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丰二年,五月廿二

    壬辰时冲狗煞南

    喜神正南财神正南福神西北

    胡屠夫今日一大早就出摊了,司遥与山尘吃完早点,就见他的摊子前围满了人,皆在宽慰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之事。

    待人群散去,胡屠夫抬眼就与司遥的目光遥遥相对,他不自然地别开目光。

    胡屠夫的头顶环绕一股死气。

    “金家居不追究胡屠夫聘礼的事了,你怎么看?”司遥问道。

    “那金家不像良善之辈,此举实在出人意料。”

    司遥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说。

    “你可知那金家是做何营生的?”山尘低下头,看着司遥。

    “难道不是布庄?”司遥道。

    “那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山尘目视前方,侧脸立体完美,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

    “金家借着地下赌场发的家,可又并非只做赌场,放印子钱,逼良为娼,买卖人口。”

    司要咋舌,这金家原来路子这么野,怪不得胡屠夫怕得不行。

    说话间,在街道尽头便与张均平胖鱼等三人撞了个正着。

    细猴的眼睛在司遥与山尘身上来回打量:“怎么你们两人整日黏在一起?”

    司遥扫了一眼站在她身侧的山尘,道:“没有黏在一起。”

    细猴翻了个白眼。

    胖鱼用手肘重重地锤了细猴一下,两人在后方互掐起来。

    “伍旺的尸体可验过了?”司遥问。

    张均平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腐烂太严重了,仵作没法验。”

    司遥想了想:“没让汀汀试试?”

    “她——”张均平面露犹豫。

    司遥笑道:“你可别小看人家,她比你想象的——”

    司遥想了想:“坚韧多了。”

    而后继续道:“你自己去跟她说,我才不要给你跑腿。”

    张均平面露无奈。

    司遥与山尘回到东巷。

    刚刚落座,就盯着石桌上那条裂缝,蹙着眉头。

    司遥用手盖住裂缝:“别瞧了,等黎十娘回来让她赔。”

    山尘沉吟片刻,看向司遥:“想不想去伏龙镇?”

    司遥在山尘对面坐下,身子微微前倾,眼睛亮亮地:“去金家么?”

    山尘微微侧过身子,躲开:“这么兴奋作什么?”

    “那金家可不是胡屠夫家。”

    司遥笑道:“有你这个高手在,什么龙潭虎穴都能来去自如了。”

    山尘轻笑了下,轻声道:“好。”

    酉时,日沉西山,顾汀汀从义庄出来,浑身腐烂味,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拍打裙摆: “伍旺腹部被捅了一剑,而后一剑封喉死的,凶手杀死他后,把人丢进水里。”

    “有劳了。”张均平对着顾汀汀拱手,见顾汀汀皱着眉头轻嗅衣袖,他犹豫片刻,“要不要换身衣裳再回去?”

    顾汀汀停下动作:“去你家吗?”

    张均平面色一滞。

    顾汀汀皱着脸:“怎么办呀,要是让爹爹发现一定会打死我的。”

    “我带你去司遥那儿!”

    “山尘少侠在,他们两人卿卿我我的,我怎么好去打扰?”

    张均平冷了脸,不言语。

    顾汀汀抽抽鼻子:“还是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回去罢。”

    “跟上。”

    顾汀汀雀跃地跟在张均平身后:“我听阿瑶说伯母身体不太好——”

    “你等等我。”说罢灵活地窜进对面的药铺,不多时手中提着个盒子,对着张均平甜甜道,“走吧。”

    张钧平盯着顾汀汀手上的大包小包。

    “你不必在意,况且我总不能空手上门不是?”

    张均平点头不言语。

    亥时,夜幕低沉,山尘与司遥抵达伏龙镇,金家坐落在肃城中央,恍眼瞧去,竟占去了一整条街道。

    “好大的手笔,竟比顾府还要张扬些。”司遥轻声道。

    “嗯。”山尘继续道,“顾府虽为皇商,但这些年行事颇为低调,也算是至行大道了。 ”

    “走后门?”

    山尘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嗯。”

    两人到了金府后门对面的街,只见后门紧闭,台阶上坐着两个小厮,旁边摆放了一坛子酒水 ,两人就着一叠花生米边吃边聊。

    “咱们公子今夜又找到可心人了?”

    “这次这个,跟以往的可不一样。”

    “哦?说说看。”

    那小厮摇摇头:“这可说不得。”

    对方也不介意,举起酒碗:“难得主子高兴,你我也能松快片刻。”

    两人碰了酒杯,喝得两腮泛红。

    “咱们一靠近就会被发现的。”司遥压低声音。

    金府后门并无遮挡物,且看两人就是个十足的老酒鬼,若是等他们自行醉了,晓不得要耽搁多久。

    山尘从怀中摸出一颗黑色的药丸,指尖轻弹,那药丸竟稳稳落在酒坛子中,未发出半点声响。

    “来,再来一碗。”

    街道沉静,夜风摇曳,只余树叶碰撞,宛如风铃。

    “那是什么?”司遥问。

    “蒙汗药。”

    蒙汗药竟也有药丸状的?

