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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深色渐浓，何存溪沉默不言，伸手将顾清水耷拉在两肩的薄外套向中间拢紧，手指无意触碰到那里滑腻的肌肤，不禁轻颤了一下，收回手臂在身后握成拳。
滚了滚喉结，才说：“这么晚了，一个人出来多危险？我送你回去。”
转身欲走，余光见顾清水站着未有挪动，他停下来看她。
“来的路上，我看见后面广场摆了许多夜市摊，应该会营业到很晚，你饿不饿？”那双眼睛像撒满了揉碎的月光，静静地弯起漂亮的弧度。
下意识想摇头，但她紧接着不好意思道：“晚饭吃得太早，我有点饿了。”
仅仅一条街道相隔，由小小摊位拼合成的夜市规模不大，明亮璀璨却散发出惹人驻足的暖意，与滨江步道的昏暗冷清对比太过鲜明。
置身其中，何存溪一时晃了神，仿佛方才种种只是脑内幻象，眼下的香气萦绕才是真实。
一回头，顾清水手里已经多了两串硕大的烤鱿鱼。
“尝尝？”
何存溪眉头微皱，摇头。
顾清水也没强求，便自己尝了一口，味道平平，没什么新奇之处。
她不是执着于口腹之欲的人，拉何存溪来这里，不过是见他心情不佳，猜想晚上那顿饭大抵是没吃好。到了后半夜，还在营业的只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因今天节日特殊，在出租车上就端着手机翻找了半天，才勉强找到这么一处距离最近且还没闭市的地方。
见他兴致不高，不免心生失望，一边咬着鱿鱼，一边不断搜寻两边摊位上可以取悦他的东西。
不知不觉盯得两眼直发酸，不得不腾出一只手去揉眼睛，却感觉手中一轻，再抬头时，何存溪将一串鱿鱼咬去了大半，臌胀起腮帮子，咀嚼时连表情都在发力，生动得可爱。
“好吃吗？”她问。
“……还行。”
“还想吃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那个。”
他手指的尽头是一处棉花糖摊位，因清爽的马卡龙配色在一众油烟小摊中格外亮眼，粉的，蓝的，白的，黄的，交相掺杂，如梦似幻。
人在不开心的时候，总会想尝点甜。
顾清水点点头：“行，我去买。”
当她拿着棉花糖制成的花束折返，何存溪仍定定地等在原先的地方，不待她开口，指向不远处。
“那样，是不是味道更好？”
那里站着一对年轻情侣，两人旁若无人，你一口我一口，缠绵缱绻地舔食着一根融化得形状诡异的棉花糖。
果断把棉棒往他手里一塞，顾清水拔腿逃离了这处是非之地。
“你跑什么？”何存溪追上来，终于咧嘴，“的确饿了，我想吃面。”
话音刚落，顾清水如同领到一项光荣的任务，开始不遗余力地找卖面的摊位。
“老板，麻烦来碗牛肉拉面，这个，还有这个，也来一份。”
“我吃不了这么多。”何存溪无奈。
“没事，我陪你。”顾清水转过脸来，眸光明亮。
何存溪心中一颤，脱口而出：“老板，拉面要大份的。”
说完就要掏手机，顾清水抢在他之前扫完码，“我来！”
两人找到摊位前相对干净的露天餐椅坐下，正对面是一位卖手工灯笼的阿婆。
见他看得出神，顾清水忙着起身：“等一下，我很快回来。”
不到两分钟，就提回来一只亮闪闪的灯笼，巴掌大小，但实在精巧玲珑，她笑着把灯笼托在手里。
“送给你，祝你往后万事顺意，笑口常开。”
何存溪的俊脸映上了斑斓的灯光色彩，看不出来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只撇嘴道：“哪有送人一只的，我要一对。”
“好，你等等。”
当她把第二只球形灯笼摆在面前，何存溪愣住了，半晌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你是不是想，包养我？”
“花些小钱就能包养你的话，那你未免太好骗了。”顾清水跑得有些岔气，没把他的玩笑放在心上。
