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摊位的是一个年龄稍长于杨岩的阿姨,约莫五十岁上下,和她的老公一起以出摊为生。

    她觉得杨岩人好,儿子也懂事,很愿意和他们一起挨着摆摊,好有个照应。

    那天早上,她塞到杨岩手里两个苹果,“和孩子吃,我新上这批里的,不是在冷库里放的时间长的那种,”她往杨岩手里塞着苹果,面上带上了歉意,“姐妹儿啊,真是对不住了,我这几次找到好地方也想叫上你的,但是...”她没继续说,杨岩马上会意了,“没事没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哪摆都一样。”

    隔壁摊主提醒道,“你仔细想不想,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这明显就是冲着你来的啊。”

    这话杨岩听进去了,思忖一阵道,“真想不起来了,不记得和谁起过冲突。”

    ......

    江石溪在旁边倒是全都听进去了,到了时间后没再去学校。

    他直接去找了江尚彬。

    江尚彬的公司开的很大,门口有门卫和保安,想要见他本人,还需要通报,他报上自己的名字,很快就被带到了会客室。

    “石溪来了啊,想通了?”江尚彬悠然自得的泡着茶,就好像确定了他一定会来。

    江尚彬没发达之前,赚了钱会用来喝酒,从来没有喝茶的习惯,只是现在身份不同了,即使是并不喜欢喝,都会为了让别人认同自己的身份而附庸风雅。

    他本质上,和洪士彪是一类人。

    江石溪道,“什么怎么样?”

    江尚彬清闲的很,也十分沉得住气,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上次去学校找你,让你考虑的事情怎么样了?”

    见江石溪不说话,江尚彬心里就更加有底儿了,“你搬出来跟我和苗阿姨一起住,我会保证类似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

    见江石溪握着拳不说话,他补充道,“跟着我住到别墅里,给你花不完的钱,不好吗?”

    “总比你现在不仅要考学,还早早出晚归的跟着你妈遭罪要强吧。只要你把抚养权划到我这,住在我这,答应再也不回以前那个家,我还可以把你转到贵族高中,再送你去留学......”

    他后面说的话,江石溪一句都没听进去。

    看着他现在这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江石溪想到很久以前,他还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一家三口每天早出晚归的出摊,日子很苦,他却从不觉得哪里苦。

    记得那个时候,江尚彬最常说的话就是,“将来有钱了,我们就不用这么苦了,都搬到大别墅去...”

    江石溪不允许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下,回忆他过去的承诺,那是对那段他生命里难得美好岁月的腌臜。

    “我要是不同意呢?”

    江尚彬很难理解,这么好的条件开到江石溪面前,竟然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是天生的生意人,总觉得只要条件开的够好,世界上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没想到这屡试不爽的做事准则,竟然在江石溪这儿碰了壁,顿觉不爽道,  “要不是你苗姨她生不了,你以为我愿意让你来啊,我儿子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你敢不同意,就试试看,我们走着瞧,别以为她不到处摆摊,我就治不了她了,不去城管那举报她,我还有多是其他的办法...”

    一群人掀了杨岩的菜摊子。

    江石溪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上早自习,是隔壁摊位的阿姨打电话到学校通知他的。

    他知道江尚彬无耻,但是没想到竟然会无耻到这个地步。当时的他就只有一个念头:和江尚彬拼了。

    还没到江尚彬的公司,他又接到了另一个噩耗:杨岩刚才晕倒被送到了医院,确诊了胃癌。

    上一秒还在怒火中烧的江石溪立刻如坠冰窖。

    江石溪很长一段时间,在家里都能听到杨岩咳嗽,给她熬了梨水也不好,又去药店买了止咳药,但也不见好。

    如果去大医院看病,一套检查下来也要上千,家里一时负担不起,杨岩就这么一直拖着。

    强烈的刺激,让江石溪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肺癌,做手术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不做手术,就肯定活不了。

    江石溪心里清楚的很,家里负担不起这笔钱。只有江尚彬,讽刺的是,现在只有江尚彬能救杨岩的命。

    成长对于江石溪来说,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他去找了江尚彬。

    ......

