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宣王应是不会告诉韩丹臣你我二人的真实身份。”说话之人身着一袭青衫,衣袂飘飘,举手投足之间皆有一种儒雅风流之态。

    禀三郎依旧是一身红黑色衣裳,手持茶杯轻抿一口后,道:“我回了宫,对宣王和贤贵妃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韩丹臣还没攻到皇城,宣王的计谋没得逞,陛下知晓有叛军潜伏而来,那么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宣王。”沈羽面色沉静,缓缓说道。

    宣王与当今圣上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自小感情深厚。而其他王爷则全被贬去了封地之蕃,唯有宣王被赦免留在曲梁,自此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皇城,且能随意进出皇宫,做个逍遥自在的闲散王爷。

    广明殿内。

    “文悠。”

    一声轻唤,她缓缓抬起头来。

    只见她柳叶秀眉,面若桃花,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雍容华贵之态。很难想象眼前这位女子已是入宫多年,并育有皇子公主之人。

    然而,她那明亮的眼眸中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就连唇角也似乎带着一抹淡淡的苦涩味道。

    皇帝紧握着皇后的手,一同坐在榻上。他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佳人,心中感慨万千。

    “已经十三年了。”皇后的语气平淡如水,仿佛在诉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皇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殿外。如水的月色倾泻而下,照亮了整个宫殿。他静静地凝视着那轮高悬空中的明月,心中思绪翻涌。

    窗前,禀三郎同样静静地眺望着那颗高挂于天际的丹桂。晚风轻轻拂过,扬起她的衣角,如同一幅画卷。

    她的背影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和宁静,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皇后乘坐的车轿缓缓而来,这顶软轿是用上等的紫檀木精心打造而成,其中雕刻着许多精美的花纹,轿帘上绣满了凤凰交织嬉戏的凤纹图案,栩栩如生,仿佛要从上面飞出来一般。

    金黄色的流苏垂落在四周,随着轿子的前行轻轻摇曳,更增添了几分灵动之美。轿顶上嵌立着一对凤凰,凤凰口中含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玉珠,晶莹剔透,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使得整座轿子显得更加华贵。

    车轿前方,皇太子骑立于一匹高大威猛的骏马上。他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脸正气。

    只见那军队气势磅礴、浩浩荡荡地向前行进着,从宫门一直延伸到皇城城门。道路两旁的百姓们纷纷夹道跪地迎送,场面壮观无比。

    这时,只听得一阵高亢的声音响起:"贵人出城,草民不得抬头视之!"原来是一名太监站在城门口高声喊道。

    竹居里,三郎静静地站在那眺望着山脚下那一行格外显眼的队伍。这支队伍就像是一群红色的蚂蚁,在丛林山间缓慢地前行着。

    皇城距离祥云寺路途十分遥远,他们一路马不停蹄、毫不间歇地赶了三个时辰才抵达目的地。

    寺门前,沈家主母刘氏与周津之早已在此恭候多时。

    “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安康。”随着这声高呼,人群乌泱泱地跪倒了一大片。

    皇后急忙走上前来,亲自扶起沈刘氏,亲切地说道:“姐姐不必如此多礼,快快请起。”接着,她提高嗓音,道:“平身。”

    沈刘氏和皇后自幼相识,情同姐妹。也正因如此,禀三郎和沈羽的关系才会如此亲密无间。

    此刻,禀三郎身着一袭红黑色长裙,静静地站在人群之后,与沈羽并肩而立。她只是想远远地望上一眼,并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然而,皇后却抬起了眼眸,一眼就望见了在茫茫人海中格外醒目的她。

    尤其是微风轻拂过她额头的发丝时,那神情竟与景玉德颇为相似,让皇后的内心不禁泛起一阵涟漪。

    当禀三郎与皇后对视之后,她便带着沈羽准备走向另一个地方。

    皇后对她有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情感,眼见着她们二人渐行渐远,便追上前叫住了他们。

    “二位稍等……”

    听到皇后的呼喊,禀三郎和沈羽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向皇后行了个礼。

    禀三郎微微蹲下身子,而沈羽则拱手作揖,齐声说道:“拜见皇后娘娘。”

