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周氏没想到，有一种人将
她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人，
首夏清和，芳草未歇，城东巍峨府第张灯结彩，同光帝次子顾言澈大婚。
周府西厢房，室雅兰香，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将房间一角隔断，劈出玲珑的隔间，却隔不开外边传来的声响，给自家姑娘梳着头的天心隔着老远儿就听到了炮竹锣鼓声。
“想来是迎亲的队伍到了。”
年季华点头，拈起一片红纸放在唇边抿了抿，苍白的唇染上艳色，小叶紫檀雕花镜倒映出新妆的脸。
她平日不施粉黛，如今粉面匀妆，画眉轻黛，倒别有一番风致。
纵是天心天天侍奉身侧，都被这般姝丽颜色晃了眼。
成箱的聘礼淌水般源源不绝的抬进周家。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光华四射，令人瞩目。人人艳羡周家真是好福气，虽说是个养女，攀上了二皇子，今后也算是皇亲国戚了。
厅内的一个命妇轻蔑道：“若是从前的确是让人艳羡，可如今这二皇子的情况，姑娘嫁过去，有什么好的。”说话人是宁氏，尚书嫡妻，一品诰命夫人，数月前宁家小姐长安街上对得胜归京的二皇子惊鸿一瞥一哭二闹非其不嫁，闹得京中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直至二皇子意外惊马，方偃旗息鼓，从此不提。
旁边的人拉了拉她的袖子，附和道。“哎，若不是二皇子前些阵子... ...，二皇子妃的位置，那里轮得到周家这样的门楣，况且... ...。”
赵氏顿了顿，偏过身子，撇了眼正满脸堆笑，恭迎宾客的周家主母。
“况且嫁的又不是她们家的亲生女儿。”
那打扮得珠围翠绕的周夫人似有所感，转头朝她们这边看了眼，没发觉异样，又忙着招待客人去了。
周家从前也有几分富贵，周氏当家数十年不是没经历过大场面，只是近年周家山河日下，门庭冷落，来客稀少，骤然设宴，竟有几分手忙脚乱。她两个待字闺中的女儿正是桃李年华，可要好好把握此次机会，在这些勋贵世家中，给她们寻一庄好亲事。
旁边的贵妇人见她回头，掩唇轻笑。“低声些。”
周氏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一边吩咐下人给皇子府抬箱子的小厮散些赏钱，将成箱的聘礼抬进库房，一边让轿夫赶快起轿。
轿夫得了赏钱，口中说着吉祥话，笑得谄媚：
“起轿。”
转瞬花轿行至皇子府，礼官拉长的声音从轿外传来。“请新娘子下轿。”
年季华这才留意到外头声震云霄的唢呐不知何时歇声。喜娘打起红得扎眼的喜轿帘子，将她扶进了皇子府大门。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盖头下方。没牵到人也不恼，就这么好脾气的悬停在半空。
“皇子妃？”喜娘轻推了把扶着的人。年季华这才伸出手，搭在那双大掌上，刚搭上，一双柔荑被人反手握在掌心。
她下意识一挣，没挣开。盖着盖头视野有限，连走路都要人搀着领路，看不见盖头之外，顾言澈的脸在牵到她手的瞬间染上红晕。
“手好小”
又缓缓吸一口气。
“好香。”
傻子听不懂礼官冗长的念白，也理解不了晦涩的字句，不知道什么白头之约，良缘永结，只是贵妃告诉他，过了今天，他就能和眼前人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繁琐礼仪行尽，不同于前厅的觥筹交错，喜房内，龙凤烛静静燃着，细细的香雾蜿蜒升起，又散在空中。偶有轻微烛花噼啪炸开的声响，年季华端坐着，若有若无的酒气萦绕在鼻尖，桌上摆着的青白釉刻画凤头壶，盛着二人的合卺酒。
