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房间内的那一刻,观夏首先感受到了感官上带来的异样。整个房间约莫二十几平米,昏暗的灯光下照射着满屋纷飞的粉尘。刺鼻的味道和满屋的粉尘让她赶快用脖子上的黑色纱巾捂住了半边脸。

    房间内只有两张大桌子,旧报纸简易的铺在上面。用塑料袋装的三大袋粉末直接放在桌面上,两袋系着,一袋已经打开。

    十几个人围坐在桌边用铁勺勺着□□的粉末往一包包小的透明袋子里装,为了方便甚至很多人所用铁勺中间还用透明胶布裹了厚厚的一层。

    这里条件简略,每个袋子固定装2g粉,由于熟能生巧几乎这些制毒的工作人员已经可以随意一勺就能刚好2g的重量。他们熟练的把□□粉末抖到袋子最底端,排挤掉空气再系上两道结,最终投掷到公盆里。

    如果有袋子里的粉不足2g,监视的“经理”还会专门挑出来让他们重做。

    这些人里有年轻人也有中年人,有男性也有妇女,他们一边工作还能一边几人用本地语言交头接耳闲聊着,不时说说笑笑,当有人手上打出自认为非常漂亮的结时,还会给周围的人欣赏。

    观夏觉得抛开他们包的什么不谈,其实和我们过年一家人在家包饺子的场景格外相似。

    观夏漫步围绕他们随意走着,宁远看着她的眼神默契的跟随拍摄。当摄像头对着正包装的人手部特征时,这人突然大喊一声用手挡着镜头。线人立马过来道歉让观夏他们把镜头变换。

    “他的手上有纹身,不能露出来。”线人无奈的摆了摆手。

    “以前就有警察根据毒贩的纹身找到,对他们来说被警方锁定基本就是通杀令了。”

    观夏听着线人的解说,也同意把镜头只拍桌面。对于观夏他们来说这里不仅是毒贩也是他们的被采访者,在这样的黑色地带她尊重被采访者的隐私。

    除了大桌边围绕的人以外,也有不爱交际的人,零零散散几个蹲在角落里各自包装着毒粉。

    观夏注意到其中还有一名小女孩,估计还不到十岁,扎着两个松散的小辫儿,身上穿着脏兮兮的卡通图案裙子,明明脸上还格外稚嫩,但手上却娴熟的包装着毒品。

    观夏心里不禁一惊,这样小的孩子却在制作毒品面前熟练得丝毫不亚于成年人。为了保护小女孩的隐私,宁远只拍了小女孩脏脏的凉鞋脚丫以及她身前正在包的毒品。

    刚拍完这个镜头,只听见门外突然响起三声枪声。

    “砰——砰——砰!”

    声音很大很急,似乎就在铁门外直接打出的枪声。

    观夏和宁远还在一脸懵的时候,这些正在包装的人突然站起身来快速往房间另一道小门外跑出去。后来观夏和宁远才知道,那连续的三声枪响是这边毒窝守门人发出“有警察快跑”的信号。

    椅子、袋子、各种工具四处零散掉落,众人惊呼逃,门外的枪响声此起彼伏,似乎正在激烈的交战。

    人群混乱之际突然身后铁门被撞开,应该是被微型炸药强制爆破开。砰的巨大一声,惯性的气流让观夏不禁往前一倾。

    她本能意识直接抓起刚刚蹲在角落想要逃跑的小女孩就往最近的桌子下面躲。

    她把小女孩护在怀里,她的视野在桌下有限,只听见砰砰砰很多枪声响起,刚刚还没从后面小门逃跑的制毒人员随即中弹倒下。

    观夏感觉这些响声就在自己头顶上,一声声响破她的耳膜。突然一名制毒的黑人从她躲的桌子旁倒下,双眼直直的睁着,满脸惊恐的神情看着观夏。

    观夏差点被吓的想尖叫出声,硬是咬着下嘴唇忍住自己本能的反应。把头侧过去埋起来,死死抱着自己身下的小女孩。

    三分钟后,枪声消失。观夏却觉得这短短的几分钟自己像过了三十年一样久,每一秒钟都是在死亡的边际来回横跳。

    观夏听见一群人用着本地格罗语交谈着,随即是四处尸体被拖动的声音。

    她不确定外面都是什么人,不敢贸然出去,正当还在犹豫之际,突然有人察觉了桌子下还有异样。刚挪动开桌子一角,观夏便感觉有枪对准了自己。

    她本能的抱头用英语大喊着,“记者!不要杀我!”

