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

    男孩们聚在他们常聚的地块,失去平时神气活现捉弄他人的神采,看着对面的女孩们明显比往日更加快活地玩着做饭游戏。

    “真是的,没想到我们会输给一群女孩。”一个男孩说道,从地上扯起一把杂草丢到远处。

    “张龙龙,我觉得,你不能再当我们的老大了,不能再命令我们听你的话了。”一个稍微胆大点的男孩鼓起勇气说道。

    “凭什么?”张龙龙怒目圆睁,瞪着那男孩。

    那男孩昨晚已经知道张龙龙是个胆小鬼,不像以前那么怕他了,也生气地大声道:“你昨天和我们一样,被女孩吓尿了裤子。胆小鬼也能当老大吗?”

    张龙龙凶道:“你不也尿了裤子?”

    “是啊,我是胆小鬼。”男孩答。

    张龙龙噎住,他可不敢像对方一样承认。

    “张龙龙,你昨天晚上是第一个逃跑的。我看见你跑,我也跟着跑,然后大家都开始乱跑。这件事我记得最清楚,因为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最胆小的,昨天晚上我发现你是第一胆小,我是第二胆小,我虽然很怕,却还有一点高兴呢。”另一个看起来就胆小的男孩也开口说道。

    “哼,好一个平时喜欢命令人的老大,老大带头逃跑。”胆大一点承认自己是胆小鬼的那个男孩发出一声冷笑。

    “是啊,平常看起来最凶,原来胆子最小。”

    “要不是他跑得太快,也许我们还不会被女孩吓成那样呢,现在我们在女孩面前全都抬不起头,这都是他害的。”

    大家纷纷议论起来。马羊羊也想开口说话,张龙龙瞪着他,但现在马羊羊也不怕他了,于是说道:“前段时间,他还被米乐按在地上打呢。”

    “天哪,他连女孩都想打?”

    “他想打,不过打不过,米乐一脚把他踢倒按在地上,然后他就起不来了,直到他求饶,米乐才把他放开。”

    这下大家都不说话了,脸上都是明显的鄙视。

    过了一会,那个胆子大点承认自己是胆小鬼的男孩重新说道:“我认为张龙龙不能再当我们的老大,以后也没有资格命令我们。谁赞成谁反对。”

    男孩说着举起了手,其他人也纷纷举手赞成。除了张龙龙和姜柏旭。姜柏旭虽然混在他们中间,但很多活动并不参与,很多人暗地里也喜欢他这一点。

    “好了,现在张龙龙不再是我们老大了,以后我们可以不用听他的话。”

    “那谁来当老大呢。”

    “让姜柏旭当。”胆子大点的那个男孩说。

    “为什么?”大家惊讶地问。

    “因为姜柏旭胆子最大。昨天晚上我和他在一起,我吓得全身哆嗦,但是姜柏旭没有。我问他不害怕吗。他说不怕。我问他为什么不怕,他说他不觉得害怕。你们看,他不觉得害怕。”

    “哇……”小伙伴们露出崇拜的眼神,“就让姜柏旭当我们老大。”

    “不不不,我不要当老大……”姜柏旭急忙拒绝。

    “不不不,应该让你来当老大。”小伙伴们纷纷劝说。

    “不不不。”姜柏旭继续摆手。

    胆大一点的那个男孩按住姜柏旭的双手:“昨晚我们全都尿了裤子,只有你没有,所以只有你能当老大。”

    “可为什么一定要有老大呢?我认为我们应该废除老大,大家在一起玩,并不需要一个发布命令的人。我喜欢大家在一起玩,但不喜欢有人发布命令。”姜柏旭说。

    “确实,我们也喜欢这样。那你先当上老大,再宣布废除老大,毕竟你不是老大的话就没有权利废除老大了。”

    “好吧,那我只能先当老大了。”姜柏旭说。

    “且慢,如果你要当老大,你应该先为我们昨晚的事复仇,不然我们在女孩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我本来已经准备好了,既然现在你是老大,那就由你来行动。”张龙龙说着,拿出一把手工课上用的剪刀。

    大家都看着那把剪刀。

    “用这把剪刀,剪掉米乐的辫子,才算复仇成功,才可以当我们的老大。”张龙龙说。

    大家都看着姜柏旭。

    “不行,我不敢,米乐会打死我的,她喜欢极了她那两条辫子。”姜柏旭说。

    “她不会的。也许她会这样对别人,但她绝对不会这样对你。”胆大一点的那个男孩说道。

    “为什么?”