“进去吧。”清冽温柔，是贵妃的声音，下一秒，有人推门而入。
“我们走了啊。”女子话音舒缓柔和，是哄小孩的语调。
外头的脚步声渐远。屋内的脚步又响起，只是顷刻间，便来到了跟前。
喜字盖头被人骤然揭起，年季华被突如其来的亮光晃了一下，抬眼看到了她今后的夫君。
眼前人长身玉立，倒映屏风上的背影欣长摇曳。燃烧的喜烛浮光明灭，描摹出一张俊逸出尘的脸，高挺的鼻尖染上灯的昏黄，眉目清隽的脸透出前朝温玉的光泽。
可惜了一双墨玉般的眼睛，眼神却十分空洞。行止呆滞，懵懵懂若垂髫幼儿。稍加留心，便能看出面前人的神志并不清明。
“姐姐。”
傻子含含糊糊的叫她，想来是在前厅吃了酒过来，已然有些微醺。脸上染上红晕，又穿着大红色喜袍，鲜明颜色，更显得俊眉修目，艳色非常，忽略掉身上痴气，倒有几分赏心悦目。
年季华原计不理他，却瞥见那四角梅花窗糊的透碧窗纱上影影绰绰几抹暗影，一晃而逝。
“莫不是看错了？”她假意收回目光，提高音量。又看向眼前人，抬手，语调温和沉静。
“你过来。”
顾言澈笑着凑上前去，按着贵妃教他的话依葫芦画瓢。“姐姐，我们该歇息了。”
年季华闻言淡淡道：“好啊。”
下一秒房内亮堂堂的灯骤然熄了。
“哎呦，轻点... ...好疼啊，快松开澈儿... ...姐姐。”木头吱呀的声响在沉沉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流血了，姐姐，怎么办？呜呜”
一墙之外，屈膝蹲着的丫鬟婆子听到动静，强忍笑意。“真是好险，适才险些被发现。”
“还不是你一直挤我。”
“明明是你挤我。”“不过这传闻里皇子妃体弱多病，没想到听这动静新婚夜却如此生猛... ...”
房内，年季华一手拿着剪烛花的银剪灭了蜡烛，一手死死拧着顾言澈的耳朵。
傻子眼泪汪汪，不知道年季华为何拧他。“澈儿好疼啊，姐姐快放开。”
美人眉头微蹙，压低声音，手上用劲更大了。“谁让你向皇上求的赐婚。”
她心里有怨吗？有的，只是怨的是逼她嫁人的舅母，眼前的傻子，还是明明能离开又回来的自己，逃不出被掌控的命运，连她都说不清了。只能把怨气发泄在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身上。
皇上赐婚固然是因周氏推波助澜，但眼前这个人同样逃不了干系。
年季华虽生得弱柳扶风，因着常年研磨香料，手上着实力气不小。故而玉手纤纤，牢牢地拧在他耳朵上，却也痛得厉害。傻子又怕自己不小心伤了她，不敢反抗，身高八尺的人只能连连后退，试图挣开。一时不防被地上的矮几绊倒。
拧着他耳朵的年季华又是单薄的纸片儿似的人。他这一摔，连带着她整个人也一起摔去，所幸后面是两人宽大的龙凤雕花婚床，铺着大红喜被，两人叮铃咚隆在床上滚了一圈，大红酸枝雕花床吱呀作响。
年季华撞到鼻子吃痛从他的胸膛上撑起身来，顾言澈却是苦着一张脸：
“流血了，姐姐，怎么办？呜呜”
傻子将手高高举起来，似乎在哭，却是拿眼觑着眼前的冷美人，偷偷看她表情。
年季华借着月光望去。
原是她手中银剪将顾言澈的手划了一道一寸长的小口子，正在往外流血。她抓过那只手，端详一番，发现没什么大事，勾唇，语调平缓，声音冷清。
“这样啊。”
“别浪费了。”
“呜呜呜，好疼。”傻子一边吱吱哇哇，一边察言观色，等年季华安慰自己。结果没等来安慰，却被拉着手，按在了身下鸳鸯成双花样的赤色床单上。
年季华尤嫌血流得不够快，按了两下伤口。
待血液洇进床单，留下一块铜钱大小的暗色，才收了手，扯了洁净帕子替他包上。
“... ...”
