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憬憬从东宫出来,就取了留在门房处的海棠,趁夜上山了。

    这海棠她很久前就想给云宁殊带去的,如今既然买了,就想早点给她见着——她有一种感应,云宁殊并没有进入轮回,只不过地府与人间,一般的鬼魂是无法自由出入的。

    更何况,她答应过每夜送两位鬼魂入梦,今夜在云既异那边剪了一夜纸,那些闹哄哄的鬼怕是急死了。

    果不其然,当巫憬憬走到陵寝时,那群鬼魂早已迫不及待挤在陵寝前的空地上焦急地等待她来了。

    巫憬憬依然没有逗弄他们的心思,依旧是甩出符纸让他们抽签,自己则默默选了一处地方种海棠。

    很快,两个名额就选出来了。

    等她将三株海棠都种好后,见其他鬼魂依旧齐齐站在她身后,她冷冷道:“两个。”

    已经入过梦的如拙立刻道:“太子妃娘娘,我等候在此不是为了讨要入梦的机会。我们……”他顿了顿,看了眼巫憬憬,小声问道,“我们是想问,您是不是生太子殿下的气了?殿下已经两夜没回来了。”

    巫憬憬问道:“为何是我生气,而非他?”

    如拙立刻反驳道:“我们殿下性情好着呢,极少生气的,对着喜欢的人更不会生气。想当初云夫人跟着殿下那几年,殿下一句重话都没对她说过。”

    老达一拳打在了如拙头上:“好好的,你提云夫人做什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如拙反驳道:“云夫人的骨灰就在侧室,太子妃娘娘又不是不知道。云夫人还是云大人硬塞给殿下的,殿下都对她那么好,殿下这般喜爱太子妃娘娘,只会对太子妃娘娘更好。”

    巫憬憬沉默着,回想当云宁殊的那几年,暮钦晋确实对她很宽纵,就如如拙说的一样,一句重话都没有过。

    老达道:“太子妃娘娘,云夫人已经仙逝了,再说了,殿下如今都二十有二了,换做其他男子,在他这个年纪,孩子都好几个了。”

    郑吾志道:“太子妃娘娘,殿下这个人啊,思虑太重,很多时候他的心事都不说,若是有些误会,您不妨与我们说说,或许我们能帮您解除误会呢。”

    如拙道:“是啊是啊,太子妃娘娘,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虽然对小拙子有大恩,但我想让您跟殿下和好却不是为了您,小拙子看得出,殿下是真心喜欢您,我从未见过他在谁身边,像在您身边这般轻松喜悦。”

    老达道:“娘娘啊,您别怪老达嘴坏,像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殿下他要不是真心爱您,又怎么会跟您在一起。我跟您说,别看殿下文文气气的,骨子里倔得很。他要是不愿意,你把他宰了,他都不愿意。”

    如拙道:“那倒也不是,殿下虽然倔,却是惯常会委屈自己的。他在萨达时就没少委屈自己,别人都艳羡他在萨达拥有很多情人,风流快活,其他殿下都是逼不得……”

    老达踩了如拙一脚,凑到如拙耳边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懂不懂,你到底是不是来帮忙的。”

    如拙被老达一数落,有点心虚,慌忙道:“殿下在萨达跟那些女贵的事情不就写在主墓室那个本子上么,我以为太子妃娘娘早就知道了。”

    老达一拳打在如拙头顶,气道:“你还说。”

    巫憬憬忽然开口道:“我没生气,他不要我了。”

    如拙道:“不可能的,殿下那么喜爱您,我从未见他如此喜欢过谁,便是郑小姐也没有。”

    老达又一拳打在如拙头上。

    郑吾志捂住额头道:“如拙,我从未如此庆幸,你已经死了。要不然,你这张破嘴,迟早会害死殿下。”

    巫憬憬道:“他说他已有喜欢的人,不能再要我了。”