    下一秒看见枪收了回去,观夏才松了口气。随即感到一股蛮力把她和身下的小女孩生拉硬拽出来。

    她的手腕摩擦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只觉得火辣辣的疼。

    观夏还没来得及看自己擦破皮的手腕,随即被自动式步  枪上照亮的白炽灯闪了下眼,有几秒的短暂视盲。

    突然双手被人反擒式的用手铐铐上,她足足缓了几分钟才看清眼前的场景。

    几个精英部队的军人看着她,这些军人一身黑衣作战装备,浑身包裹得很严实,只能看见一双双充满异域特征的眼眸。

    领头的军官一把扯开她的面纱,用英语问她,“记者?”

    观夏全身都是冷汗,后背已经被汗浸湿,她感觉自己此刻露出来的脸颊应该已经花得斑驳不堪。

    她点点头,“记者证在我外衣右边内层里。”

    说完,旁边一名士兵就直接伸手在她大衣内层摸索,找出了她的记者证。

    “长官,这里还有一个!”

    士官翻开堆叠着的两具尸体,突然发现最下面还藏着一个活人。

    “带过来。”

    观夏扭头看见宁远的时候,他的左肩膀已经被血染红,宁远也是一脸惊魂未定的神情,苍白的脸色,看见观夏担忧的神情还扯出一丝微笑。

    “他也是环球社的记者,他是和我搭档的摄影师!”

    观夏眼见宁远受伤,长官还未开口,观夏着急忙慌的先替宁远解释。

    ——

    在简单盘问下,观夏和宁远保住了性命。

    但他们需要被送到阿达瓦格的警察局去,因为他们这次来采访毒窝并没有向当地政府申报。

    所幸他们也算死里逃生,想起来观夏也是一阵后怕。如果当时躲避不及时,被特种部队乱枪打死也只能自认倒霉。

    精英部队的车是非常笨重的装甲车,车内四周窗户都被铁网封锁,车内空间狭窄而逼仄,火药味、铁锈味、汗味等包裹在一起,亦或许是观夏刚刚过于害怕,这会才感到呼吸困难,一股劲忍不住的发抖。

    突然刚刚一同的小女孩用她的小手握住了观夏的手,大大的黑色眼珠如同墨葡萄般灵动,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她不会英语,对她说了句格罗语。

    观夏有些疑惑,她只是礼貌性微笑回应。

    小女孩见她终于有了笑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也对她笑着轻松许多。

    宁远扯了下嘴角,因为伤口疼痛勉强挤出个笑的表情,在旁边对观夏解释,“她说,不要怕。”

    不得不说,观夏很佩服这个小姑娘,从刚刚躲到桌子下再到被军人盘问再到车里,她都表现得非常淡定,一定害怕的神色都没有。这些枪林弹雨对她来说,就像看动画片一样熟悉。

    车子将他们两个送到了最近的医院,而小女孩要被他们审问带到其他地方。车上的军人对宁远简单说了几句,宁远点点头。

    “我们还会见面吗?”观夏用英语询问她。

    小女孩亦听不懂她的语言,只是用墨色的大眼看着她。小女孩没有特别表现出对于观夏搭救的救命之情,或许对于生与死她都还未完全懂得。

    眼前车子马上离开,观夏把自己右手上的红绳解下来给她右手系上,红绳明显在小女孩手上大了一圈,在纤细的手腕上有些摇摇欲坠。

    车子发动离开,观夏情急之下对她用中文大喊了一声“活着!”

    她知道小女孩听不懂,但这是她此刻的希望,只要活着,或许我们还会有重逢之际。她这样的年纪,不应该被困与这样的毒窝里,或许解救出来对于小女孩来说,是一次新的开始。

    “他们刚刚跟我说,再过十分钟附近的警察和驻扎的维和部队会过来接我们。”宁远想动动自己僵硬的左手臂,却被伤口的疼痛扯得有些龇牙咧嘴。

    “你别动,就在这坐着我去叫医生。”

    观夏让宁远坐在急诊室的等候门口,她进去叫值班的医生。

    医生慌忙带宁远到急诊室内处理伤口,扯开衣袖只见左手臂上有一条很长的伤口,献血染红了一大片,没有弹孔,医生用格罗语和宁远沟通着。

    “还好,只是子弹擦伤。”宁远故作轻松的跟观夏说,想让她别这么担心。

    医生打完麻药,处理消毒要缝合的时候,观夏转过身故意不再看。

    观夏刚一抬头看向急诊室门口,只见身穿警服的两位警官和两名维和部队军人走了进来。

    “你好,我们是市警察所的所长,需要找你们了解下今晚的情况。”一名光头警察走过来询问观夏。

    观夏点点头,跟他们走到另一间医生的休息室。当地警察没有为难她,只是用英语简单对她盘问了下来龙去脉。

    出房间后警察与身穿维和部队服饰的军人简答交接几句便匆匆离开。

    “你好,我是维和安全部队,请出示护照和相关证件。”突然一阵观夏感觉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声音有力却又冰冷。

    观夏从刚刚警方带过来他们的行李中,翻出了他两的护照和记者证递给眼前的军人。

    她没来由的有些心虚,这个声音很像她一个熟悉的故人。她不敢抬头看,怕真看到自己最不想遇见的人。

    为首的军官翻开她的护照,看见护照上的照片和名字,又看了一看自己面前身形臃肿一直低着头的女人。

    “观夏?”陆如笙故意开口试探性的询问她的名字。

    观夏下意识想要开口答应,但嘴巴只是张了张一个音都没有发出,依旧低着头点了点头示意。

    “抬头!”