傻子震惊，傻子崩溃，傻子哭得更大声了。
年季华看着他。“再哭一会儿，伤口都该愈合了。”
顾言澈不理她，只是哭。
年季华不惯他，摸着黑下床，拿起一块芙蓉莲子糕塞他嘴里。
“我最多允许你再哭一刻钟。”言罢独自拿了裹了被子，占了床睡了。
顾言澈不哭了，哽咽着。
“给我留点被子... ...姐姐。”
轩窗外碎了一地月光。
次日晨起，天刚蒙蒙亮，丫鬟婆子鱼贯而入，预备着伺候二人起床。
年季华睡眠浅，一听见人声便醒了。她睁开双眼，沉沉一双手横在腰间。难怪她睡梦间隐约感觉喘不过气来。原是她卷走了被子，顾言澈没有被子盖，夜间冷，他睡相又不好，整个人靠近热源，八爪鱼似的黏在她身旁。
到底是刚出阁的姑娘，被人看见这样的场景，一时有些脸热，将人踹开。朝着领头那个婆子道：“有劳嬷嬷，由我的丫鬟服侍便好。”
天心端了热水来，服侍洗漱。
傻子睡梦中被人踹了一脚，也醒了。“为何又打我。”语调有些委屈。周遭的丫鬟婆子低头忍笑。
待顾言澈起身，早有丫鬟将二人的床单换了下来。
为首的婆子瞥见那换下来的床单上一小片暗色，闻言也不强留，领着皇子府的众人退下了。
这是他们婚后的第一天。
年季华成为皇子妃，顾言澈神志又不清明。府上的一切自然是要她来打理。
所幸皇子府上除年季华和二皇子外没有别的主子，需要管理方面也就有限，不用过多精力。
年季华到府中几日，将府中宅子田产以及大小丫鬟，婆子，管家小厮每月所费的大致情况弄了清楚，府内事务也都理得差不多。除去看账，其余时间闷头在院中，不知捣鼓些什么。
府中一切如旧，甚至因为有了她的管理，比从前更加井井有条。只是管家每月采买的清单上多了许多香料。这原也不打紧。只是平静的日子没过几日，便有人要生出事端来。
这日天朗气清，园中进来一个生得粗枝大叶的的妇人，身量高挑，体型壮硕。
园中的小丫头们纷纷行礼。“赵妈妈。”
“嗯”
她昂着头，来到年季华面前，并不行礼，嗓门粗粗大大。
“二皇子妃。”
年季华手上动作没停，也没和她计较，点头算是应了。
妇人从怀中拿出张纸。却是一张采买清单。
“这几日皇子妃在府中所作所为，老奴看在眼里，年纪轻轻将府中事务料理得井井有条，老奴实在是佩服。
只是平日里府中采购，并无香料这一项，皇子妃初到府中，就凭空增添了这许多开支。怕是不合规矩吧。”
年季华看着这个人，有些脸生，她记得府中的采买是另一个李姓嬷嬷在办，如今她前几日才理出来的采买清单却出现在这个赵妈妈手中，想来这人在府中，是有些地位的。
看这架势，只怕是来者不善。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赵氏乃是顾言澈的乳母。因着服侍了二皇子数年，年龄长资历深，府里的人一直敬重她，尊她一声妈妈。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在府中横行了多年。她早打听过了，年季华不过是个小门小户的养女，父母双亡，出身低微。此行便是来杀杀这个二皇子妃的威风的。
她打量着面前的人，年季华捣着香料，拿着药杵的那只手，腕骨只有二指宽，细瘦的一截，在略显宽大的轻纱罗袖中晃动，透出病态的苍白。正听完赵氏一番话，不疾不徐地开口。
“赵妈妈好大的火气。这皇子府规矩是你来订的不成。”
“自然不是，府上的开支你未嫁过来前都有定例。”
赵氏见生得年季华瘦弱苍白，对自己的无礼行为也没什么反应，气焰又高几分。拿定主意要将她当软柿子捏。
