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将它抱在怀里,梁迁才有了一种真实的感受。

    一个月前,他在回京的马车上醒来,身体上似乎还残留着被撕裂的痛感。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死之前被五马分尸,九族全夷,一夜之间正走向钟鸣鼎食的梁府血染高台。

    被人诬蔑通敌叛国的他还来不及争辩一句,就被送上刑台。

    原以为只是做了一个惨烈的梦,但梦中清晰的痛感和现实中一一对照着发生的事情却让他意识到。

    他重生了。

    他重生到荣耀加身的前一刻!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抽出随身的小刀,一刀就将自己的右脸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周围随侍的人都觉得他疯了,但那一刻他只觉无比畅快。

    一切都还有重来的机会,上一世,他就是因为这张脸而被那个女人看上,从此搅得他不得安生,现在他就亲手把这张脸给毁了。

    探查真相,寻觅真凶。

    这一世,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是梁迁记得,他曾在青城山救过一只小猫,那只猫曾默默陪伴他度过最黑暗的时刻。

    但这一世,他特地绕道去了青城山却没有发现它,原以为是他来得太晚,那只猫咪已经去世,却不想竟在上京城中看到了它。

    他温柔地抚摸着它光滑的皮毛,“真好啊小白猫,你还活着,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窝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的苗婵:“……”。

    她还想去找她的衣服首饰呢!衣服便罢了,那堆首饰是她最喜欢的,里面还有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留下的遗物。

    她试着挣扎了几下,又怕不小心抓伤他只得作罢。

    任凭梁迁将它抱走,路过一个小摊贩时,梁迁还给她买了她最喜欢的猫食。

    天性使然,苗婵几乎是立马就低下头大快朵颐,以致于在路过某一个恢宏的府宅时,她闻到了自己衣服的味道,余光一瞥,正好看到一红色衣角从府门没入。

    是偷衣小贼,可恶啊!她竟然摆脱不了诱惑,在奋起直追和埋头干饭中选择了后者。

    梁迁始终温柔地摸着她的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吃完我再给你买。”

    回到久违的怀抱,苗婵忍不住打起瞌睡。

    却不想刚回府就在西角门遇到一脸焦急的青儿,正在等什么人。

    见到家里的大郎君,她无意识紧张地攥着衣角,屈身行了一礼。

    梁迁点头回应,又在擦身而过时不经意间问道:“你是表小姐身边服侍的?”

    青儿心里一紧,连忙回道:“回大郎君,奴婢叫青儿,是表小姐院里的大丫鬟。”

    梁迁想起那天见到的那个有些漂亮的女子,表示知晓了,又问:“表小姐呢?”

    苗婵出去得突然,只让青儿在角门等她回来的时候开门,却不想自己是以这个状态回来的。

    青儿只是个普通人,自然也不知晓此刻在她面前的那只猫正是她的主子。

    这世道,家中的未婚女子虽可以出门,但得让家里人知晓陪同,何况她们如今是寄居,让人知道她家姑娘随意出门,必少不了一通教育。

    正纠结怎么说,突然那只猫咪跳到地上,三两下就跑出去很远。

    梁迁再没心思关心她的回答,忙追了出去。

    看着他走远,青儿才松了口气,嘴里祈祷道:“姑娘,您可得早些回来呀。”

    梁迁不愧是能一路从小将做到大将军的人,武功自不在话下,耐力更甚。

    好在苗婵回归本体后身体灵活,她专门盯着些狭窄的缝隙才堪堪躲过他的追踪。

    保险起就见,还从府外绕了一圈才钻回屋子。

    在青儿发现之前,忙变成人,又找了身衣裙套上。

    青儿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赤脚站在地上,衣服松松垮垮地套着,满头大汗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她忙关了门,紧张地问道。

    苗婵正在与衣服做斗争,闻言抬起头,又变回那个脾气极好的表小姐,嘴里带着几分撒娇道:“好姐姐,快帮我理一下衣服。”

    青儿无奈地帮她整理,却发现她不仅满身是汗,手指甲里还有些黑褐色树皮,脚底板更是一片乌黑。

    她想到什么,突然心疼地说:“姑娘,你不要怕,有什么事就跟奴婢说,”说着哽咽起来,“就算是拼出这条命,奴婢也……”。

    苗婵茫然,恍然间也想起来,自己作为闺阁女子,衣衫不整从外面回来,再配上这个样子,容易引起误会。

    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姐姐你误会了,我这是……。”

    想到那个小偷,她灵光一闪,“我这是出门的时候遇到小偷了,追了他三条街都没追上,累的。”

    “真的?”青儿还是不信,“那姑娘的发髻和珠钗呢?”

    “哦哦,你说这个,”她从身后抓出来一把珠钗说道:“在这儿呢,刚刚太热了,我就给拆了。”

    看她神情自若,也没有被欺负的感觉,青儿才接过珠钗,把她按在椅子上说:“小姐先坐一会儿,奴婢去给您烧水,洗洗再换衣服吧。”

    “听姐姐的。”

    直到她离开,苗婵还听得她嘴里嘟囔:“……咦这看着怎么有点奇怪,还有,我一直守在西门,那姑娘又是怎么进来的?可不要被别人看见才好……”。

    华灯初上,苗婵沿着热闹的人群,一路行到白日所见的那座恢宏的府邸。

    府中似乎正在办宴会,推杯换盏、丝竹声不绝于耳。

    她观察了一圈,也没发现一个可以潜进去的契机,正巧这时,有一人偷偷摸摸地从后门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对门边守着的小厮道:“若是你家主子问起,你就实话说我走了就行。”

    那小厮带着祈求声说:“可是今晚的许多人都是冲着您来的呀,您就这么一走了之。”

    他摆摆手,掏出一锭银子抛出去:“我相信你能应付,去和兄弟们喝场好的。”

    说完也不管后面的人如何,骑上门口的黑马,一路疾行奔去。

    苗婵动了动鼻子,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肯定空气中泛着的冷松香就是那小偷身上的,那眼前逃走的这人就是偷衣小贼无疑了,看来她正撞上他招摇撞骗不成提前跑路。

    白天刚得手,晚上就按捺不住接下一单了?

