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就是一个慵懒低沉的男声,听不出是刚醒还是喝醉了,尾音带了几分缱绻。

    “喂”

    夏凉雨有些紧张地说了一句,“你好”

    电话那头没再说什么。

    沉默。

    在沉默之中,她隐约听到了对面的低笑。

    一时间心有点乱,不知道该说什么。

    本来打电话是要送腊肠的,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又不好意思说。

    “有事?”那边问。

    夏凉雨:“嗯,摄像机不用赔了,钱还给你。”

    手机听筒里传来了气息传递的电磁声,依稀能感受到他在那头的笑意。

    过了一会,那边说,“不用还了。”

    “给你当精神损失费?”

    夏凉雨的精神虽然受到了损失,但是又不想和江石溪再有什么交集,更不想欠别人钱,

    “不用,一会加一下这个手机号吧,我转给你。”

    江石溪不置可否,又不说话,也不挂断电话,好像料定了夏凉雨还有别的事要说。

    “那个,我还有事就是,给你送腊肠。”

    话还没说完,她就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就有点像想要给他送点什么又不好意思说的感觉。

    夏凉雨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江石溪这里如此别扭,也许是因为还在耿耿于怀高二那件事,或者还是对他现在的身份本能的抗拒。

    而江石溪却比她坦荡的多,

    “好,那谢谢你了,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来找你。”

    听得出来,那边的笑意更浓了,语调上扬的厉害,

    夏凉雨和他约好了时间,挂断电话,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呆,依旧有种梦幻的感觉。

    二十年前的座机号,现在依旧可以打通。

    高中的时候,江石溪跟着江尚彬搬进了豪宅,好像就再也没回过老房子。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兜兜转转还住在那里,连座机都还保留着。

    夏凉雨觉得有些出乎意料,要退出通话界面的时候,发现了刚才因为占线错过了一个电话。

    是老吴!

    江石溪放下了手里的电话,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头疼的厉害。

    今天陪洪士彪喝了一整天的酒,丝丝缕缕的疼痛感一点点涌上来。

    他的体质就是,喝酒的时候像喝水一样毫无感觉,但是过几个小时左右就开始后反劲。

    这熟悉的,上涌的头痛感和高中时常常在酒吧和夜店那段日子如出一辙。

    那段堪称噩梦一样的日子,是从老房子搬出去,跟着江尚彬一起生活开始的。

    新家是市中心的独栋别墅,那时候是房价涨的最厉害的几年,江尚彬说这房价早晚会降下来,在做生意赚的盆满钵满后也不愿意换个大一点的房子。

    而这栋别墅却是他和杨岩离婚之后,立刻购置的新房。

    江石溪那天刚从医院回来,看了看手上的表。

    往常这个时间家里的灯应该全都熄了,苗颖每天十点之前是必须关掉家里所有灯才能睡觉的。

    有一次江石溪十点过了几分的时候还开着灯写作业,苗颖把门踢开,一把将桌上的作业抢过来,撕的粉碎。然后把碎屑狠狠地扬在江石溪脸上,纸张的灰尘飘进他的眼睛里,激起了一层雾气。

    江石溪心里清楚,他的房间和苗颖的隔着老远,加上早就特意在房间的玻璃上贴了挡光板,根本不会影响到她休息。

    他清楚这些,也知道清楚这些也没用。

    静默几秒后,江石溪麻利地将一地狼藉收拾好,把被撕成纸屑的练习册当作垃圾扔掉,轻手轻脚地关灯,睡觉。

    无比的愤怒,屈辱。

    江石溪不想这么做,又只能这么做。

    而现在,灯还是亮着的,他的心却不自觉地紧了紧。

    江石溪尽量不弄出什么声音地开了门,还没站稳,桌上的烟灰缸就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他能感受到有温热的血汩汩流出,流过额头,和上次那条伤疤重合。

    “你这么晚去哪了啊?”苗颖一边把脸上的面膜铺展的平整,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起初是江尚彬不容拒绝的让江石溪一定搬过来住的,他却并不想参与进来,关了电视,上楼。

    楼上的灯暗了,江石溪听到了上面锁门的声音,仿佛将要发生的一切,跟江尚彬并没有关系。

    “我问你话呢,干什么去了?”苗颖的声音提到了几个八度。

    “我刚跟几个哥们儿去酒吧了。”江石溪站在门口,从书包里扯出几张纸来,胡乱把血止住。

    他和苗颖相处久了,也逐渐摸透了这个人,如果是去了酒吧夜店这些自甘堕落的场所,即使是半夜三更回来,苗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一旦走向了人间正道好好待在家里写作业,即使是翻书的声音都会令她不满。而如果是去医院看江尚彬的原配,苗颖知道了必定会发狂。