“皇子妃一点嫁妆都没有让人耻笑也便罢了，我们皇子府也不稀罕这点儿零碎东西。如今你一嫁过来，便增添了这许多花费，实在是铺张浪费，不合旧例。”
这一批香料里，有寻常的有名贵的，只是再名贵的东西，对皇子府而言都不过是九牛一毛，她不过随便找个由头。
“一点嫁妆都没有？”
年季华咀嚼着这句话，父亲将她托付给周府照料时，将半数家产送与周家，余下的一半，待她出嫁时留做嫁妆。如今她出阁，竟是一点嫁妆都没有吗？她这舅母未免，太贪心了些。
至于这赵氏。
一众侍女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场面，暗暗同情这位新嫁进来的皇子妃。她虽刚来几天，接手府中事务，事多繁杂，竟没有一例混了误了，还给丫鬟小厮们涨了月钱。虽然性子冷了点，但待人和善，是个好相处的。
偏偏就是碰上了这位赵妈妈，平日里就在府中作威作福，新皇子妃为人安静娴雅，出身又低微，只能被她欺负了去。
只见病美人黛眉弯弯，笑意不达眼底。
“我既当了这皇子妃，皇子府的财务自然是我在管理，多谢赵妈妈提醒。既要凡事都讲规矩，今日便破旧立新，将这一项添入皇子府每月采买定例。”
她迎风而立，语调不卑不亢，碧色的薄衫被风吹动，勾勒出纤细的身形，好似雨中挺立风荷，婷婷袅袅，任雨打风吹去，不弯不折。
“你！一个小小的周家养女真将自己当作这府中的主人了，我告诉你，二皇子是吃了我的奶，由我拉扯长这么大的。得罪了我，待二皇子头疾恢复，我便叫他将你休弃，届时你一个孤女，下堂弃妇，方知今日不该得罪了我。”
她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人，
首夏清和，芳草未歇，城东巍峨府第张灯结彩，同光帝次子顾言澈大婚。
周府西厢房，室雅兰香，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将房间一角隔断，劈出玲珑的隔间，却隔不开外边传来的声响，给自家姑娘梳着头的天心隔着老远儿就听到了炮竹锣鼓声。
“想来是迎亲的队伍到了。”
年季华点头，拈起一片红纸放在唇边抿了抿，苍白的唇染上艳色，小叶紫檀雕花镜倒映出新妆的脸。
她平日不施粉黛，如今粉面匀妆，画眉轻黛，倒别有一番风致。
纵是天心天天侍奉身侧，都被这般姝丽颜色晃了眼。
成箱的聘礼淌水般源源不绝的抬进周家。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光华四射，令人瞩目。人人艳羡周家真是好福气，虽说是个养女，攀上了二皇子，今后也算是皇亲国戚了。
厅内的一个命妇轻蔑道：“若是从前的确是让人艳羡，可如今这二皇子的情况，姑娘嫁过去，有什么好的。”说话人是宁氏，尚书嫡妻，一品诰命夫人，数月前宁家小姐长安街上对得胜归京的二皇子惊鸿一瞥一哭二闹非其不嫁，闹得京中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直至二皇子意外惊马，方偃旗息鼓，从此不提。
旁边的人拉了拉她的袖子，附和道。“哎，若不是二皇子前些阵子... ...，二皇子妃的位置，那里轮得到周家这样的门楣，况且... ...。”
赵氏顿了顿，偏过身子，撇了眼正满脸堆笑，恭迎宾客的周家主母。
“况且嫁的又不是她们家的亲生女儿。”
那打扮得珠围翠绕的周夫人似有所感，转头朝她们这边看了眼，没发觉异样，又忙着招待客人去了。