    品德败坏,她一定要亲手抓住他!

    一路尾随,眼见他进了面前更加热闹的居所。

    抬头一看,又是清晖院。

    苗婵无奈地皱鼻,难道这里是他的老巢?

    白天来的时候,苗婵也明白了一些规矩,当即变幻出一身男装,摇着折扇走了进去。

    清晖院,明面上是专供清流名士讨论诗词歌赋的地方,实际却是一个小倌馆,暗地里为特殊人士提供男色服务,因此这里禁止女子入内。

    门口的小厮看见她满身华贵的衣料,腰间垂挂的玉佩也是上等货色,谄媚地迎上来。

    掌柜看她是新客,还颇为热情地介绍。

    苗婵摇着折扇闲庭信步,眼见着那人进了二楼的一个包厢,才点了他隔壁的包厢。

    “好酒好菜送来,我在那个包厢等朋友商谈点事,伺候的人就不需要了。”

    掌柜的原本还想推销,但看到她递过来的一锭金子,立马端上笑脸说:“明白明白,肯定不会让别人打扰到您。”

    猫的耳力较人类灵敏不少,是以她轻轻松松就可以听见隔壁的动静,如果有动静的话。

    只是不知为何,隔壁包厢竟一点声响也没有。

    难道睡着了?

    苗婵打开门,正想找机会去隔壁看一下,却不想正面迎上一堵肉墙,男子高大的身躯正堵在门外。

    那人见门打开,一把捞起她冲进房,踹上门才把她放开。

    一气呵成。

    已是深秋,夜间的风裹挟着几分凉意,穿过半开的窗户袭来。

    但眼前的男人却只身着里衣,半敞的衣领若隐若现;仿佛不知道冷似的,脸上泛着红晕,还不住往脸上扇风。

    汗水沿着他深邃的眉眼,淌过高挺的鼻梁,才顺着精致的棱角滴下。

    苗婵有些傻眼,自己跟踪了半天,人却突然主动走进自己屋内,还直勾勾盯着她看。

    她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却听得外面有人说道:“跑哪里去了?”

    “刚刚还在屋内,一眨眼就不见了”。

    “该死的,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不多时就有人敲响了房门,“苗公子,打扰一下”。

    屋内的男子听到这个声音,立马窜过来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

    猛然被扑得满鼻的冷松香味,苗婵生气极了,张嘴就咬。

    这一下用了十成的力,她尖锐的虎牙深深嵌入他的掌心,不一会儿就弥漫出血腥味。

    但那男子倒似被这疼痛激得清醒了几分,连忙放开手,环顾四周,躲去了屏风后面。

    迟迟等不到回应,外面的人也烦了,拍得更加起劲。

    正在房门摇摇欲坠的时候,苗婵一把拉开了。

    门外,掌柜的正带着几个大汉站在那里。

    为首的蓝衣男子膘肥体壮,面中一颗黑痣分外惹眼,本是愤怒地盯着房门,待见到开门的是一个俊俏的小公子,立马换上一副恶心的笑脸。

    “房内就小公子一个人?”

    苗婵的双瞳几不可查地竖了竖,又低下头收敛了情绪才出声:“各位可有什么事?”

    自从她修炼成人形,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接二连三地冒犯过。

    若不是她答应过,要努力以人类的样子活一世,面前的这些人怕是早就不能站着出声了。

    那蓝衣男子前行几步想来拉她的手,被她闪身躲开。

    她没再理他,而是转身对掌柜说道:“在这清晖院内,掌柜竟有权利未经允许,随意带人闯入主顾房内吗?若传出去今后还有人敢来吗?”

    见掌柜不为所动,她又补充道:“就是不知端王知不知晓这规矩?”

    听到端王两个字,几人立马脸色一变,“你知道什么?”

    那掌柜原本是看苗婵一个人,只以为她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在这一脚就能踩死几个大人物的上京城,她背后也不会有太大势力。

    没想到她一开口,就道出清晖院背后的东家是端王,这件事极其隐秘,知道的人不超十个。

    这就有些摸不清她的底细了,掌柜的脸色犹豫着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好声好气地赔了不是,拉着一脸不甘的蓝衣男子走了。

    苗婵松了一口气,她不喜欢自己的猎物被别人抢走。

    走到窗边随手招了一只壁虎,“那么喜欢欺男霸女,那就送他一点礼物好了。”

    至于深夜上京城某一宅邸传出的嚎叫,她就无暇去听了。

    赵春煊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一股股热浪吞噬着他,他没精力去想房里的人为何会救他。

    只迷迷糊糊中听到那些人离开,那人关了房门,停了一会儿,又走到他旁边注视着他。

章节目录

送春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执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执粟并收藏送春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