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正是雷雨多发的季节,整个午间天色昏昏,正是风雨欲来之兆。菱花窗没关,留了一指宽的缝儿,想来是扫洒的丫鬟怕闷,特意打开的。却不知六月的天儿,姑娘的脸,说变就变。午前还是闷得厉害,没有一丝风,叫人透不过气来。如今却是风声大作,狂野的风从未关的窗处涌来,横冲直撞。雨急如箭,倾泻而来。

    年季华被这风一吹,攥着帕子的素手掩上唇,低头闷声咳了起来。

    月圆忙走到窗边关被风吹得吱吱作响的窗。到廊下训斥丫鬟。

    “那个开的窗,睁开眼睛看看,这样的天气这窗也是开得的么?”

    外头一个丫鬟告罪。她原本估量着天色,以为一时半刻还不会下雨,雨前闷热,这才开了窗,原想着通通风片刻便关,不成想雨来得这样急。

    年季华咳了数声,呼吸渐渐平复,摆手。“无妨,风起云动,变幻莫测,不是你我可预测的。”

    她转身来到书房,却不向往日一样看书,天心猜她要写字,上前替人将墨研好了。

    年季华见那墨色,似是随口道:

    “今年的府里颜料纸笔,还有这墨的采买是谁在负责。”

    天心拿着手中的四方长条墨块打着圈儿,闻言抬头:

    “回姑娘的话,还是钱岩家的,这几年来每年都是,没有变动过的呀。”

    又将头一歪。

    “姑娘这样问,是出了什么问题?”

    “无事”

    年季华执笔立于案前,写下一张又一张的香方,写完后将其放在身后博古架上,在她常用的称香料的小秤旁,用一方镇纸压着,一进门就能看见。香方上面,还有一张纸,是天心的身契。

    长夜未央,夜色掩映着,一道瘦削的身影从后门闪过。“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沙哑粗糙的声音回荡在大街,将夜衬得更加寂静。

    “咔哒”

    “谁!”,男人转过身,街角跳过一只黑猫。

    “哪来的死猫,吓老子一跳... ...”

    确定打更人已经远去。年季华从墙上跃下,白皙的手擦伤见血,她忽略刺痛感拍掉手上沾上的青苔和泥。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心跳得厉害。一切比她想象得要简单。

    从周府深宅大院的后墙中翻出,年季华只用了一刻钟,她逃婚了。

    至于原因么,与其说她不愿让自己的后半生同一个她没有的感情人绑定在一起,倒不如说她不愿意让旁人掌控她的命运。

    “你父母双亡,是我们周府养了你七年,你也大了,是时候该报答我们的养育之恩了。这二皇子你就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舅母的话还回荡在她的耳边,她自嘲一笑,父亲在世,将她送到外祖家的同时将半数的家产交给了周家,为的就是让她不要自苦伤怀有寄人篱下之感。她虽在周府七年,却从未用过周家一草一纸,而周氏如今却要她嫁给一个傻子去换周府泼天的富贵。

    “报特么的养育之恩。”

    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年季华有些眩晕,来来往往的人潮让她呼吸困难。她叫住眼前的大娘,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大娘,请问前边的铺子为何没有开门。”

    “哦,你说的周家香铺啊?几个月前就开始清仓大甩,平日里也没几个人,看这光景儿,应该是倒灶了。”

    “哎,这香铺以前也算红火,不过自从对面新开的兰香斋来了之后,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可惜,可惜啊,周家是没落了,你看看,好好的一个铺子,经营成这样子。”

    “这样啊,多谢大娘。”

    年季华站在街角,川流不息的人潮与她擦肩而过。她想起早上那泛出褐红,暗沉无光的墨色。而她惯常用的漆烟墨,丰肌腻理,光泽如漆,原来周家的衰败早已有迹可循。

    又与她何干?

    隔着人流遥遥望了一眼香料铺,年季华咬牙转身。

    “如你所见,周家已远不似从前光景了。”清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年季华没有回头。

    “即便如此,表妹也一定要走吗?”

    年季华终于回头,却撞入一袭白衣,整个人被清冽的冷香包裹,她晃了晃身子,堪堪站住,后退一步,同那人拉开了距离。

    “怎么,你要拦我?”

    年季华将手放在香囊上,里面是她调的迷魂香——南柯。她若想走,没人能拦。

    周暮寒却后退一步,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清瘦高挑的人看着她,连声音都像融雪的春溪,淡淡的,冷的。

    “表妹自便。”

    年季华看着眼前这个表哥,像是旧书堆里走出来的人。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他也的确是从书堆里走出来的,六岁赋诗,七岁能成文,少有才名,就读于国子监,吴阁老为人严苛,却不吝赞美“卫均日后定能高中。”

    周暮寒,字卫均。

    这样一个文弱的人,却在那日惊马救她于马下。

    四方巷巷如其名,四通八达,出了巷口便是固安城西郊,年季华却怎么也走不出短短的一条长街。

    怪只怪周氏贪慕虚荣,为攀附权贵,哄骗那傻子去皇上跟前求皇上赐了婚。她逃婚,周家势必会受到牵连。

    周卫均,那样琼林玉秀的一个人,困顿潦倒的样子会很难看,她想。

    罢了,终究是自己欠他一条命。

    周暮寒藏在袖内紧握成拳的手骤然放松,他知道她一定会留下。

    年季华出现在西厢房门口的时候,天心正抱着一张纸哭。见到立在门前那道清瘦的影子时,她只当自己把眼睛哭坏了,都出现幻觉了。

    确定那真的是自家小姐,她飞扑上前,将人抱住。

    “姑娘,你带我走吧。”

    天心虽天真,却不傻,在看到自己身契的那一刻便明白了一切。

    “傻丫头,我不走。”

    她决定嫁人。

    夜沉如水,周府。

    “夫人,年姑娘来了。”一个丫鬟站在外头说。

    一个妇人坐在黄花梨嵌百宝花鸟纹南官帽椅上,身着品绿净面杭绸对襟长衣,外套酒红撒金褂子,头上满满的金玉钗环,身形富态,正是周家的当家主母周氏。周氏的陪房吴新家的端了碗茶走到房中,周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不急不缓的开口。

    “还不快请人进来。”

    年季华步入房中,开门见山。

    “我可以嫁给顾言澈。只有一个条件。”

    周氏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轻蔑一笑。

    “皇上赐婚,这是天大的恩赐,你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吗?还是说,你敢抗旨不尊呢。”抗旨是杀头的大罪,周氏料她也不敢。

    “如果说,我真的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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