不是因为这些小钱，而是因为，从没有人仅凭一块冰冷的手机屏幕隐约感知到他的情绪，就不顾一切来到他的身边，又笨拙地想方设法哄他开心。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被人重视的感觉了。
“顾清水。”
“嗯？”
用力握了握那只放在餐桌上的手，他说：“我爱你。”
“唔——咳咳咳……”顾清水放下刚打开喝了一口的果汁，憋得满脸通红。
何存溪赶忙凑过去轻拍起她的背，帮她擦干因呛咳挤出的眼泪，一脸不解，“这么高兴？”
“你，你怎么……”
怎么能轻而易举就把喜欢和爱挂在嘴边。
“有什么问题？爱就说出来啊，”何存溪表情莫名，却分外诚恳，“难道你觉得，我爱你是一件让你很丢脸的事吗？”
学生时期，对她的书包和房间进行例行检查，是母亲每天都会做的事。那封陆睿晟偷偷塞给她的情书就是这么被搜出来的。
母亲当着她的面，把那封信撕得粉碎，一扬手，雪花一样飘洒下来，可也不能解气，要求她趴到地上一点一点拾起扔进垃圾桶里。
她至今记得母亲的神情激愤。
“小小年纪，就学人家早恋！什么情啊，爱啊，你们懂什么，爱是这么廉价的东西吗？你丢不丢人？！”
顾清水当时无力辩驳，对她来说，这是场无妄之灾，只能怯怯地解释：“我根本不知道里面写的什么，这是有人下课放进我书包里的，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若不是你给人家错觉，人家会给你写这种东西？女孩子的端庄矜持，你全都抛到脑子后面去了！”
从小到大的观念里，爱是难以启齿，是羞愧难当，是在家人面前绝口不提的禁忌。
可是今天，何存溪告诉她，爱，可以宣之于口。
摊位前稀稀疏疏，却总有人往来，他这副招摇的长相吸引了不少回头率。被这些打量的视线波及，顾清水如坐针毡，想要挣脱。
“在外面，别这样。”
何存溪展开自己的手掌与她十指相扣，一双媚眼斜睨过来，冷不丁地说道：“我们公开吧。”
·
节假日过后，策划部全体以最快的恢复状态投入到年底位于博览中心的食博会的筹划当中。
顾清水本以为自己跟不上A组那帮工作狂魔的节奏，一连加班数日，突然发现融入他们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竟隐隐生出几分荣誉感，因此总被盛佳嘉嘲讽，要为她自我改造成资本家的赚钱工具举杯庆贺。
这天与季晓阳在会议室一同推进完前期策划书的修正，刚点开手机，来自何存溪的十几条信息就这么突兀地跳出来。
【我们已经四天没见了。】
【回复两三个字，敷衍我？】
【哪有你这样的？】
【就算是训狗，也要注重感情培养嘛！】
……
委曲的语气里满是对她这一周冷落的控诉，甚至都开始口不择言了。
对话泡左边的方框里换成了那天他们各自手执灯笼的局部特写，何存溪原本打算分割出两张用作情侣头像，在她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才未得实施。
于是这两天的聊天内容，也就顺理成章产生了主旨。
【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个名分？】
顾清水的压力很大。
他们的朋友圈有小部分重叠。前段时候，公司里关于她勾搭男大的谣传才刚刚偃旗息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她并不想再次成为大家议论的焦点。
踏进茶水间，她选择避开来来往往的同事，躲到绿植隔断后，拨通何存溪的电话。
彩铃响过一半，对方特有的慵懒随性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怎么有时间理我了？”
“今天周五，我可以早点下班，”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晚上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
