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丰二年,六月十七

    己丑时冲羊 煞东

    喜神东北财神正北福神正南

    甲午时。

    一品香酒楼堂内依旧高朋满座,跑堂的小二手忙脚乱,耍杂技似的将数碟菜分毫不错地放在客人的桌上,一边朝着柜面喊:“五号桌贵客,红烧鱼一条,十二号贵客,招牌一份……”

    楼上靠窗的雅间,司遥给对面的人斟满了茶:“上好的龙顶,少馆主,尝尝!”

    司遥搁下茶壶:“此次寻少馆主前来,是想请教去巫溪湖大概该备些什么东西为好?”

    方亭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杯上漂浮的茶叶,闷下了一大口,正欲说话,忽而反应过来:“什么,你们要去巫溪湖?”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司遥。

    “那地方邪门的很,我昨日就跟你们说过了,还不死心?”

    司遥:“张文彬跟张天一,总要把人找回来。”

    方亭冷哼一声,放下茶盏:“找他们作什么。 ”

    司遥轻笑,手肘支撑在桌上:“我听说,你跟张天一关系很好?”

    方亭沉默片刻:“酒肉朋友罢了!”

    他又继续道:“昨日能说的我已经都说了,实在已无可奉告!”

    司遥不慌不忙:“你坐下。”

    “我是问你需要备哪些用品,不是要打听当日的细节!”

    方亭扭头看着司遥。

    司遥重重的点头:“真的!”

    方亭放松下来,将需要用的东西一一说来。

    “旁的倒无关紧要,只食物跟水一定要多带”

    司遥问小二要了纸笔,十分认真地将方亭所说的都记录下来。

    方亭见司遥记好,站起身来:“眼下我还有些要事,便不奉陪了。”

    司遥正欲挽留他吃饭再走,方亭却跟脚底抹油似的急急忙忙地下了楼,背影消失在人潮拥挤的街道。

    “他有些古怪!”山尘瞧着司遥白皙的侧脸,轻声道。

    “嗯。”司遥将写满的纸张收好,看向窗外方亭消失的方向。

    山尘轻抿了一口茶水:“人都走远了,要不要再去一趟扬威武馆把人请回来?”

    司遥收回目光,食腹抚摸着茶杯的边缘:“我在想用什么办法才能让方亭把没说完的话吐出来。”

    “是么?”山尘淡淡道,“我还以为你对人一见钟情了。”

    气氛变得有些模糊暧昧,窗外吹进来一阵炽热滚烫的风,将司遥全身的皮肤都吹得灼热不堪,司遥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有点热。”

    山尘轻笑,并未答话。

    两人先前点好的菜端了上来,山尘将菜往司遥面前推了推,递给她筷子:“早上瞧你也没什么胃口。”

    “吃完饭我再告诉你如何令方亭开口。”

    他胜券在握的模样,令司遥生起了好奇心。

    半柱香后。司遥搁下筷子,看着山尘。

    只见山尘不慌不忙,慢条斯理的。

    司遥忍不住问:“你家境不错吧?”

    山尘搁下筷子,用茶漱了口,帕子擦干净手才轻声道:“何出此言?”

    司遥抬抬雪白的下巴:“普通人家可不会像你这么讲究!”

    山尘也笑了。

    两人离开酒楼,走在繁热的街道上,司遥道:“你方才所说有法子让方亭主动开口,说说看?”

    “招魂!”山尘言简意赅。

    司遥想了想:“只怕行不通,那方荣被杀的地点距离鲤州过远的话,算算日子,三魂七魄已散得差不多了,于护城河招魂只怕招不来。”

    “谁说一定要方荣的鬼魂了?”

    司遥怔然。

    “我听九天道人说过,凡事鬼魂皆可变幻形态,若真招不到方荣的魂魄,用旁的代替也无不可。”

    司遥失笑:“你脑子转的倒快!”

    司遥准备好招魂用品已经是日落西山了,夕阳昏黄的光辉将整座春山镇笼罩。

    “这些东西最近是越来越难买了。”司遥将买来的朱砂,符纸,糯米等用品收好。

    “京都对此管控一直颇为严格。”山尘淡然道。

    “为何道丰帝一登位便禁玄术?”

    山尘问:“感兴趣?”

    司遥抬眼,略微惊讶:“你知道?”

    岂料山尘不紧不慢:“不知道!”

    两人走到护城河,天色已彻底暗沉下来,此时岸边已无人走动,她于岸边用朱砂与符咒融合,在地面画了一道小小的招魂阵法。

    而后解下腰间的千机铃,绕着招魂阵念起了招魂词,在七七四十九遍之后,护城河依旧静悄悄的,连一缕夜风都不曾吹来。

    眼见香火都要燃尽,司遥回头看向山尘微微摇头。

    别说是方荣的鬼魂了,就连别的孤魂野鬼都没能招来一个。

    就在她准备将地上的阵法冲洗干净时,一阵湿冷冷的风从护城河对面吹来,平静的水面泛起了阵阵涟漪。

    来了。

    司遥立刻摇晃千机铃,继续念着招魂词,一缕黑色的细小烟雾在朱红色的招魂阵中盘旋,紧接着朝着角落的香火飘去,将剩余的香火吸食殆尽,这才飘到千机铃上,缓缓缠上铃身。

    司遥细细看着这缕残魂,惊道:“竟是方荣!”