    夏凉雨也不知道江石溪为什么忽然这么沉默了,于是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些。

    杜婆收了摊子,回到家已经是十点钟了,最外面小卖店的灯还微弱的亮着,谢杨正蹲在地上,用已经散下来的铁板重新组装着货架。

    杜婆安静的叹了口气,推开小卖店的门走进去。

    小卖店的门是木制的,最外面一层的木头已经腐朽到一碰就往下掉木屑了,现在看不出来它里面原本的样子来。

    杜婆用积攒的商品海报把门严丝合缝的包裹住,正好把一个男明星的脸对在了一个女人的下半身上面。那女人的脸被覆盖住,看不出来是谁,大概是一个酸奶广告,穿着蓝色的短裙。

    总体构成的画面就是一个笑容灿烂的男人穿着蓝色的短裙露出洁白修长的大腿,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

    这木门的连接处也是坏的,谢杨修了几次都没修好,里面已经上锈了,后来就直接用一段弹簧安上继续用,一开门就有吱呀吱呀的声响。

    谢杨听到声音后,先是紧张的捏住手里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然后想起来,这个时间,这么轻开门的已经是奶奶回来了。

    谢杨转过身小声道,“小阳睡了。”

    杜婆怕吵醒小孙子,收拾三轮车上摊子的声音都轻了很多。

    车上有个大桶,平日里都是卖的馄饨,现在赶上马上就要过元宵节了,杜婆包了汤圆去卖。

    这几天杜婆的生意极好,逛商业街的人很多,生的熟的都卖了不少。

    现在铁桶里就只剩下个底儿了。杜婆刚好盛出了一大碗,给谢杨送了过去,“晚间吃饭了吗?”

    谢杨道,“还没呢,不饿。”

    杜婆嘱咐道,“吃完早点睡,明天再修吧。”

    谢杨应了一声,见杜婆回屋了,就把汤圆往窗口那里放了放以免落灰。

    他没心情吃东西。

    谢杨并不想再回到以前打打杀杀的日子,就只想朝九晚五的和小阳,和奶奶好好的生活下去。

    现在看来,他的念想,根本就没可能实现。

    就在昨天,有人来砸了小卖店,那些人谢杨看着面熟,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是黑龙以前得罪过的人。

    谢杨跟着黑龙这些年,难免得罪人,只是以前有组织,那些被得罪的人,也就只能自认倒霉,吃着哑巴亏,而现在黑龙正坐着牢,谢杨没了组织,之前的仇家都能来踩一脚。

    谢杨一直是本本分分的,跟着黑龙去打架也是不得不去,只是都在平城这个不大的地方,他在食杂店里面,遇到之前的仇家被报复,也并不是奇怪的事情。

    其实洪士彪刚被抓的时候,洗脚城的小弟们都丢了饭碗,黑龙的手下赵坤就来找过他。

    赵坤又找到了新地方做“服务员”,名义上是服务员,实际上和以前在洗脚城里做的是差不多的事情,只是换了个老板而已。

    谢杨没同意,他差半年就到十八岁了,这半年怎么样也是能过去的。这半年和奶奶一起出摊,看着小卖店,收入并不够可观,勉强也能维持着生计。

    毕竟半年而已,怎么样也能过去。

    谢杨不想再去洗脚城那种地方,之前去那里上班,纯粹是因为他就算是想找一个出力气的,最苦最累的活都没人敢用,因为年纪不到,难免会有麻烦。

    而小阳还在上学,奶奶年纪大了,让她独自一人维持着家里的生计也实在是困难的,谢杨找到最后,才去到盛世洗脚城里面上班。

    工作很轻松,但是做的事情让他很不踏实。

    谢杨的奢求,只是一份朝九晚五,踏踏实实上班赚钱的工作。这终究只能是奢求了,他想来后怕,如果那天不是自己在店里看着,换成奶奶和小阳会如何。

    他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谢杨自嘲的笑了一声,拿起手机,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谢杨找到赵坤的手机号的时候,已经半夜了,他想了想,打算明天再给他打这个电话。