周家从前也有几分富贵，周氏当家数十年不是没经历过大场面，只是近年周家山河日下，门庭冷落，来客稀少，骤然设宴，竟有几分手忙脚乱。她两个待字闺中的女儿正是桃李年华，可要好好把握此次机会，在这些勋贵世家中，给她们寻一庄好亲事。
旁边的贵妇人见她回头，掩唇轻笑。“低声些。”
周氏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一边吩咐下人给皇子府抬箱子的小厮散些赏钱，将成箱的聘礼抬进库房，一边让轿夫赶快起轿。
轿夫得了赏钱，口中说着吉祥话，笑得谄媚：
“起轿。”
转瞬花轿行至皇子府，礼官拉长的声音从轿外传来。“请新娘子下轿。”
年季华这才留意到外头声震云霄的唢呐不知何时歇声。喜娘打起红得扎眼的喜轿帘子，将她扶进了皇子府大门。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盖头下方。没牵到人也不恼，就这么好脾气的悬停在半空。
“皇子妃？”喜娘轻推了把扶着的人。年季华这才伸出手，搭在那双大掌上，刚搭上，一双柔荑被人反手握在掌心。
她下意识一挣，没挣开。盖着盖头视野有限，连走路都要人搀着领路，看不见盖头之外，顾言澈的脸在牵到她手的瞬间染上红晕。
“手好小”
又缓缓吸一口气。
“好香。”
傻子听不懂礼官冗长的念白，也理解不了晦涩的字句，不知道什么白头之约，良缘永结，只是贵妃告诉他，过了今天，他就能和眼前人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繁琐礼仪行尽，不同于前厅的觥筹交错，喜房内，龙凤烛静静燃着，细细的香雾蜿蜒升起，又散在空中。偶有轻微烛花噼啪炸开的声响，年季华端坐着，若有若无的酒气萦绕在鼻尖，桌上摆着的青白釉刻画凤头壶，盛着二人的合卺酒。
“进去吧。”清冽温柔，是贵妃的声音，下一秒，有人推门而入。
“我们走了啊。”女子话音舒缓柔和，是哄小孩的语调。
外头的脚步声渐远。屋内的脚步又响起，只是顷刻间，便来到了跟前。
喜字盖头被人骤然揭起，年季华被突如其来的亮光晃了一下，抬眼看到了她今后的夫君。
眼前人长身玉立，倒映屏风上的背影欣长摇曳。燃烧的喜烛浮光明灭，描摹出一张俊逸出尘的脸，高挺的鼻尖染上灯的昏黄，眉目清隽的脸透出前朝温玉的光泽。
可惜了一双墨玉般的眼睛，眼神却十分空洞。行止呆滞，懵懵懂若垂髫幼儿。稍加留心，便能看出面前人的神志并不清明。
“姐姐。”
傻子含含糊糊的叫她，想来是在前厅吃了酒过来，已然有些微醺。脸上染上红晕，又穿着大红色喜袍，鲜明颜色，更显得俊眉修目，艳色非常，忽略掉身上痴气，倒有几分赏心悦目。
年季华原计不理他，却瞥见那四角梅花窗糊的透碧窗纱上影影绰绰几抹暗影，一晃而逝。
“莫不是看错了？”她假意收回目光，提高音量。又看向眼前人，抬手，语调温和沉静。
“你过来。”
顾言澈笑着凑上前去，按着贵妃教他的话依葫芦画瓢。“姐姐，我们该歇息了。”
年季华闻言淡淡道：“好啊。”
下一秒房内亮堂堂的灯骤然熄了。
“哎呦，轻点... ...好疼啊，快松开澈儿... ...姐姐。”木头吱呀的声响在沉沉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流血了，姐姐，怎么办？呜呜”
一墙之外，屈膝蹲着的丫鬟婆子听到动静，强忍笑意。“真是好险，适才险些被发现。”
“还不是你一直挤我。”
“明明是你挤我。”“不过这传闻里皇子妃体弱多病，没想到听这动静新婚夜却如此生猛... ...”