    那人声音不容置疑的响起。

    观夏知道自己现在的打扮是什么样,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到羞耻的感觉。但军人按照制度对她审讯信息她又不能拒绝配合,她知道自己躲不过去,遇见就遇见了吧,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观夏手握成拳,抬头眼光直直的看着自己眼前的军人。

    “我是。”她对着眼前的人说,清脆的一声,却又包含着独属于南方人的软糯腔调。

    他似乎比自己记忆中又高了一截,明明观夏已经一米七,但眼前的男子却比她高了半个多脑袋,她要把脸微微扬起才能和这人对视。

    皮肤也比她记忆中黑了很多,但这样似乎更显得他五官立体硬朗,他的右眼角那颗淡淡的泪痣依旧躲藏在他下睫毛处,在眨眼之间忽闪忽闪。观夏突然想起以前她很爱捧着他的脸,亲吻他的泪痣,满脸开心的对他说“阿笙,我真的好喜欢你呀。”

    但眼前的人如今却只是冷冷看了观夏一眼,没有任何熟悉的表情,宛如只是在异国遇见的普通国民一样。

    他把护照和记者证递还给她,“这次围剿计划当地政府本就是筹备已久,你们是突然闯入。虽然你们不知情这边警方行动,但毒贩很可能会误认为你们是警方的诱饵。为了你们安全考虑,逃走的毒贩或许会对你们打击报复,请跟我们回驻军营地。”

    说完,不等观夏回答,他已径直往医院外停靠的军车走去。

    观夏想起自己刚刚头脑中闪过的画面,在内心自嘲式的骂了声“毛病”,说给她自己听。

    如今她这个打扮,在异国落魄被保护,可能自己是他,也不愿意和自己相认。

    观夏觉得鼻头一酸,靠!不能哭!

    她心里感到委屈,却说不出半点的理由。陆如笙曾经从来不会这样的态度和她说话,也不会看她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原来以前把自己宝贝到不行的人,有一天也会对你冷漠相见。

    “诶,我认得你,今下午审查站——”

    另一名军官看着观夏刚经历枪林弹雨落魄的模样,黑色的衣服上沾满了尘土,显得整个人都脏兮兮的,看了一会才突然想起来是今天刚遇见的记者。

    下午这人戴着墨镜,这会取下来观夏才发现是个年轻的军人小伙,说的时候嘴角带笑,有浅浅的梨涡。

    “好巧啊。”观夏勉强扯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但感觉自己现在笑起来估计比哭还丑。

    “你别怕啊,我们陆队就是这样,在工作上很严格不是太懂怜香惜玉。”顾虎带着观夏和宁远一边往车的方向走一边跟观夏对话着。

    小伙子心思单纯,以为观夏满脸失神的样子是对自己队长的强硬态度给吓到了,连忙为自己队长解释。

    “我叫观夏,请问你叫什么?”观夏突然问他。

    那小伙子可能有些意外被人突然问名字,有些腼腆的说,“我叫顾虎,虎年生的所以叫顾虎。”

    观夏不禁轻声笑了笑,“那更巧了,我也是。夏天生的所以叫观夏。”

    两人说说笑笑走着,宁远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

    刚刚盘问的队长坐在副驾驶上,一只手随意放在车窗上,修长的手指展露无遗,昏暗的路灯使人看不清车内人的脸。

    陆如笙此刻很想抽烟,但碍于正在执行公务。

    当他接到消息说两名中国籍记者在毒窝里差点被当做毒贩清除了的时候,他差点被吓得双腿发软。他赶过来的路上一边希望出事的不要是下午遇见的观夏,一边又希望是她可以再次和她遇见。

    看见她一脸不愿意和他相见的样子,他真的是被她气得牙痒痒。

    这么多年不见,她的胆子倒是有增不减,竟然都敢孤身闯毒窝了,真不知该夸她勇敢还是该说她无畏,她是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陆如笙看着窗外不远处轻松愉快的两人,看着观夏一脸风平浪静的样子,内心真忍不住想去教训她,最终无奈叹了口气,有力而严肃的喊了声“顾虎!”

    顾虎本来还开心说着,听见队长凶气十足的喊自己名字,吓得差点一哆嗦,连忙加快步伐往车前走去。快打开车门的时候他扭头悄悄对观夏说了声,“这是我们队长,陆如笙。”

    观夏十分配合,嘴型重复了一遍陆如笙这个名字,装作记住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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