没成想对面静默片刻，拿起腔调，“下周有场考试，这周末我要专心复习。”
“……那也行，等你有空再说。”
“等等！又不是什么很难的试题，吃个饭的工夫我还是有的！”
“那……”
“今晚下班我去接你，顺便看场电影。”
商学院的教学楼前，何存溪挂断电话，对着晴空深吸一口气，连同胸口几天来的闷堵一齐呼了出去。
学校与公寓是地铁线路的两个方向，正常上课后，因为要补学分无法两头兼顾，而顾清水处在项目初期，作息紧张，每天聊不到两句就得下线。
刚确定的恋爱，尚未来得及温情蜜意，就谈成了城南城北的异地网恋。
那天深夜，她好像只是突然出现，简单哄了他一下，然后又毫无留恋地抽身离开，独留下深陷其中的自己怅然若失。
当最初的愿望得到满足，内心就会生出更多的欲望，人性向来如此。
“嘿！老何！”
不知从哪冒出的林凯已然蹦跶到视野里，一头黄中带绿的茂盛毛发晃得人眼酸胀，何存溪稳住在这声惊吓中有些凌乱的心神。
“有病就去治，别在我跟前扮傻子。”
林凯见识惯了此人说话的刻薄，这种招呼对他毫无杀伤力，眼睛直勾勾往那黑了屏的手机上扫，直到找不出别的花样，只能点开聊天界面，翻出证据。
“千年不变的头像，说换就换，是不是有新情况？”
何存溪正一步一步跨台阶，侧头盯住他意外道：“你学金融真的挺可惜，娱记就很适合你。”
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林凯祖传耳背，“虞姬？我不爱玩儿虞姬！”
何存溪翻了个白眼，加快了进车库的脚步，林凯依旧跟在身后滔滔不绝。
“想开了就好，女人嘛，三个月追不上，就该放手，也许你真就不是她的那盘菜呢！中华儿女千千万，这个不行咱就换，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本来还想带你联谊，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说说嘛，新嫂子哪里人，跟咱们一所学校不？”
“就是她。”何存溪尽量让自己的的语调听起来与平时无异，但不经意间透出了几分得意。
由于忽然被打断，林凯的脑子暂时没跟上嘴巴的趟，茫然问：“哪个她？”
“还能有哪个？顾清水。”
当下教学楼里涌出一批又一批下课的学生，林凯追了几步，拦住他的去路，象征性探手试了试他的额温。最后怀着悲天悯人的凄怆，叹道：“可怜呐，执念太深，都开始出现幻觉了。”
何存溪不说话，拿起手机对准他，挂断不久的通话备注着“My love”的字样。
“一个号码备注能证明啥呀，”林凯朝他手机的方向瞥了一眼，摇摇头，“前两天你俩都跟陌生人似的了，你让我咋信？”
“要不要我现在打给她，让她来跟你说？”
林凯起先还端着一脸夹杂同情的幸灾乐祸，当何存溪冷脸翻开相册，把头像的完整照片摆到眼前时，双眼忽然瞪得溜圆。
“牛啊，这么难啃的骨头都让你啃到了！”
何存溪忽略了他吵闹的感叹，继续迈腿往前走。
“哥们第一次赢了许熠之什么感受？我要是你，就立马拉上小姐姐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出一出这些年被他高高在上的主角光环碾压的恶气！”
何存溪眉头皱了皱，顿觉心中烦闷，“顾清水就是顾清水，她不是决定输赢的凭证，更不是任何人可以用来炫耀的工具。”
·
正午时分，商务楼下的简餐馆塞满附近上班的白领。面向街道的玻璃窗前，吧台后的几人饭后无事，照例闲聊。
“Kelly最近请假，事情都堆到我头上，都快忙亖了！”
有人冷哼一声：“这次可不止是请假这么简单，我看啊，她快被辞啦。”
出声接话的是艺丰行政，徐雯雯。此人的八卦功底比策划部刘云有过之而无不及。
“Kelly年轻漂亮，做事也还算踏实，为什么呀？”
“可不就因为年轻漂亮嘛！容易被人盯上，”徐雯雯突然压低声音，“以前你们上去送资料撞见过没有？”
