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平野上疾驰,两侧的群山飞速后退,即使关着窗户,也能听见风声在耳边尖啸。

    少女如同被抽去了脊骨,病恹恹地靠在副驾驶座上,本就难看的脸色在黑蒙蒙的玻璃上更是苍白。

    她侧头望向窗外,眼皮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眸子失去焦点,窗外的景色飞速在没有什么波澜的眼底划过,丢失的感官重新活跃起来。

    明明已经驶出去很远了,汽车的速度仍是快得不太正常,像是在发泄什么似的。许绒萤眨了一下眼睛,努力抽回乱跑的思绪,视线重新聚焦在了玻璃上。

    她看见了男人的侧影。

    他的脊背挺得很直,面上没什么表情,下颌却鼓起一块,应该是在咬牙。

    不知怎么地,她忽然问了一句,“你在生气吗?”

    男人略带惊讶地朝她瞥了一眼,瘪着唇,五指紧握住方向盘,他迅速地回答道:“没有。”

    语气平静无波,听着倒是像那么回事,许绒萤侧过头看他,发自内心的疑惑,“你为什么要生气?”

    车速逐渐降了下来,在没什么人的路边停了下来。

    男人垂下了头,两手交错搭在方向盘上,窗外不知何时阴了天,朦朦胧胧的光从侧窗透了过来,勾勒出他带着点毛边的侧影。

    她听见他问:“你当时……为什么不躲?”

    “因为……没有必要。”

    “什么叫做没有必要?”

    蒋巽鹄的声音骤然拔高,怒气藏也藏不住。许绒萤愣了一下,这貌似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发火。

    不过……他凭什么要对她发火?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蹦得人心烦。少女撇开头,眉头紧皱,语气冷硬起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车内静默无声。空调呼呼地运作着,暖气源源不断地从风口送了出来,却仍然敌不过车门外的寒意。

    “……对不起。”男人好似大梦初醒,声音低了下去,甚至有几个字卡在了喉咙,只发出一声气音,“我刚刚不该吼你的。”

    他抬手拔下车钥匙,发动机的嗡鸣声停了下来,连同空调一起。

    滴答滴答滴答……

    细小的雨点砸在了玻璃上,速度很快,迅速铺满了一层。车外的一切瞬间模糊不清,像是有人哭了似的。

    雨声紧凑却柔缓,后脑泛起触电般的酥麻,困意逐渐侵袭。雨势越来越大,看着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停。

    “雨下得太大了,这个时候开车也不安全。”蒋巽鹄这时才开了口,“你先睡一会儿吧,雨停了我会叫你。”

    他伸长了手,从后座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塑封袋,“这里面是一床毛毯,盖着吧,我还没用过。”

    许绒萤看了一眼毛毯,又看了一眼他,“你呢?”

    “我……我不困。”

    “谢谢。”

    放倒座椅,她背对着男人侧躺下去。绒毯很大,足够将她整个人裹住。

    “蒋巽鹄。”

    “嗯?还是冷吗?”

    “不是。”看不见人的时候,有些话倒是能说出口了,“我刚才……对你的语气很不好,抱歉。”

    迟迟没有听到男人的回答,她攥紧了毯子,尴尬又窘迫,恨不得拉高毯子,将自己兜头罩住。

    过了很久以后,男人缓缓道:“啊。”

    语调低沉,尾音还发着抖,听上去不像是回应,更像是一句叹息。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蒋巽鹄道:“是我先问了你不想回答的问题。”

    少女闭上了眼,攥着毯子的指尖用力到泛白。

    “对不起,明明都说过……不会再逼你的。”

    雨滴狠狠砸在玻璃上,声音大得像是恨不得将玻璃砸出个洞来。

    好吵。

    想把耳朵给堵住。少女拉高了毯子,像是察觉到危机的蜗牛,飞速地缩进了壳里。眼前漆黑一片,呼出的气息温热潮湿,在密闭的空间里不断盘旋。

    “还是很冷吗?”看到她裹成一团,男人的语气有点为难,“车上好像没有毯子之类的东西了。”

    “不冷。”她蒙着毯子说。

    “什么?”

    “我说不冷。”

    “不冷就好。”没人再开口,气氛又陷入了尴尬,好在有雨声做背景,也不算太难熬。

    “你先睡吧,等雨停了……我送你离开。”

    也许是下雨,也许是毛毯太过温暖,大脑完全没有一点身处陌生处境该有的警惕,反而迟钝又笨重。

    雨声逐渐削薄,意识拉长成线,如同纺锤丝一般在牵引下穿梭于布匹的各个空隙,最后……

    咔的一声,丝线崩断。

    意识彻底滑入黑暗。

    无边的黑暗里浮现一点微光,人类趋光的本性驱使着她无意识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黑暗中看不清路,脚下踩着的东西像是地面,却又没有现实中那般可靠。

    一不留神,右脚踩空,像是遇见了爱丽丝梦中的兔子洞,失重感袭来,她沉沉地坠了下去。

    即使知道自己身处梦境,她还是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你不冷吗?”