    苗颖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不屑道,

    “酒吧?那怎么你身上一点酒味儿都没有啊?和谁喝?哥们儿?我看你是又找你那个没用的妈了吧”然后是几声放肆的大笑。

    苗颖穿着束腰睡衣,丝绸的料子垂下来,恰巧勾勒出曼妙的轮廓,看得江石溪一阵恶心。

    江石溪攥了攥拳,指甲死死嵌入肉里,没再说话,朝楼上走去。

    “站住!”那声音从后面传来,语调狰狞。

    “你别以为我是傻子,我还能不知道你是去干嘛了,别忘了,老江的卡都在我手里,卡里走的每一笔开销我都清清楚楚,你把钱花在酒吧还是医院我心知肚明,吃里扒外的东西。”苗颖恶狠狠地说道。

    江石溪没有回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然而苗颖却并没有放他走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地开始咒骂着。

    没完没了,没有尽头。

    他不表态,今天在苗颖这里是过不去了。

    江石溪只得困难地挤出一句话,“知道了,阿姨,下次不会了。”就径自走回了房间。

    确实也不会了,住院费和护工早已安排妥当,苗颖现在就是发现,也来不及了。

    “我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以后少在我眼皮子底下搞什么小动作”

    ......

    江石溪没有一句话能让她有理由继续骂下去,但她显然觉得不解气,无休止地咒骂着。

    苗颖曾经是江尚彬公司里的员工,凭借着伏低做小,一点点让老板难以自拔,最后直接和原配离婚娶了她。

    苗颖心里清楚,江尚彬今天被哄好了,和原配离婚,明天也会有更年轻漂亮的人抢了她现在的位置,那就必须给江尚彬生个孩子,手里才能多一个筹码。

    而造化弄人,苗颖之前的目的都达到了,也嫁进来了,却一直怀不上孩子。

    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每天还要看着江石溪来碍眼,而这个家里,只有江石溪能承接她的怒气。

    苗颖还在骂着,疯狂发泄着心中的愤怒,和对拥有一个属于自己孩子的渴求。

    这些话从背后传来,江石溪觉得阴森森的,配上屋内明晃晃的光,此后很多年,都能回忆起当时的绝望,压抑。

    江石溪揉揉眉心,看着从小生长的小屋就在眼前。比起高中时日复一日的煎熬,只觉得在现在的生活无比心安。

    老吴被打的事情,扩散的很快,第二天再看的时候,很多官媒都已经发了新闻。

    在工地上打人的,也都被抓了,上了最新的一条热搜,热度一直在上升。

    网上一片叫好声,

    “必须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是永远不会缺席!”

    “大家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得到了好结果。”

    “还是不要放松,必须持续关注这件事,不要让热度下降!”

    “大快人心,持续关注。”

    ......

    话题里,还有几个律师发视频分析,打人者至少要被判个7,8年。

    这些视频下面的评论,也是清一色的叫好声,还有嫌判的太轻的。

    昨天晚上老吴的未接来电没接起来,再打过去几次都很快被挂断了。

    老吴算得上她记者职业生涯中第一个正式的采访对象,抛开其他所有的因素不谈,夏凉雨想好好对待这个报道。

    最后虽然没采访上还带来很多麻烦,现在看到打人者已经被抓,夏凉雨同样由衷地为老吴感到高兴。

    她心里却还是有很多的谜团没有解开,当初是老吴求着报社帮忙报道的,为什么到了采访的日子就不接电话,昨晚又主动打电话,然后人又联系不上了......

    无数疑惑随着这件事情的结束一并告一段落。

    报社的事情很杂,每天加班加点的写材料改稿子,崔姐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苛,实习记者的日子就这样安静又平淡的过着。

    夏庆文带的毕业班成绩很好,领先于学校排名第二的班级一大截,学校又安排他去做班主任,夏庆文又同意了。

    为此,何明娟和夏庆文又吵了一架,不过很快自动和好了,为了招待来看夏庆文的学生,每天去好几次菜市场。

    很多毕业的学生来家里看老师,时值暑假,还有往届的学生过来,夏庆文和何明娟也乐得忙着,夏凉雨基本上每天都有吃不完的水果。

    这段日子最烦恼的事情也就是,何明娟一做出冰箱放得住的东西就会第一时间的想到江石溪。

    都几个月了,这份热情只增不减,夏凉雨不得不给送了三次。

    都是实在推辞不过了再去,她希望以后都能不再和江石溪有什么交集,主要是他的职业说不准哪天可能就会被抓起来坐牢,真有那一天,只怕何明娟会受不了。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过着,平淡又幸福,  就像平城这座城市一样美好。

    直到三个月后,夏凉雨平淡的生活,又被老吴给打破了。

    这次是没有任何预兆的,没打电话也没有提前联系就来报社找了夏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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