一阵静谧过后，这人鬼鬼祟祟的嗓调再次响起，“我亲眼看见的，万总抓着人家小姑娘的手死活不放，哎呀，上次外调去策划部出差，听说她有男朋友的，这之后那位眼神就不对了。”
“真的假的，那老男人也有家有室，不至于为这点事辞退人家吧？”
“万一不是这个原因呢？你别忘了，万总夫人在公司也有股份的，要让她知道外头有小狐狸精勾引她家老头，你说她会不会出面扫清障碍？”
“那Kelly可真够倒霉的！”
“这可说不准……诶不聊了，我还想回去午睡个十来分钟呢！走了走了。”
待那声音推门离去，顾清水同小柔缓缓从隔断后直起背。
“这些人又在背后说人是非了，”小柔瞧着顾清水的神色，义愤填膺道，“不过就是请个假，让他们传出这么多版本。”
“他们还说过什么？”
“无非就是正宫小三那一套，说凯丽和万总不清不楚，被万夫人抓到教训了一顿之类的，还有说，是凯丽为了走捷径主动在先，反正很难听。”
顾清水抽出湿纸巾，递给小柔一张，“你信吗？”
“我不信，她不像是那样的人，你说对吧，组长？”
顾清水一愣，心绪恍惚。
节前，经理将A组刘云调进了自己这组，顾清水着手收拾了李凯丽搬离后的办公桌。
在最底层的抽屉夹缝里，一叠稿纸赫然出现。
稿件的内容她曾在经理办公室见过，那些本该在碎纸机里，用来举报自己与下属纠缠不清公私不分的文字，再次提醒着某些无法忽视的信息。
那封她以为的茶馆女儿寄来的投诉信，其实出自李凯丽的手。
顾清水很想亲口问一问，为什么要这么做？每次点开与李凯丽的聊天界面，最终还是退出了。
自己眼中的她，和旁人口中拼凑出的她，就像割裂的两个人，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组长？组长？”
顾清水回过神，笑得有些勉强，“嗯？”
“走吧，上班了。”
“好。”
夜晚深色渐浓，何存溪沉默不言，伸手将顾清水耷拉在两肩的薄外套向中间拢紧，手指无意触碰到那里滑腻的肌肤，不禁轻颤了一下，收回手臂在身后握成拳。
滚了滚喉结，才说：“这么晚了，一个人出来多危险？我送你回去。”
转身欲走，余光见顾清水站着未有挪动，他停下来看她。
“来的路上，我看见后面广场摆了许多夜市摊，应该会营业到很晚，你饿不饿？”那双眼睛像撒满了揉碎的月光，静静地弯起漂亮的弧度。
下意识想摇头，但她紧接着不好意思道：“晚饭吃得太早，我有点饿了。”
仅仅一条街道相隔，由小小摊位拼合成的夜市规模不大，明亮璀璨却散发出惹人驻足的暖意，与滨江步道的昏暗冷清对比太过鲜明。
置身其中，何存溪一时晃了神，仿佛方才种种只是脑内幻象，眼下的香气萦绕才是真实。
一回头，顾清水手里已经多了两串硕大的烤鱿鱼。
“尝尝？”
何存溪眉头微皱，摇头。
顾清水也没强求，便自己尝了一口，味道平平，没什么新奇之处。
她不是执着于口腹之欲的人，拉何存溪来这里，不过是见他心情不佳，猜想晚上那顿饭大抵是没吃好。到了后半夜，还在营业的只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因今天节日特殊，在出租车上就端着手机翻找了半天，才勉强找到这么一处距离最近且还没闭市的地方。
见他兴致不高，不免心生失望，一边咬着鱿鱼，一边不断搜寻两边摊位上可以取悦他的东西。
不知不觉盯得两眼直发酸，不得不腾出一只手去揉眼睛，却感觉手中一轻，再抬头时，何存溪将一串鱿鱼咬去了大半，臌胀起腮帮子，咀嚼时连表情都在发力，生动得可爱。
“好吃吗？”她问。
“……还行。”
“还想吃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那个。”
他手指的尽头是一处棉花糖摊位，因清爽的马卡龙配色在一众油烟小摊中格外亮眼，粉的，蓝的，白的，黄的，交相掺杂，如梦似幻。
人在不开心的时候，总会想尝点甜。
顾清水点点头：“行，我去买。”