    原本三言两语咿咿呀呀的鬼,全都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如拙道:“殿下说的那位喜欢的人是郑太傅的女儿郑伊小姐,她其实没死,她很是有情有义,为了能帮助殿下,她假死了,后来又用了很多手段,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追着殿下去了萨达。唔,殿下与郑小姐原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不是殿下出质萨达,他们早已成亲了。唔,郑小姐很是深爱殿下,殿下确实也负她不得。”

    老达叹了口气道:“且不说我看不看得惯那个女人的做派。要是我有未婚妻,她放着锦衣玉食不要,抛弃亲人,抛弃名声,千里迢迢地追着我去到萨达那条件艰苦的蛮凶之地,不管她性格好不好,是不是做了很多错事,我总是要好好守着她,护着她,爱着她的。”他想到楚风无与对他们做的那些事,心里又有些憋屈,又补了句道,“哪怕日后爱意消磨了,我也会守着她,护着她,敬着她。”

    郑吾志叹了口气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如拙道:“可殿下是太子,也是未来的君上,殿下为什么不能同时娶郑小姐和太子妃娘娘呐?”

    郑吾志道:“依我对那位大阏氏的了解,殿下就算纳一箩筐女人在后宫她都是不在意的,但殿下的眼里心里只得有她,其他女人便是连针尖大的一点位置都占不得。不然的话,那女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他说到这里,众人一径沉默,不约而同地看向陵墓处云宁殊的墓室。

    那么好的姑娘,死的却是那般惨烈。

    如拙道:“太子妃娘娘,殿下他也是为您好,那位郑小姐很是有些手段,也异常善妒。殿下是既怕她伤心,也怕她伤了您。”

    巫憬憬心道:郑伊的手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毕竟她就是受领教那位。她并不是一开始就想着要跟郑伊争的。

    暮钦晋见到郑伊来到萨达后,就找过她也找过云既异,真诚而坚决地告诉他们,他想带着郑伊和所有人离开萨达,离开苍暮,去往海外。到了海外后,他会跟郑伊成亲,至于云宁殊,他会给她补偿。

    那时候,她答应了,云既异也答应了。

    是郑伊不肯走的。

    前尘往事她不想再议,巫憬憬忽然道:“我请你们喝酒。”

    老达立刻道:“好啊,鬼也能喝酒吗?”

    巫憬憬道:“自然。”她双手结印,地面裂开,几坛子美酒冒了出来,老达抢上前拍去瓶盖,大赞一声:“好酒!”

    巫憬憬酒量很浅,喝醉了,众鬼让她在主墓室休息,可暮钦晋不在,主墓室就是真正的坟墓了。

    巫憬憬带着一身酒气,独自走上南御山。这一次她走到了南御山的山巅。山巅里那一座小院,白色玉兰依旧开着,并不在意屋主人在不在。

    巫憬憬走到院子门前,没有推开门,怀抱着自己团成一团,蹲在门前石阶上,像一条被遗弃的小狗。

    她沉默了很久,忍不住呜咽一声,用最卑微的语气小声道:“杜辞,带我走,好不好?”

    白玉兰无风自动,抖落一瓣花瓣,落在了巫憬憬发顶。

    次日,云既异来到暮钦晋的陵寝前,只见陵寝前光线极好的一处角落,新栽了三株海棠。

    云既异吃力地从轮椅里起身,拒绝了随从的帮助,自己拿起花锄亲自将他带来的那一株海棠种上。

    那位巫小姐看似冷冰冰的,相处时却称得上温顺有耐心,他让她陪他剪纸,她当真认认真真剪了一夜的纸,直到他说够了,才离去。可她低头剪纸的情态,亦或者下刀的方式,全然与他妹妹不同。

    云既异轻轻抚摸着海棠,在心里问道:宁殊,大哥把你想要看的海棠给你带来了,这株海棠是一位自称天底下最懂海棠的姑娘选的,大哥相信你一定会喜欢。宁殊,这位巫小姐到底与你是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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