    梦里发生的事情真的很奇妙,即使闭上了眼,画面还是被强硬地塞进了脑子里。

    她看见了五年前的她。

    “你不冷吗?”一个身穿白色衬衫的男人好奇地看着她。

    她循着声音望去,男人衣着朴素甚至有些寒酸,长相倒是极为突出。

    最先看见的是他的唇。唇薄却天生带笑,鼻梁又高又挺,再往上,一双漂亮的眼睛,眼尾微微上翘,眼角内勾,标准的桃花眼。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瞳仁,黝黑得如同一汪沉静的潭水,看着她时,便专心致志,连翘了几根头发丝都能从他的眸子里看得一清二楚。

    “你不冷吗?”梦里的蒋巽鹄锲而不舍地追问。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吊带牛仔裙,和他比起来确实有些清凉。

    不过……看见她身上的裙子,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吗?

    “你穿得这么少不冷吗?”

    “不冷。”

    话一出口,她愣了一下,这句话好像不久前她才说过。

    一旁忽然冒出来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他捏着她的裙摆,凑过来道:“你这件裙子好眼熟啊,好像我之前看过的XXXX春夏成衣秀上的第……第五件还是第六件的吊带裙。在哪里买的,仿得还真像。”

    “你是不是瞎啊。”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一个无面人,“你看看她的耳环,手提包和鞋,哪一个不比身上的裙子贵,怎么可能穿的仿品。”

    瞬间,身边又冒出来了许多白衣黑脸的无面人,对着她的衣着评头论足。

    她好似成为了展台上,用来展示商品的人偶模特。无数张嘴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他们争吵着,手里拿着写着数字的标签。

    她猜,那应该是代表着价格。

    很快标签就被粘得到处都是,他们像是恨不得将她拆分成块,这样才可以计算清楚每一块的价值。

    真讨厌啊。

    她狠狠扯掉黏在身上的标签。

    可刚扯掉一个,就立刻会有三四个出现,黏在同样的位置。像是难缠的寄生物,怎么除也除不干净。

    “你冷不冷。”

    蒋巽鹄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面前。

    黑脸的无面人如同见了天敌一般,迅速退开,很快,她的周围成了真空地带。

    男人一步一步朝她走来,轻轻抬手,就扯掉了一大把的标签,“秋天为什么要穿这么薄的衣服?”

    难缠的标签到了男人手里就乖顺许多,扯掉了也不会再长出来。

    为什么在她的梦里,蒋巽鹄才更像个主角?

    委屈,烦躁,气愤,复杂的情绪挤占脑海,现在的她是个炸药桶,一点就着,“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无聊,就不能夸一下我穿的裙子漂亮吗?一直问冷不冷,冷不冷,烦死了。”

    叽里咕噜吼完一通后,她不由得愣了一下,这样的自己有点陌生。

    蒋巽鹄刚才明明帮了她,她为什么还要冲他发火?她的脾气什么时候变这么差了?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只见男人抿着唇,眼神欲言又止,看着很是无措,像是被她给吼懵了。

    歉疚涌上心头,又被她给压了回去。在梦里,她没必要道歉。

    许绒萤低头拧着衣角,本想找补,却又不自觉地说了句火上浇油的话,“你都不知道这个裙子有多贵。”

    她在说什么啊?许绒萤懊恼地闭上了眼。

    “裙子当然很漂亮。”蒋巽鹄像是回过了神,语气带着试探,“但是……今天的天气太冷了,这个时候穿,你会冻感冒的。”

    “而且,比起漂亮,富裕那些华而不实的形容词,我更希望排在你名字前的是健康。”男人的语气极为真诚,“无论是金钱,外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都不值得让你用身体健康来换。”

    “你是最重要的。”

    你是最重要的。

    失重感骤然袭来,她努力地挣扎着,双手在空中乱舞,像是要抓住什么。

    手心握住一抹温热,像是找到了锚点,她冷汗涔涔地从梦里醒来。

    窗外,大雨滂沱,厚重的雨幕拢住窗户,她仍然什么也看不清。

    和睡前相比,似乎什么都没变,她扫了眼手中握着的大手,一时语塞。

    男人焦急地解释道:“刚才你好像做噩梦了,我想过去看看你的状况,结果就被……就被你给抓住了。”

    “哦。”许绒萤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放开了他的手。

    睡了一觉后,脑子倒是清醒很多了,她靠着椅背,“蒋巽鹄。”

    “嗯?”

    “你说的那个地方,人少吗?”

    男人愣住,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他张开嘴,过了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嗯,人很少。”

    “雨停了以后。”她说,“你带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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