    “可惜只有一缕残魂,连灵识都没有。”司遥略微遗憾。

    “无妨。”山尘继续道,“能让方亭开口即可!”

    两人带着这缕残魂来到扬威武馆后门,山尘照旧环抱司遥的腰身,脚下一轻,两人便已越过高墙,到了后院。

    时辰已晚,院子里黑乎乎,静悄悄的,依稀可以听见一点零碎交杂的说话声音。

    “在东南方。”司遥轻声道。

    两人朝着东南方向走去,只见一间小屋烛火通明,里面传出吵闹声。

    “不玩了,不玩了,再玩下去,裤衩子都得留下来了。”

    “方才就叫你跟我压,不信邪,这下可认了?”

    屋内再次响起骰子在盅内翻滚的清脆声,:“这把压什么?快点快点,开盅了!”

    司遥拽着山尘窝到墙根底下。

    “方亭兄,你的传奇事迹现下满城皆知,不与咱们哥几个细细说说?”

    “运气好罢了,也没什么可说的。”方亭猛干了一碗酒,又夹了一筷子油汪汪的猪耳朵。

    “这还藏着掖着?方亭兄这就没意思了。”

    方亭嗤笑:“原也没什么意思!”

    说着站起身来,“得了,你们继续,今儿忙活了一整天,还没个歇息的时候呢。”

    众人笑骂方亭有钱了还如此扣扣索索。

    方亭喝了酒,脸颊两侧泛红,从房内走出来,脚下虚浮,弯弯扭扭,他打了个酒嗝:“有钱,有钱就该胡乱挥霍不成?”

    “这钱如何来的?我自个清楚明白,嗝,那,都是用命换来的。”

    他歪歪扭扭地走到茅房,解下腰带,闭上眼睛:“什么老实人,愣什子兄弟,认钱不认人的混球罢了。”

    方亭从茅房出来,眯着眼睛走到自己的房间,径直朝床上躺去,房间内满是酒气,囫囵睡了。

    山尘带着司遥上了房顶,掀开一块瓦,垂眼看向房内。

    只见那方亭鼾声震天。

    方亭睡的迷迷糊糊,忽而察觉四周温度变得低沉,他翻了个身,用力扯扯身下的被子,没扯动,只能退而求其次,扯上一方被角盖上肚子。

    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那艘小船上,无尽的烈日,饥饿与死亡。

    那夜的海风很冷,可他的心更冷!

    “地图是我提供的,这一路船是你掌舵的,那金条理应咱们分大头。”夜晚的海上黑沉沉的,炽热的太阳已经消失,寒冷侵袭着船上的人。

    张天一跟方荣团在一处。

    方荣打了个哆嗦:“可金条毕竟是方亭捞到的。”

    张天一不满:“ 你不打算替你妹妹攒嫁妆了?”

    方荣沉默着。

    张天一的目光扫向船尾,方亭与张文彬睡的正香,他凑近方荣:“兄弟,想不想干票大的?”

    “你待如何?”

    张天一在方荣耳边轻声说,方荣骇然:“这——这不好。”

    …………

    床上的方亭大汗淋漓,四周越来越冷,像是置身在冰冷腥咸的海水中,被无尽的黑暗包裹,围困,他的手摸向枕头里侧,湿漉漉,黏糊糊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将手掌拿到眼前一看,红艳艳的。

    是血!

    方亭骇然,吓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瞌睡都赶跑了,他的目光缓缓朝着床里侧瞧去,就见黑暗中高高隆起的黑影,他缓缓伸出手,触碰到了那道小山似的黑影。

    指尖传来湿滑黏腻,像充了气的猪尿袋,很诡异的手感。

    那道黑影动了,缓缓侧过身来——

    天上的乌云散开,月亮爬了上来,冰冷的月光洒落在黑影转过来的脸上,这是一张浮肿放大的脸,身上的黑色金圈在月光下反射着渗人的光。

    是方荣。

    方亭惊骇之下从床上跌落下来。

    他惊恐地看着方荣,喉咙像是被海水淹没,发不出声音。

    方荣艰难地从床里侧爬出来,碰地一声砸在地上,伸出惨白的手一把紧紧抓住了方亭的脚踝。

    方亭用力地胡乱瞪脚,慌乱中一脚踢在方荣的脸上,竟将方荣的大半张脸都踢了下来,连着黑色腐烂的皮肉晃晃荡荡地挂了下来。

    没了皮肉的遮挡,白骨森森,方亭的眼睛瞥到墙上,看见了上面挂着一把宝剑,他踉踉跄跄地朝着墙上的剑跑去,一把将剑拔了出来。

    剑刃寒光凛凛,似给他了无尽的勇气,他朝着地上蠕动爬行的方荣怒吼:“你还敢来找我?”

    “为什么要背叛我?”

    方荣像是听不见方亭的控诉,依旧缓慢地朝着前方蠕动,方亭双目泛红,紧紧握住剑柄,咬牙低声说:“是你们不仁在先!”

    “是你们不仁在先!”

    说罢,手中的剑不分章法地朝着方荣砍去。

    冰冷的月色,纷飞的肉块,凛冽的剑光,方亭狰狞的面容,满是恨意的目光····

章节目录

白骨笼荒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灯花榴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灯花榴火并收藏白骨笼荒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