    赵坤并没有睡,他正在太平KTV包间里痛痛快快的喝着酒,对于他们来说,未来,前途全都是虚无缥缈的,只有及时行乐才是最重要的。

    沈晨星却并没有喝酒,他正靠在墙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被放出来就一直在太平KTV做事了,跟了新的老大海川。因为之前跟着洪士彪的时候,就颇有威望,有很多小弟的追随,现在到了KTV同样是说话有分量。

    赵坤比沈晨星还大上几岁,但是对他还是客客气气的,有讨好的意味,“之前的彪哥,黑龙哥,全完犊子了。”

    “现在川哥这么看重你,那你以后不得有之前彪哥那地位,飞黄腾达,要钱有钱,女人肯定也多的是。”

    “到时候可别忘了咱们这些追随的兄弟啊。”

    显然,沈晨星并不认可他的说法,但是懒得和这种人解释什么,就安安静静的靠在墙上,没说话。

    赵坤也不尴尬,讪讪道,“要我说还得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对了,以前一起跟着黑龙哥的谢杨,你还记得谢杨吧?”

    沈晨星听到“谢杨”这个名字,思绪立刻被拉回来,“嗯”了一声。

    赵坤见沈晨星上心了,也随之认真了起来,

    “这事说来也巧了,记得跟洪士彪搞破鞋那女的吧,彪哥还给她开了个茶室。结果呢,这女的茶室旁边那开汽修厂的小白脸又搞上。”赵坤和沈晨星说话,早就已经习惯了自问自答,“要我说那小白脸也是不自量力,开个破汽修厂,还写个什么4S店,手底下就那么几个小弟,敢跟彪哥抢女人。”

    “彪哥知道这事儿,能饶得了他,马上就让黑龙带着人去了,我记得谢杨也被叫过去了。

    “那店里还有监控,他自己先做的亏心事,又没去报警,本来这事儿都过去这长时间了,咱们人在江湖,打打杀杀的事情不多了去了?我都要忘了。”

    赵坤说了这些,根本没有沈晨星关心的东西,而赵坤说的却兴致勃勃的,“那汽修厂的一个小弟,我正好认识,他也知道继续在修配厂里面没前途,一起来咱们这儿了。”

    “就是他跟我说的,那汽修厂的小白脸,路过谢杨家的小卖店看见他了,知道他金盆洗手了,没人罩着他了,那还能放过这落单的吗?”

    “当天带人去把谢杨家给砸了,要么说这小白脸干的不地道,这么是趁人不注意,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啊对,趁人之危。”

    赵坤刚为自己说出这个文绉绉的词语感到得意,下一秒沈晨星就像一个即将行凶的杀人犯向他冲过来,用凶狠到令人发抖的眼神看向他,“谢杨他人有没有事?”

    赵坤被他巨大的反应吓傻了,赶紧回话,“人,人没事啊,那小白脸就是欺负老实人,其实怂的很,哪敢闹大啊...”

    沈晨星却被赵坤话里的这句“老实人”给激到了,那是心疼。

    然后就是气,恨,他恨,沈晨星一个巴掌扇到赵坤的脸上,赵坤脸上的红色掌印瞬间浮现开来。

    沈晨星一字一句道,“你他妈的,为什么不他妈早说。”

    赵坤被他打懵了,不知道到底说错了什么,而沈晨星现在早就今非昔比,他惹不起,就只能勉强的解释道,“这不赖我啊晨哥,我真没参与,我发誓,我保证。”

    “而且我来这儿的时候,还好心的叫上谢杨呢,他自己不来啊,这不怪我啊......”

    沈晨星根本没心情听他解释,直接冲出了包间。

    “哎,你去哪儿啊晨哥...”

    赵坤本来是想拿谢杨被报复这事当乐子讲给沈晨星的,他知道谁行听谁的规矩,散了就拉倒。

    什么道义朋友,都是一块混饭吃凑一起作戏。

    没想到这马屁拍马蹄子上了,沈晨星是个喜怒无常,随时敢于和人拼命的性格。

    毕竟事情是他嘴说出来的,要是真闹出人命肯定也逃不了干系,赶紧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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