    喝了酒的两人,目光逐渐迷离,片刻后,径直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朱红色的大门与围墙相映,更显奢靡,这围墙比胡屠夫家的高的不是一点半点啊。

    司遥正欲推门,山尘抓住她的手腕:“从围墙进去。”

    山尘将手圈住司遥的腰身,稍稍提力,须臾间便已越过高墙。

    金府灯火漫天,两人绕至前门,前院的亭子内正坐着些许人,皆面露沉醉地听着高台上的戏曲。

    身量窈窕的丫鬟们提着精致的灯笼,脚下轻盈地穿过长廊,越过拱桥。

    手中端着的吃食像流水似得往宴席上摆放。

    “辰哥儿呢?怎的不在?”首座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太太微微转头问道。

    站在她身后的丫头弯下腰:“少爷今日身体不适,大夫已经瞧过了,许是近日读书累着了,多歇息歇息也就是了。”

    “老太太不知道,近几日夫子时常夸咱们少爷功课好呢。”

    老太太满意地不得了:“合该如此。”

    “那碟子糕点,你亲自送去。”

    那丫头应了一声,端起糕点放入食盒,提着食盒便去了。

    司遥与山尘紧随其后,瞥见她进了一处院子,那院子外面围了不少人,可院内却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这些人见老太太身边的丫头来了,纷纷打起精神:“词儿姐姐怎么来了?”

    词儿笑着说:“我若不来,你们岂不是要懒上天了?”

    “少爷可在里头?”

    一堆人支支吾吾,左顾言他。

    词儿当即便明白发生了何事:“你们还敢纵着他?若是让老太太知晓了,少不得扒了你们的皮。”

    说着从旁人手中夺过灯笼,推开门,兀自走了进去。

    刚到卧房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痛苦的闷哼声,词儿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司遥与山尘已悄无声息地到了金辰所住的屋子房顶之上。

    山尘两指将屋顶一块砖瓦拿开,里面明亮的烛光便漏了出来。

    不等山尘去看,司遥率先凑了上去。

    这一看可了不得,她放大瞳孔,猛然将脸抬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山尘。

    山尘不解,正要低头去瞧,司遥一把抓住他胸口的衣裳,伸手拿过旁边揭下来的瓦片盖上。

    这让山尘更加好奇了,他低头瞧着紧紧拽着他衣领的手,薄唇微张,没有发出声音:“松开。”

    司遥剧烈地摇头。

    “松开!”

    司遥抓得更紧了。

    山尘面露无奈,他只得抓住司遥的手腕,手上略带了点力气,将司遥的手一点点从他的身上扒下来。

    司遥知道制止不了,只得主动松开了手。

    山尘将瓦片拿开,此时,房内又是一阵低沉的闷哼,紧接着是急促的喘气声。

    山尘微微低下头,将房内的景象尽收眼底。

    只见屋内床上,两个男人光着身子,下位的那个略微纤瘦些,脸颊上皆是未干的泪痕。

    泛白的五指紧紧抓住身下的被褥,面容俊秀,牙齿紧紧咬着惨白的嘴唇,纵两脸通红,眼尾泛红,可目光满是不屈。

    是江长安。

    那个报案的书生。

    金辰摸出一根白色的腰带将江长安的双手捆住,看着他:“眼熟吗?”

    江长安哑着嗓子:“何处来的?”

    金辰笑了笑,低头啄了啄他的嘴角,并未回答,他将人翻了个身。

    “放松些。”金辰低沉着嗓子道。

    江长安深呼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适应,金辰笑了笑,“早该如此多好?”

    “何必有那样多的变故?”

    听闻此言,江长安闭上了双目。

    金辰垂下头亲吻了江长安发红的眼角,将他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别在耳后,咬着他的耳朵轻声道:“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

    说罢,转而细细密密地亲吻着江长安的脊背。

    山尘沉默着抬起脸,默默将瓦片盖上,神色十分镇定。

    她哼笑一声,凑到山尘耳边,轻声道:“好看吗?”

    山尘侧过脸,看向司遥,并不说话。

    司遥起了逗弄的心思,用食指勾了勾山尘泛红的耳垂:“这么淡定?”

    山尘的目光深邃地一汪黑沉沉的潭水,表面风平浪静,潭底风起云涌。

    司遥依旧笑意盈盈,熟料下一秒,山尘伸出手别在她的脑后,将她往前捞,而后准确地封住了她的嘴唇。

    ………

    山尘松开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沙哑着嗓子:“还撩吗?”

    司遥傻眼了。

    两人离开金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两人并肩而行,气氛沉默,司遥走在前头一言不发,山尘跟在她身后,倒是颇为气定神闲。

    蓦地,司遥顿住脚步,转身盯着山尘。

    山尘坦然地与她对视。

    “你方才那样是不对的。”司遥道。

    “我知道。”

    “知道你还——”司遥说了一半停住,脸不自然地别开:“下不为例。”

    说罢,扭头就走。

    山尘哼笑一声,默默跟在她身后。

    这阵别扭来的快去得也快,不多时,司遥便主动搭话:“你说,这金辰既然好男风为何还要迎娶胡松萝?”

    山尘凉凉道:“高门富贵之人皆有不可言说的偏癖,金家公子水旱皆可,有什么稀奇的?”

    司遥看着他的侧脸,半晌:“山尘少侠见多识广,我倒成了井底之蛙了。”

    静默片刻。

    司遥开口:“如此看来,两人必定是认识的,且认识的时间只怕不短。”

    “还有金辰说的那句:早该如此多好,也就是说江长安一开始是不愿意的,可为何又愿意了?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契机?”

    说完看向山尘。

    山尘微微点头:“这金辰得查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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