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三伏天,天热得跟芝麻开花一样,温度一天比一天高。

    施夷光夏天不爱戴帽子打伞的,出门硬被塞了把小洋伞,她拗不过,手提袋里便多了分重量,到小青山时比计划的晚。

    可凉亭中空无一人,她又白担心迟到了。

    又是她等人,“真是世风日下,现在都改女生等男生了。”

    三点上课,两点五十七分,钟毓出现在石阶尽头,进了凉亭落座,正好2点59分。

    见他两手空空,又没有讲义,施夷光心里不平,自己这两天勤学苦练,钟毓却如此轻视,都不用备课的。

    “法老,你真准时啊。”拉长的语调带着讽刺,施夷光翻开抄写本,说:“等你的功夫,我都预习完第四课了。”

    钟毓微微一笑,“守时是一种美德,也是一种外交礼仪。迟到当然不行,到得太早也是一种失礼。在日本,人们提前到达超过五分钟,会为此道歉的。”

    他轻扣了石桌,说:“鄂西施,你大概没有守时的习惯吧。”

    哦豁!提前赴约还成了错处咧!

    “法老,我看是你大概要重新学习下入乡随俗这个成语了。这里是江陵,可不是日本。”施夷光冷冷回击,等着看他语塞。

    她的预想落空了。

    “那看起来,是你不太明白因地制宜这个成语。”钟毓眉毛微挑,双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从我说守时是一种美德开始,已经是上课时间了,所以这部分,是我在教你日语学习的背景知识,日本人为提前而道歉,这个知识点我已经讲过了,至于你以后是否愿意用这个知识,那完全取决于你的学习态度。”

    “你!”前天的历史再一次重演,最终语塞的那个人还是施夷光。

    看到她窘迫地红了脸,钟毓没来由地开心,却也纳闷:我这是怎么了?居然跟一个小女孩斗嘴。

    他平静地开口道,“前天布置的功课,完成得怎么样?”

    “你放心,超额完成。” 尽管施夷光一再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是说出来的话,还是带着几分火药味。

    钟毓似乎很满意地笑了笑。

    直来直去地交锋,比意会言传的打机锋,要有意思得多,尤其是看惯了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施夷光时而怒目,时而冷笑,又或是抿嘴抬杠的小表情都值得他玩味。

    她这个年纪独有的天真机敏,让她的异想天开也变得分外有趣,第一天钟毓就意识到了,逗逗她能让他很开心。

    施夷光缠着钟毓讲些日本逸闻趣事,权当休息,如果他除了书上知识外,其余一概不知,施夷光大可嘲笑他孤陋寡闻,可惜钟毓有问必有答,娓娓道来。

    这下施夷光真的是有些佩服他,这家伙人讨厌,居然挺博闻广识的。

    “法老,你的传呼机响了。” 施夷光耳光很灵,一下子就听到机器在微微震动。

    钟毓置若罔闻。

    不到十分钟,那嗡鸣声又响起来,一连三四次。施夷光有点不好意思,这人上课连水都不喝,她看看表,还有五分钟下课。“今天也差不多了,剩下的我自己回去看就好了,你有急事,你先去办吧。”

    “对不起。”钟毓面无表情地关掉传呼机,“〔が〕和〔は〕这两个助词,很多情况下作用很类似,但是本质上说,它们就不属于同一类型。「が」是主格助词…….”

    施夷光连忙提笔记下关键处。

    六点一到,钟毓的话音也就停止了,两人默默地在前次的路口,分道扬镳。

    施夷光到了山下发现忘拿小洋伞,只好回到珞珈山。

    暮色从远处慢慢袭来,夕阳余晖与蜿蜒的山道交错,山色一会是深深的赭色,一会是淡淡的青色,习习的凉风吹去爬山运动后的心浮气躁,她瞬间有一种宁静的快乐。

    宁静的快乐,显然是凉亭中那个人所缺失的。

    钟毓背依亭柱,眉毛拧起,一开一合地把玩着打火机。

    施夷光只能看见他侧影,在流霞的映射下,五彩缤纷,幽悠而又张扬地美丽,让她有些恍惚。

    半晌后,钟毓察觉到动静,见是她,便俯身拿起件东西,走出亭外递给她。

    “谢谢!”施夷光和他并肩而行,“你有心事?”施夷光察觉他与平常有些不一样,泄露出一点点情绪。

    钟毓有点惊讶于她的敏感,“唔”,他随口应了一下。

    “说出来我帮你参详一下呀,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施夷光压不住的好奇心,可是说完这句她就开始后悔,他那么厉害,哪需要她将当参谋?她已经预备好接受他的嘲笑。

    钟毓微微偏头,朝她望去。

    白天里斗志昂扬的她,总让他想起父亲桌上,那套成化年间五彩斗杯的锦鸡,可爱又好笑,夜色如水,这时候的她,竟然让他感觉到一丝温柔。他很惊奇这个新的发现,饶有兴趣地说道,“好。”