房内，年季华一手拿着剪烛花的银剪灭了蜡烛，一手死死拧着顾言澈的耳朵。
傻子眼泪汪汪，不知道年季华为何拧他。“澈儿好疼啊，姐姐快放开。”
美人眉头微蹙，压低声音，手上用劲更大了。“谁让你向皇上求的赐婚。”
她心里有怨吗？有的，只是怨的是逼她嫁人的舅母，眼前的傻子，还是明明能离开又回来的自己，逃不出被掌控的命运，连她都说不清了。只能把怨气发泄在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身上。
皇上赐婚固然是因周氏推波助澜，但眼前这个人同样逃不了干系。
年季华虽生得弱柳扶风，因着常年研磨香料，手上着实力气不小。故而玉手纤纤，牢牢地拧在他耳朵上，却也痛得厉害。傻子又怕自己不小心伤了她，不敢反抗，身高八尺的人只能连连后退，试图挣开。一时不防被地上的矮几绊倒。
拧着他耳朵的年季华又是单薄的纸片儿似的人。他这一摔，连带着她整个人也一起摔去，所幸后面是两人宽大的龙凤雕花婚床，铺着大红喜被，两人叮铃咚隆在床上滚了一圈，大红酸枝雕花床吱呀作响。
年季华撞到鼻子吃痛从他的胸膛上撑起身来，顾言澈却是苦着一张脸：
“流血了，姐姐，怎么办？呜呜”
傻子将手高高举起来，似乎在哭，却是拿眼觑着眼前的冷美人，偷偷看她表情。
年季华借着月光望去。
原是她手中银剪将顾言澈的手划了一道一寸长的小口子，正在往外流血。她抓过那只手，端详一番，发现没什么大事，勾唇，语调平缓，声音冷清。
“这样啊。”
“别浪费了。”
“呜呜呜，好疼。”傻子一边吱吱哇哇，一边察言观色，等年季华安慰自己。结果没等来安慰，却被拉着手，按在了身下鸳鸯成双花样的赤色床单上。
年季华尤嫌血流得不够快，按了两下伤口。
待血液洇进床单，留下一块铜钱大小的暗色，才收了手，扯了洁净帕子替他包上。
“... ...”
傻子震惊，傻子崩溃，傻子哭得更大声了。
年季华看着他。“再哭一会儿，伤口都该愈合了。”
顾言澈不理她，只是哭。
年季华不惯他，摸着黑下床，拿起一块芙蓉莲子糕塞他嘴里。
“我最多允许你再哭一刻钟。”言罢独自拿了裹了被子，占了床睡了。
顾言澈不哭了，哽咽着。
“给我留点被子... ...姐姐。”
轩窗外碎了一地月光。
次日晨起，天刚蒙蒙亮，丫鬟婆子鱼贯而入，预备着伺候二人起床。
年季华睡眠浅，一听见人声便醒了。她睁开双眼，沉沉一双手横在腰间。难怪她睡梦间隐约感觉喘不过气来。原是她卷走了被子，顾言澈没有被子盖，夜间冷，他睡相又不好，整个人靠近热源，八爪鱼似的黏在她身旁。
到底是刚出阁的姑娘，被人看见这样的场景，一时有些脸热，将人踹开。朝着领头那个婆子道：“有劳嬷嬷，由我的丫鬟服侍便好。”
天心端了热水来，服侍洗漱。
傻子睡梦中被人踹了一脚，也醒了。“为何又打我。”语调有些委屈。周遭的丫鬟婆子低头忍笑。
待顾言澈起身，早有丫鬟将二人的床单换了下来。
为首的婆子瞥见那换下来的床单上一小片暗色，闻言也不强留，领着皇子府的众人退下了。
这是他们婚后的第一天。
年季华成为皇子妃，顾言澈神志又不清明。府上的一切自然是要她来打理。
所幸皇子府上除年季华和二皇子外没有别的主子，需要管理方面也就有限，不用过多精力。
年季华到府中几日，将府中宅子田产以及大小丫鬟，婆子，管家小厮每月所费的大致情况弄了清楚，府内事务也都理得差不多。除去看账，其余时间闷头在院中，不知捣鼓些什么。
府中一切如旧，甚至因为有了她的管理，比从前更加井井有条。只是管家每月采买的清单上多了许多香料。这原也不打紧。只是平静的日子没过几日，便有人要生出事端来。