当她拿着棉花糖制成的花束折返，何存溪仍定定地等在原先的地方，不待她开口，指向不远处。
“那样，是不是味道更好？”
那里站着一对年轻情侣，两人旁若无人，你一口我一口，缠绵缱绻地舔食着一根融化得形状诡异的棉花糖。
果断把棉棒往他手里一塞，顾清水拔腿逃离了这处是非之地。
“你跑什么？”何存溪追上来，终于咧嘴，“的确饿了，我想吃面。”
话音刚落，顾清水如同领到一项光荣的任务，开始不遗余力地找卖面的摊位。
“老板，麻烦来碗牛肉拉面，这个，还有这个，也来一份。”
“我吃不了这么多。”何存溪无奈。
“没事，我陪你。”顾清水转过脸来，眸光明亮。
何存溪心中一颤，脱口而出：“老板，拉面要大份的。”
说完就要掏手机，顾清水抢在他之前扫完码，“我来！”
两人找到摊位前相对干净的露天餐椅坐下，正对面是一位卖手工灯笼的阿婆。
见他看得出神，顾清水忙着起身：“等一下，我很快回来。”
不到两分钟，就提回来一只亮闪闪的灯笼，巴掌大小，但实在精巧玲珑，她笑着把灯笼托在手里。
“送给你，祝你往后万事顺意，笑口常开。”
何存溪的俊脸映上了斑斓的灯光色彩，看不出来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只撇嘴道：“哪有送人一只的，我要一对。”
“好，你等等。”
当她把第二只球形灯笼摆在面前，何存溪愣住了，半晌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你是不是想，包养我？”
“花些小钱就能包养你的话，那你未免太好骗了。”顾清水跑得有些岔气，没把他的玩笑放在心上。
不是因为这些小钱，而是因为，从没有人仅凭一块冰冷的手机屏幕隐约感知到他的情绪，就不顾一切来到他的身边，又笨拙地想方设法哄他开心。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被人重视的感觉了。
“顾清水。”
“嗯？”
用力握了握那只放在餐桌上的手，他说：“我爱你。”
“唔——咳咳咳……”顾清水放下刚打开喝了一口的果汁，憋得满脸通红。
何存溪赶忙凑过去轻拍起她的背，帮她擦干因呛咳挤出的眼泪，一脸不解，“这么高兴？”
“你，你怎么……”
怎么能轻而易举就把喜欢和爱挂在嘴边。
“有什么问题？爱就说出来啊，”何存溪表情莫名，却分外诚恳，“难道你觉得，我爱你是一件让你很丢脸的事吗？”
学生时期，对她的书包和房间进行例行检查，是母亲每天都会做的事。那封陆睿晟偷偷塞给她的情书就是这么被搜出来的。
母亲当着她的面，把那封信撕得粉碎，一扬手，雪花一样飘洒下来，可也不能解气，要求她趴到地上一点一点拾起扔进垃圾桶里。
她至今记得母亲的神情激愤。
“小小年纪，就学人家早恋！什么情啊，爱啊，你们懂什么，爱是这么廉价的东西吗？你丢不丢人？！”
顾清水当时无力辩驳，对她来说，这是场无妄之灾，只能怯怯地解释：“我根本不知道里面写的什么，这是有人下课放进我书包里的，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若不是你给人家错觉，人家会给你写这种东西？女孩子的端庄矜持，你全都抛到脑子后面去了！”
从小到大的观念里，爱是难以启齿，是羞愧难当，是在家人面前绝口不提的禁忌。
可是今天，何存溪告诉她，爱，可以宣之于口。
摊位前稀稀疏疏，却总有人往来，他这副招摇的长相吸引了不少回头率。被这些打量的视线波及，顾清水如坐针毡，想要挣脱。
“在外面，别这样。”
何存溪展开自己的手掌与她十指相扣，一双媚眼斜睨过来，冷不丁地说道：“我们公开吧。”
·
节假日过后，策划部全体以最快的恢复状态投入到年底位于博览中心的食博会的筹划当中。
顾清水本以为自己跟不上A组那帮工作狂魔的节奏，一连加班数日，突然发现融入他们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竟隐隐生出几分荣誉感，因此总被盛佳嘉嘲讽，要为她自我改造成资本家的赚钱工具举杯庆贺。