    “原来是工作的事,我一个学生还是不掺和了。” 施夷光耸下肩,爱莫能助。

    钟毓了然一笑。

    施夷光不服,脆生生地嚷道:“不过,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跟选择有关,要么就是选择,要么是选择的后果。你所烦恼地是留着这个部门,还是去新的部门,就是选择而已。我有个做选择的好方法,嗯,免费传授给你。”

    钟毓嘴角上扬, “好的,师父,晚生愿闻其详。“

    施夷光脸一红,这玩笑好像有点开大了,不过她可不怕,“诺,你回去后,找一张空白的纸,画个象限图。你文科生还是理科生?象限图知道吗?”

    她从路边拔了两根兰草,十字交叉, “这样的,一四象限呢归新部门,二三象限归旧部门,然后呢,在一二象限写出来各自的优势,三四象限写劣势,这样一对比,你就知道该怎么选啦。”

    钟毓笑着点点头,“的确是个好方法,pro & con。”

    “啊,你知道。” 施夷光跺了跺脚,自己又贻笑大方了。

    钟毓抽过她手中的兰草,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自己手心,缓缓说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难倒多少英雄豪杰,更何况我这样的无名之辈。”

    这句话很是落寞,施夷光倒听出待时于飞的心志,她伸手摘下路边的一串凌霄花,递过去给他,“好风借与力,送你上青云。我再教你一个绝招。”

    原来是让他数单双数,由天决定。

    钟毓笑了笑,这还是小孩子把戏,明明有那么一瞬间,给他比肩而立的错觉。

    一瓣瓣白花,慢慢地在红霞下飘落,快数到枝头,只剩下几瓣,一眼就知道是单数,钟毓停下来这小孩把戏。

    “得数到最后一瓣,才算数。”施夷光催他。

    哄小女孩开心的事,既然开了头,那就结个尾,钟毓数到最后三瓣,突然少女的嘴唇凑到他手边。

    她的嘴唇柔嫩如花瓣,淡淡的粉色如同春天的樱花初绽,映衬着她白皙的脸庞,动人心弦。

    施夷光踮起脚尖,对着枝头猛吹,其中一瓣落下,钟毓摘下最后一瓣,“双数。”

    “双数就是去新部门咯。” 施夷光定定地说道,“这是上天给你的指示。”

    “唔…难道不是你捣乱吗? ”钟毓有些好笑,有些惊讶。

    “当然不是啦,我给你讲个故事。 ”施夷光的故事很短,“三色冰砖,你吃过没?”

    小时候的夏天,我每天只准吃一个,有一天我好想再吃一个,可是怕奶奶骂我。我在冰箱前转来转去的,爸爸看到了,对我说,follow your heart。

    当你在犹豫的时候,其实你内心早就有更喜欢的那个,只不过是害怕风险,可是,收益和风险并存的。follow your heart,勇敢地选择,坦然地接受风险,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所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 钟毓喃喃道,“可是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自己喜欢的事情不一定能被大家接受。”

    “一花一世界,别人不接受,那是他的世界,与我何干!我的世界我做主。” 施夷光说得理直气壮。

    一花一世界,被她曲解成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青春就是无所畏惧,勇气是一种天赋,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可以传染的力量。

    钟毓静默了片刻,当最后一缕红霞消失时,两人相接的影子也溶入夜色中,他才凝视着施夷光的眼睛,发现了一个秘密:

    这女孩有一颗独特的灵魂。

    他郑重地说道,“真是一个好故事。”依旧在岔路口,与她分道扬镳。

    回到鄂省省委大院一号宾馆的房间内,钟毓直接按下内线电话,“请接军区长台。”

    电话接通,钟毓开口,”父亲,我答应您安排的这桩婚事。另外,我打算调去对外经济贸易部的对外经济联络处。”

    说完不到半分钟,一声“可以”从电话那边传来,紧跟着是对面挂断电话的“嘟嘟”忙音。

    大事已定。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既然做出了选择,那就全力以赴吧,否则摒弃个人婚姻的自由,岂不是白白的牺牲。

    钟毓将电话拉到办公桌上,又拿过门口的几份报纸,开着免提给未婚妻打了个电话。

    这通电话长得多,不过主要是未婚妻在说,钟毓一面听着一面抄录着报纸信息,偶尔解释一下,比如没有电话亭回覆传呼机。

    当未婚妻花了五分钟,还在说朋友新得的walkman,他心不在焉地说:“知道了,给你定三台够不够?”

    报纸读完了,他也就结束了这通电话。

    钟毓走到窗前,清辉皓月漫天星光,他的心情很轻松,任由思绪回味珞珈山的人和景。

    一颗流星划过,“夷光”,他慢慢地念出心里这两个字,却不知该许什么愿。

    他们的世界相距甚远,就像流星与脚下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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