    “敢问姑娘芳名?”皇后声音柔和,但眼神却带着几分探究。

    禀三郎抬起头,目光冷冽地看向皇后,眼中毫无波澜,仿佛眼前之人与自己毫无关系。

    她缓缓回答道:“回皇后娘娘,民女姓禀,名三郎,草民出身微贱,娘娘位高权重,不敢高攀。”她的语气冷漠而坚定,透露出一种不易亲近的气息。

    站在一旁的如竹姑姑见状,脸色一沉,怒斥道:“放肆!竟敢逾矩皇后娘娘!”她的声音尖锐而严厉,充满了威严。

    所谓逾矩,便是直视皇后的眼睛。古代社会,平民身份低微,直视贵人被视为大不敬之举,轻则会遭受皮肉之苦,重则可能丢掉性命。

    皇后却抬手示意无妨,如竹见状,只好闭上嘴巴,低头向后退了一步。

    皇后继续询问道:“二位可否与本宫一同入寺烧香?”她的语气依然温和,并没有因为禀三郎的无礼而动怒。

    她赶忙回道:“谢皇后娘娘,民女出生微贱,实在惶恐,草民先行告退……”

    “姑娘家中若是有急事,本宫可派人去知会一声,你二人晚点回去便好。”还没等三郎把话说完,皇后就打断道,并执着地想要让他们两人留下。

    如竹姑姑侧过身子,微微俯身说道:“禀姑娘,公子,请。”

    禀三郎与沈羽只得跟随在皇后身后。

    她抬眼看去,见周津之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手轻轻地向她挥了挥。

    皇后的眉间缓缓舒展开来,禀三郎随在皇后身侧,一股淡淡的花香自三郎的衣裳上飘散出来。这股花香格外熟悉,皇后不禁陷入沉思……

    “敢问禀姑娘家在何方?家中可有亲属?”皇后问道。

    “民女孤苦无依,八岁时父母便双双离世,亦无其他亲属,与身边那位公子的身世相似,结伴而行。”禀三郎回道。

    一旁的如竹姑姑肃然道:“禀姑娘言语不当,回皇后娘娘话时,当用敬语。”

    “无妨。”皇后示意她不必在意。

    沈羽默默地跟在沈刘氏身后,一言不发。沈刘氏先开了口:“公子家住何处?”

    沈羽回答道:“回夫人的话,在下家住乐安城中。”

    “这可是个好地方。”沈刘氏感慨道。

    沈羽心中百感交集,亲人近在咫尺,却无法与他们相认。

    皇后说道:“待下山后,本宫可否去你家中坐坐?”

    禀三郎推辞说:“民女家中落魄,不敢玷污皇后娘娘身份。”

    皇后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她说道:“姑娘不必推脱,本宫乏了,想找个歇脚的地方坐坐,解解渴罢了。”

    “皇后娘娘若不介意,民女可为您泡上一壶好茶。”她一边整理着袖口,故意将腕背上的疤痕露出来。

    皇后微微低下头,恰好瞥见了她腕背处的那块疤痕,好奇问道:“禀姑娘腕上这疤…”

    “回皇后娘娘的话,这是民女七岁时贪玩,用膳时热汤泼溅才留下的疤。”她回答着,密切留意着皇后的表情变化。

    七岁?热汤?皇后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那道伤疤,她实在是太熟悉了——当年在广明殿用膳时,皇后一时手滑,滚烫的热汤洒在了她手腕处,致使她被烫伤并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禀姑娘是否去过曲梁?”皇后语气平静地问道,但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果然,引起了皇后的怀疑……

    “曲梁乃南靖之首,人才济济、藏龙卧虎之处,民女这样卑微的身份,自然是没有机会去见识一番的。”她一脸严肃地回答着。

    皇后听着她的话,心中却是半信半疑。毕竟这女子的身世实在太过神秘,而且每次说话似乎都有所保留,让人不禁心生疑虑。

    “好了,本宫还要去烧香拜佛,你就先退下吧。”皇后挥了挥手说道。

    她微微躬身行礼,带一旁的沈羽向寺庙的西边走去。

    皇后静静地望着禀三郎渐行渐远的背影,这个女子总能轻易地牵动她的心弦,心中总是无法平静下来。

    西院内。

    “玉儿?”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浑厚的嗓音,她身躯微微一震,缓缓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正是皇太子景允谦,她的皇兄。