    “因为你对她来说,跟别人不一样。”胆大一点的那个男孩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其他人这样做,肯定会被米乐打,但她肯定不会打你。所以,只有你可以做这件事。”另一个男孩也说道。

    “只有你可以,其他人都不行。”

    “只有你可以,其他人都不行。”

    “只有你可以,其他人都不行。”

    其他的男孩全都说道。

    大家都用恳切的眼神看着他。

    恰好这时候米乐向姜柏旭招手,喊他过去。

    大家急忙示意姜柏旭带上剪刀,于是姜柏旭只好接过剪刀,反手藏在身后,走去女生那边。

    米乐见姜柏旭走近,让他坐到自己身边,高兴地向他展示她的做饭成果:一颗熟煎蛋。米乐拿起两根木枝,递给姜柏旭,告诉他她们都吃过了煎蛋,煎蛋很好吃,这个特意留给他吃。但是姜柏旭一直把双手反剪在身后,不去接木枝。米乐便自己用木枝夹起煎蛋放进姜柏旭嘴里,问姜柏旭好不好吃,姜柏旭点头。女孩们都很高兴,向他讲述她们是如何煎蛋成功的。她们有的人从家里拿了油,有的人从家里拿了鸡蛋,有的人从家里带了盐和酱油,她们在外面找到了小铁锅、又捡来砖头和木头,她们点火煎蛋但始终记得把火踩灭不然要被大人教训……她们兴奋地叽叽喳喳讲着,姜柏旭迷迷糊糊听着,盯着米乐的两条辫子看。米乐的辫子乌黑发亮,编成麻花状,辫子底端用粉色的皮筋绑着,皮筋上还缀着一只粉色迷你的毛绒小熊。米乐讲话或大笑的时候,辫子甩来甩去,像在跳舞。当辫子在空中舞动的时候,姜柏旭伸出剪刀,剪掉了米乐一半的辫子,另外一半剪不动。

    四周寂静无声。

    女孩们、男孩们,嘴巴张得大大的,用两只手才能捂住。

    米乐缓慢地转过身,从姜柏旭手里接过自己散断的辫子。

    “姜柏旭,你为什么剪掉我头发?”米乐想先了解一下原因,也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他们说,如果我剪掉你的辫子,就让我当老大……”

    姜柏旭话还没有说完,米乐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她捡起地上的砖块,站起身。姜柏旭也跟着她站起身,对她说“对不起”。米乐哭得抽抽噎噎,回答说“我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你不再是我朋友了”。说完这句话米乐把砖块拍在姜柏旭额头上,然后扔掉砖块转身跑回家。姜柏旭感到额头有液体渗出,伸出手指摸了摸,看着手上鲜红的血迹,在一片惊叫声中晕倒过去。

    晚上,米红豆下班回到家,呼喊着米乐的名字。往常他到家一叫米乐,米乐就会飞快地跑到他身边。但是今天却没有,他感到纳闷,走到米乐的房间里去。夏小荷坐在米乐的床沿上,米乐用被子把自己整个蒙住。

    “怎么了?”米红豆感觉到气氛不寻常,小声地问夏小荷。

    “她不说,不管怎么问,就是不说话,而且我一进来就拿被子蒙住头,”夏小荷无奈地摇摇头,“你看,床单、枕头,全都哭湿了。”

    “天哪,发生什么事?”

    “不知道。连晚饭也不肯吃。”

    “那一定是发生了比天塌下来还要严重的事。你知道,你女儿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不吃饭的。”

    “是啊,到底发生什么事呢?我真不知道有什么事比天塌了还严重,也从没见过她不肯吃饭。”

    “你有没有问过姜柏旭?”