这日天朗气清，园中进来一个生得粗枝大叶的的妇人，身量高挑，体型壮硕。
园中的小丫头们纷纷行礼。“赵妈妈。”
“嗯”
她昂着头，来到年季华面前，并不行礼，嗓门粗粗大大。
“二皇子妃。”
年季华手上动作没停，也没和她计较，点头算是应了。
妇人从怀中拿出张纸。却是一张采买清单。
“这几日皇子妃在府中所作所为，老奴看在眼里，年纪轻轻将府中事务料理得井井有条，老奴实在是佩服。
只是平日里府中采购，并无香料这一项，皇子妃初到府中，就凭空增添了这许多开支。怕是不合规矩吧。”
年季华看着这个人，有些脸生，她记得府中的采买是另一个李姓嬷嬷在办，如今她前几日才理出来的采买清单却出现在这个赵妈妈手中，想来这人在府中，是有些地位的。
看这架势，只怕是来者不善。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赵氏乃是顾言澈的乳母。因着服侍了二皇子数年，年龄长资历深，府里的人一直敬重她，尊她一声妈妈。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在府中横行了多年。她早打听过了，年季华不过是个小门小户的养女，父母双亡，出身低微。此行便是来杀杀这个二皇子妃的威风的。
她打量着面前的人，年季华捣着香料，拿着药杵的那只手，腕骨只有二指宽，细瘦的一截，在略显宽大的轻纱罗袖中晃动，透出病态的苍白。正听完赵氏一番话，不疾不徐地开口。
“赵妈妈好大的火气。这皇子府规矩是你来订的不成。”
“自然不是，府上的开支你未嫁过来前都有定例。”
赵氏见生得年季华瘦弱苍白，对自己的无礼行为也没什么反应，气焰又高几分。拿定主意要将她当软柿子捏。
“皇子妃一点嫁妆都没有让人耻笑也便罢了，我们皇子府也不稀罕这点儿零碎东西。如今你一嫁过来，便增添了这许多花费，实在是铺张浪费，不合旧例。”
这一批香料里，有寻常的有名贵的，只是再名贵的东西，对皇子府而言都不过是九牛一毛，她不过随便找个由头。
“一点嫁妆都没有？”
年季华咀嚼着这句话，父亲将她托付给周府照料时，将半数家产送与周家，余下的一半，待她出嫁时留做嫁妆。如今她出阁，竟是一点嫁妆都没有吗？她这舅母未免，太贪心了些。
至于这赵氏。
一众侍女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场面，暗暗同情这位新嫁进来的皇子妃。她虽刚来几天，接手府中事务，事多繁杂，竟没有一例混了误了，还给丫鬟小厮们涨了月钱。虽然性子冷了点，但待人和善，是个好相处的。
偏偏就是碰上了这位赵妈妈，平日里就在府中作威作福，新皇子妃为人安静娴雅，出身又低微，只能被她欺负了去。
只见病美人黛眉弯弯，笑意不达眼底。
“我既当了这皇子妃，皇子府的财务自然是我在管理，多谢赵妈妈提醒。既要凡事都讲规矩，今日便破旧立新，将这一项添入皇子府每月采买定例。”
她迎风而立，语调不卑不亢，碧色的薄衫被风吹动，勾勒出纤细的身形，好似雨中挺立风荷，婷婷袅袅，任雨打风吹去，不弯不折。
“你！一个小小的周家养女真将自己当作这府中的主人了，我告诉你，二皇子是吃了我的奶，由我拉扯长这么大的。得罪了我，待二皇子头疾恢复，我便叫他将你休弃，届时你一个孤女，下堂弃妇，方知今日不该得罪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