    两人对视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良久,她冷冷开口道:“殿下有何事?”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故意装作不认识眼前之人。

    景允谦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想要透过她的伪装看到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然而,她却毫不退缩,与他对视着,眼中的冷漠让人不寒而栗。

    沈羽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拱手说道:“殿下莫要冒犯了我家三郎。”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显然对景允谦的行为感到不满。

    景允谦这才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看向沈羽,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哦?原来是沈公子,本王只是想和皇妹打个招呼而已,并无他意。”他的声音平静如水,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此时,禀三郎拉过沈羽,说道:“殿下认错人了,我们只是听闻宫中贵人来祥云寺祈佛,好奇之下,才过来一睹贵人风采罢了。”

    听到禀三郎的解释,景允谦并没有过多地理会,“玉儿,休要胡闹。”说罢,他便迈步向前。

    然而,沈羽却比他更快一步做出反应。只见他迅速拉紧禀三郎,向后退了几步,与景允谦保持一定的距离。

    同时,他的脸上流露出坚定而果断的神情,清晰地回应道:“在下名叫阿羽,并不认识殿下口中所说的玉儿,恐怕是殿下认错了人!”

    在这一刻,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仿佛一场对峙即将爆发。

    沉吟片刻后,景允谦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沈羽,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冷冽之意,他沉声道:“你们最好不是。”说完,他一挥衣袖,转身离去,留下了一个决然的背影。

    他们原本打算去西园的亭子里远远观望皇后和沈刘氏,但却被景允谦中途拦截下来,不得不改变返回原地。

    沈羽知道景允谦是一个非常聪明且敏锐的人,如果他们自己有任何不寻常的举动或者言语,都很可能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和警觉。

    禀三郎静静地站在寺庙前,身姿挺拔,宛如一朵盛开的白莲,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而沈羽则站在她身旁,两人默默等待着。

    在他们的对面,景允谦和周津之相对而立。

    景允谦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禀三郎身上,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能够洞悉一切,但此刻却无法穿透她那冷漠的外表。

    当他凝视着她的双眸时,他从未见过哪个女子拥有如此独特的神情,她的眼眸中透露着一种深邃的宁静和淡漠。

    而她的嗓音也如同一股清泉,流淌而过,带着一丝丝的清冷。

    周津之在一旁微笑着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温柔,轻声说道:"禀姑娘,我们又见面了。"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欣喜和期待。

    然而,禀三郎并没有回应他。

    此刻,周围的气氛变得异常凝重,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压抑所笼罩。

    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种紧张的氛围,就连空气似乎都凝结了起来。

    就在这时,皇后和沈刘氏从寺庙中走了出来。

    她们来到禀三郎身边,皇后开口说道:"禀姑娘,请带路吧。"她的语气平静而威严,让人不敢违抗。

    “是。”她毕恭毕敬地侧身站定,微微颔首。

    禀三郎与沈羽领着他们一行人来到城中的小源居。

    这座院子规模不大,但布局精巧,别有一番韵味。

    院内左右两边各自栽种着一棵梨花树,其枝桠茂密繁盛,甚至已经探出了墙头,高度与二楼屋顶相仿。

    此时正值花期,洁白泛黄的花瓣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有的轻轻拂过皇后的脸颊,有的则飘落在她的眼前。

    皇后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凝视着这些花瓣,心中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十三年前的广明殿。

    禀三郎与沈羽相互侧身回头,漫天洁白的梨花飘落下来,落在他们的肩头和发间。

    “皇后娘娘里面请。”禀三郎说道,他们赶忙让开道路,示意皇后先行进入。

    皇后身着华丽的凤袍,步伐轻盈地穿过花海。她的美丽如同这盛开的梨花一般,令人陶醉。

    沈羽沏好一壶热茶,迈步走到桌旁,接着倒出几杯热气腾腾的香茗。

    皇后微微颔首,轻声问道:“姑娘与公子一般何时用膳?”