    “我想去问的,但我走去老姜超市,老姜超市关门了。真是奇了怪,我又担心米乐,就赶紧回家了。”

    “这可真是奇了怪,我去找姜柏旭问下情况,你把她被子扯开,等下中暑了。”

    夏小荷试着去拉米乐被子,但米乐把自己裹得更紧。米红豆着急,朝米乐叫着“你想憋死你自己吗”,一把用力扯开被子。然后他们看到了米乐被剪得狗啃似的头发。

    “天哪,就算天塌下来,也没有这件事情严重。谁干的,谁干的,我的宝贝,是谁敢剪掉你的头发?小区里没有一个男孩是你的对手啊,到底是谁?是谁剪掉我宝贝的头发?我一定要找他算账去!告诉我宝贝,告诉我是谁?”米红豆气得扯自己头发,他也和米乐一样伤心得流下眼泪。

    “是姜柏旭,他说他剪掉我的辫子,就可以当上老大。”米乐说到这里,又伤心得大哭起来。

    听到是姜柏旭,夏小荷和米红豆都惊呆了。

    “我实在是无法相信,姜柏旭竟然敢剪掉我女儿辫子,我现在就要去找他算账。”

    米红豆气急败坏出门去,走到老姜超市,老姜超市关着门。米红豆正“砰砰”打门,一个男孩子经过,米红豆拉住男孩问姜柏旭去哪里了,男孩说姜柏旭去医院了。

    “去医院?姜柏旭怎么了,为什么去医院?”听到姜柏旭去了医院,米红豆暂时忘记生气,露出担心的样子。

    “呃,米乐没告诉你吗?那你自己去医院问他吧。”男孩说完赶紧溜之大吉,他可不敢多讲,毕竟姜柏旭剪掉米乐辫子有他一份功劳。要是他现在告诉米红豆事件经过,很可能会得到一顿揍。

    米红豆骑摩托车去到医院,问过护士后,找到姜柏旭的病房。他气冲冲走进病房,正要大声质问,却看到医生正在给姜柏旭的头缠纱布,缠了很厚很厚一圈。

    米红豆冲到嘴边的指责话语又给忘到脑后了,等医生出去后,急忙问道:“这是……这是怎么了?摔到头啦?摔到头可不得了,摔到哪里也不能摔到头啊,要是摔出脑震荡可怎么办?老姜,孩子现在怎么样,没什么事吧?这怎么会摔到头了?这也太危险了!”

    站在姜柏旭身边的老姜和王丽吃惊地看着米红豆,摸不清他是真切关心还是装憨表演。

    “是啊,我替祖宗感谢你家米乐,没把我儿子拍成脑震荡。我儿子次次班上考第一,家里就等着他光宗耀祖。这要成了脑震荡,他以后还怎么考清华北大,要成了脑震荡,我怎么向祖宗交待?你们负得起这个责吗?”

    “这跟我家米乐什么关系?”

    “跟米乐什么关系?这就是你家米乐用砖拍的,你还在这装傻!”老姜叫道。

    “我装什么傻?!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家姜柏旭为了当老大,剪掉我米乐的辫子,这就是叛徒。我米乐拿砖拍他那纯属他活该!”米红豆也叫。

    “活该?呵呵,我本来在这想,咱俩这么多年朋友,要是你来了跟我说声对不起,那这件事就过去了,咱们还跟以前一样。可你跟我说活该?啊?活该?你说什么活该?”

    “就说活该!剪一个女孩辫子,啊?你家姜柏旭把我家米乐辫子剪了,知道米乐有多伤心吗,啊?她连晚饭都没吃!你看你家姜柏旭,还吃得下饭呢,呵呵,他还吃得下饭呢。我家米乐可怜,连饭都没吃!”米红豆看见医院的小桌子上摆着吃过的餐盒,知道那是带给姜柏旭吃的晚饭。

    “所以你到医院,是来检查我家姜柏旭吃不吃得下饭了?你压根就不是来道歉的?”老姜说。

    “我道歉?我道歉?应该你道歉!”米红豆跳起来说。

    “我道歉?我道歉?算了,我也不用你道歉,你也不再是我朋友,咱俩绝交!”老姜也跳起来说。

    “绝交就绝交!以后见了面,谁都别理谁。姜柏旭,离我家米乐远一点,不讲义气的家伙,你不配给我家米乐当朋友。”

    然后,二十年间,除了王丽和夏小荷会约着一起逛街,米乐和姜柏旭,米红豆和老姜,谁也没理过谁。

    直到二十年后,米红豆和老姜都老了,老姜突发心梗住院后,两人觉得时光恍惚,怄气没意思,便重归于好了。

    而在这二十年间,米乐长大后,遇到张龙龙马羊羊他们会点点头说两句问候话,但是一遇到姜柏旭,则完全无视。如她向米红豆所说,她不能原谅姜柏旭剪掉她辫子这件事,对于不管什么事吃饱饭再说的米乐,这是唯一一件令她伤心得不想吃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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