这天与季晓阳在会议室一同推进完前期策划书的修正，刚点开手机，来自何存溪的十几条信息就这么突兀地跳出来。
【我们已经四天没见了。】
【回复两三个字，敷衍我？】
【哪有你这样的？】
【就算是训狗，也要注重感情培养嘛！】
……
委曲的语气里满是对她这一周冷落的控诉，甚至都开始口不择言了。
对话泡左边的方框里换成了那天他们各自手执灯笼的局部特写，何存溪原本打算分割出两张用作情侣头像，在她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才未得实施。
于是这两天的聊天内容，也就顺理成章产生了主旨。
【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个名分？】
顾清水的压力很大。
他们的朋友圈有小部分重叠。前段时候，公司里关于她勾搭男大的谣传才刚刚偃旗息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她并不想再次成为大家议论的焦点。
踏进茶水间，她选择避开来来往往的同事，躲到绿植隔断后，拨通何存溪的电话。
彩铃响过一半，对方特有的慵懒随性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怎么有时间理我了？”
“今天周五，我可以早点下班，”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晚上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
没成想对面静默片刻，拿起腔调，“下周有场考试，这周末我要专心复习。”
“……那也行，等你有空再说。”
“等等！又不是什么很难的试题，吃个饭的工夫我还是有的！”
“那……”
“今晚下班我去接你，顺便看场电影。”
商学院的教学楼前，何存溪挂断电话，对着晴空深吸一口气，连同胸口几天来的闷堵一齐呼了出去。
学校与公寓是地铁线路的两个方向，正常上课后，因为要补学分无法两头兼顾，而顾清水处在项目初期，作息紧张，每天聊不到两句就得下线。
刚确定的恋爱，尚未来得及温情蜜意，就谈成了城南城北的异地网恋。
那天深夜，她好像只是突然出现，简单哄了他一下，然后又毫无留恋地抽身离开，独留下深陷其中的自己怅然若失。
当最初的愿望得到满足，内心就会生出更多的欲望，人性向来如此。
“嘿！老何！”
不知从哪冒出的林凯已然蹦跶到视野里，一头黄中带绿的茂盛毛发晃得人眼酸胀，何存溪稳住在这声惊吓中有些凌乱的心神。
“有病就去治，别在我跟前扮傻子。”
林凯见识惯了此人说话的刻薄，这种招呼对他毫无杀伤力，眼睛直勾勾往那黑了屏的手机上扫，直到找不出别的花样，只能点开聊天界面，翻出证据。
“千年不变的头像，说换就换，是不是有新情况？”
何存溪正一步一步跨台阶，侧头盯住他意外道：“你学金融真的挺可惜，娱记就很适合你。”
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林凯祖传耳背，“虞姬？我不爱玩儿虞姬！”
何存溪翻了个白眼，加快了进车库的脚步，林凯依旧跟在身后滔滔不绝。
“想开了就好，女人嘛，三个月追不上，就该放手，也许你真就不是她的那盘菜呢！中华儿女千千万，这个不行咱就换，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本来还想带你联谊，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说说嘛，新嫂子哪里人，跟咱们一所学校不？”
“就是她。”何存溪尽量让自己的的语调听起来与平时无异，但不经意间透出了几分得意。
由于忽然被打断，林凯的脑子暂时没跟上嘴巴的趟，茫然问：“哪个她？”