    禀三郎回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我们用膳并无固定时间。前几日曾听闻县令大人要在府中大肆设宴,专程恭迎皇宫贵人驾临。皇后娘娘身份尊崇,在此处歇息实非妥当之举。况且,民女这的饮食粗陋简单,恐怕难以满足诸位贵人。”

    皇后缓声道:“此事本宫已然知晓,也已派下人前往县令府邸传话,禀姑娘先做些吃食便罢。”

    禀三郎还想再说点什么,她张了张嘴,沈羽抢先一步说道:“那我二人去置备膳食,请各位在此稍等片刻。”

    说完,沈羽便与禀三郎拿起菜篮朝市集走去。

    身后紧跟着两个宫女,一路上四人默默无语,只有周遭嘈杂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着。

    回到院子,沈羽和她走进厨房,准备开始做饭。

    然而,即使是在这个本该充满烟火气的地方,两人之间依然保持着沉默。

    他们默默地烧柴、切菜、炒菜……甚至当厨房里突然飙起了火光、炸起了油花时,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没有发出任何惊讶或惊恐的声音。

    在这片寂静中,只有锅铲碰撞锅底的声音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不时响起。

    但即便是这样,两人仍然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就好像他们之间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默契,让他们都选择了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大圆桌上摆满了菜肴,六个人围坐在桌旁。

    沈羽说道:“请皇后娘娘、沈夫人及两位贵人赏光品尝,还望勿要嫌弃才好。”

    周津之的目光落在桌子上那些摆放整齐的碟子里,其中有一盘乌黑的茄子,还有一些带着黑边的青菜,不禁让他喉咙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皇后伸出筷子,从碟子里夹起一小块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品味着。

    然而,她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十分复杂,似乎无法用言语准确描述出那种滋味。尽管如此,皇后还是勉强咽了下去,并尽量保持着镇定。

    他们二人彼此心知肚明对方的厨艺水平如何,摆在眼前的饭菜一动未动,连放在碗边的筷子也没有被拿起过。

    景允谦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筷子,三郎注意到他的动作,开口问道:"太子殿下是觉得这些菜不合口味吗?"

    "岂止是不合口味,简直就是无法下咽。"景允谦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皇后所乘坐的轿子准备离开,她掀起轿帘,对着禀三郎说道:"明日本宫还会再来。"

    太监再次高声喊道:“启程!”

    “恭送皇后娘娘。”三人一同行礼。

    禀三郎看着眼前的人说道:“周公子,茶也喝了,饭也吃了,坐也坐够了,何时离去?”她的语气略微调侃着对方。

    他笑容如春风般和煦,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在下仍觉得有些口干,实在想多贪几杯姑娘的好茶,不知姑娘能否让在下留一柱香的时间?”

    禀三郎回道:“周公子这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被他人瞧见了,有损名声啊。”

    周津之回道:“唉,这话可不能这么说…”

    她打断道:“你是自己走,还是要我动手?”

    “我…”

    禀三郎见周津之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二话不说,如拎小鸡一般掐起他的手腕,然后一脚将他踹下台阶。

    周津之惨叫声在巷子里回荡,“小姑娘家家的,力气可真大。”

    门砰的一声落了锁,将他拒之门外。

    夜晚,禀三郎坐在窗边客榻上,靠着窗棂,看着头顶的花枝,仿佛在思绪着些什么。

    她的双眸中笑意盈盈,如春水般柔情,唇角微微上扬,晃动的花枝,款款飘零的花瓣,都难掩她这副动人的笑意。

    沈羽看向她,问道:“笑什么?”

    她迅速收起笑容,又变回了那个冷酷无情的禀三郎,冷冷道:“没什么,许是见着母后和皇兄,开心吧。”说罢,继续赏着月景。

    他的眼神透过她的身影看向窗外的圆月,自己也不禁勾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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