋摸了摸巫憬憬愈发惨白的脸:“是你带我入了父皇梦境?”

    巫憬憬道:“不全是,这是梦中梦,你追着马贼那段不是你父皇的梦,是你的。”巫憬憬半撑起身子,去扯暮钦晋衣衫,她扯落暮钦晋右侧肩头衣服,露出圆形的一个伤疤,轻轻抚摸,“原来这是你快到萨达时遇伏受的伤,”她说到这里沉默了下,方继续道,“七箭。我没想到你受了这么多伤。你那般冲上去,仿佛不要命一样。”

    暮钦晋笑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我早已痊愈,倒是你,不要浪费灵力做这些。”

    他半坐起身,将巫憬憬搂进怀里,取过她丢在枕头边的册子,翻开第一页,第一列赫然写着:天睦十五年七月二十八日,太子至巴掖卓尔,遇伏。

    那一日的惊险、鲜血、伤口、牺牲、无畏、勇敢、胜利……在这本册子只有冷冰冰的两个字“遇伏”。

    暮钦晋紧紧搂住巫憬憬:“景景,我知你替我不平,想让父皇了解我在萨达的遭遇。我很感激你对我的怜惜,可是不必了,与其让不在乎我的人了解我,我更希望你珍重己身,长伴于我。”

    巫憬憬没有说话,将他的衣襟解开,查看背上的第二处伤口;又脱去他左边袖子,看手臂上第三处伤口,然后去脱他裤子……

    “你……”暮钦晋下意识拦了下,随即轻轻叹了口气,认命道,“我来。”

    他将裤子脱下来,由着巫憬憬轻轻抚摸他大腿处的伤口,轻叹道:“有时候真分不清,你是姑娘,还是我是姑娘。”

    这道伤是最厉害的。

    当时为了骑马,他挥剑劈掉了箭身,留着箭头在腿上就跨马射击,后来又骑马追杀马贼。他双腿夹着马腹,箭头在一次次的摩擦和撞击中在他大腿肉里钻来磨去,将原本箭头大的伤口搅动成茶盏大小,等伏击结束随行大夫上来为他包扎时,那茶盏大的伤口里的肉比饺子馅还碎。这个伤差不多一个月才好彻底,落下了碗口大的疤,肤色也与其他处不同。

    巫憬憬轻轻抚摸这处伤疤。在她还是云宁殊时,她就记得这伤疤,也曾问过暮钦晋这伤疤来历,他只是淡淡道不记得了。

    她没能和他从南燕一起出发,不知道他一路醒来遭遇了这么多凶险,也不知道十四岁的他就如此勇敢。

    巫憬憬低头,轻轻亲吻这处伤疤。

    这处伤疤离大腿根很近,见巫憬憬低头伏在他腿根处,暮钦晋的脸刷一下红了,大腿处变得异常敏感,能清清楚楚感知到巫憬憬冰凉的唇和滚烫的怜惜。

    腹部有些灼痛,心很烫也很痛,暮钦晋抓住巫憬憬的肩,倏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带着喘息的吻印上她冰冷的唇,像是浓日撞入冰山。

    冰山差点化了。

    巫憬憬被亲得差点迷了心神,努力收拢回来些心神,推了推暮钦晋道:“还有三处没看。”说完,她推暮钦晋的肩,想起身继续查看他伤口。

    暮钦晋将她牢牢压在身下,他的眼睛有点红,胸膛剧烈起伏着,灼热的气息大口大口喷在巫憬憬的颈项处,他的声音嘶哑:“我知你看伤口是想疼我,别看了,换种疼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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