“还能有哪个？顾清水。”
当下教学楼里涌出一批又一批下课的学生，林凯追了几步，拦住他的去路，象征性探手试了试他的额温。最后怀着悲天悯人的凄怆，叹道：“可怜呐，执念太深，都开始出现幻觉了。”
何存溪不说话，拿起手机对准他，挂断不久的通话备注着“My love”的字样。
“一个号码备注能证明啥呀，”林凯朝他手机的方向瞥了一眼，摇摇头，“前两天你俩都跟陌生人似的了，你让我咋信？”
“要不要我现在打给她，让她来跟你说？”
林凯起先还端着一脸夹杂同情的幸灾乐祸，当何存溪冷脸翻开相册，把头像的完整照片摆到眼前时，双眼忽然瞪得溜圆。
“牛啊，这么难啃的骨头都让你啃到了！”
何存溪忽略了他吵闹的感叹，继续迈腿往前走。
“哥们第一次赢了许熠之什么感受？我要是你，就立马拉上小姐姐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出一出这些年被他高高在上的主角光环碾压的恶气！”
何存溪眉头皱了皱，顿觉心中烦闷，“顾清水就是顾清水，她不是决定输赢的凭证，更不是任何人可以用来炫耀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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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商务楼下的简餐馆塞满附近上班的白领。面向街道的玻璃窗前，吧台后的几人饭后无事，照例闲聊。
“Kelly最近请假，事情都堆到我头上，都快忙亖了！”
有人冷哼一声：“这次可不止是请假这么简单，我看啊，她快被辞啦。”
出声接话的是艺丰行政，徐雯雯。此人的八卦功底比策划部刘云有过之而无不及。
“Kelly年轻漂亮，做事也还算踏实，为什么呀？”
“可不就因为年轻漂亮嘛！容易被人盯上，”徐雯雯突然压低声音，“以前你们上去送资料撞见过没有？”
一阵静谧过后，这人鬼鬼祟祟的嗓调再次响起，“我亲眼看见的，万总抓着人家小姑娘的手死活不放，哎呀，上次外调去策划部出差，听说她有男朋友的，这之后那位眼神就不对了。”
“真的假的，那老男人也有家有室，不至于为这点事辞退人家吧？”
“万一不是这个原因呢？你别忘了，万总夫人在公司也有股份的，要让她知道外头有小狐狸精勾引她家老头，你说她会不会出面扫清障碍？”
“那Kelly可真够倒霉的！”
“这可说不准……诶不聊了，我还想回去午睡个十来分钟呢！走了走了。”
待那声音推门离去，顾清水同小柔缓缓从隔断后直起背。
“这些人又在背后说人是非了，”小柔瞧着顾清水的神色，义愤填膺道，“不过就是请个假，让他们传出这么多版本。”
“他们还说过什么？”
“无非就是正宫小三那一套，说凯丽和万总不清不楚，被万夫人抓到教训了一顿之类的，还有说，是凯丽为了走捷径主动在先，反正很难听。”
顾清水抽出湿纸巾，递给小柔一张，“你信吗？”
“我不信，她不像是那样的人，你说对吧，组长？”
顾清水一愣，心绪恍惚。
节前，经理将A组刘云调进了自己这组，顾清水着手收拾了李凯丽搬离后的办公桌。
在最底层的抽屉夹缝里，一叠稿纸赫然出现。
稿件的内容她曾在经理办公室见过，那些本该在碎纸机里，用来举报自己与下属纠缠不清公私不分的文字，再次提醒着某些无法忽视的信息。
那封她以为的茶馆女儿寄来的投诉信，其实出自李凯丽的手。
顾清水很想亲口问一问，为什么要这么做？每次点开与李凯丽的聊天界面，最终还是退出了。
自己眼中的她，和旁人口中拼凑出的她，就像割裂的两个人，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组长？组长？”
顾清水回过神，笑得有些勉强，“嗯？”
“走吧，上班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