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迁带着一身水汽推开房门,见到昏黄的烛火下正端坐着一身绿衣的女子,莹白的双手认真挑着灯芯,烛光衬得她的面庞柔和秀丽。

    那女子见他回来,忙起身去扶他,嘴里娇娇柔柔地说着:“大郎君一路累了吧,让奴家来伺候您歇息。”

    梁迁嫌恶地瞥她一眼,他记得她的名字——绿袄,上辈子也是这样,他一回房便见她在屋内。

    还来不及出声让她离开,她就看见了跟在他身后的小白猫,当即便开心地抱起它逗弄,说自己十分会照顾猫咪。

    却不知那小白猫根本不喜欢别人的触碰,立马就朝她脖子狠狠挠了一下,她吃痛也不忍心责怪,只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那时梁迁觉得,自己身为白猫的主人,爱宠伤了人,确实需要负责。

    便给她请了大夫,还让她做了院子里的大丫鬟。

    却不想她贪心不足,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虐待它。

    他本想将她逐出府外,但架不住母亲的劝阻,只是把她赶出院子便罢了。

    就是这样两面三刀的人,在前世梁府败落时站出来指证,为本就摇摇欲坠的将军府添上最后一把火。

    忆起前世,梁迁拳头紧握,一把推开她厉声道:“滚开,谁允许你进来的。”

    绿袄是梁家的家生子,是以她从小便知道梁家的大郎君是怎样的温柔善良,从不忍对下人说一句重话。

    又何时见过他这样的疾言厉色,登时便被吓傻了,忙跪在地上哭着大喊:“奴婢该死,郎君恕罪”。

    梁迁不为所动,只犹豫着是动手打死,还是将她发卖出去。

    院里的动静很快便引来了大夫人,浩浩荡荡地进来一群人。

    “这是怎么了?”

    梁迁不耐地揉了揉眉心,“母亲,将这丫鬟赶出府去。”

    他终究还是无法对这一世什么都没做的人下死手。

    大夫人也没见过一向温柔的儿子发这么大的火,心下疑虑,望向绿袄。

    绿袄此刻倒有了底气,也不再说自己错了,只期期艾艾地哭诉:“纵使郎君觉得绿袄笨手笨脚不配侍奉郎君,可绿袄什么都没做错,如此就要将绿袄逐出府去吗?”

    绿袄是大夫人陪嫁老妈子的女儿,本就是养着预备送给梁迁做妾室的,她自己也清楚。

    况且梁迁那么长时间没回来……

    大夫人如此想着,她半夜出现在这里也不算什么出格的事,便开口道:“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这丫头是我从小见到大的,知根知底,也一向是个勤勉的。”

    梁迁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得揉着眉心又重复一遍,“母亲,我说将这丫鬟赶出府去。”

    大夫人还未说话,她身边的老妈子先控制不住了,狠狠地磕在地上哭道:“大郎君有什么气就向我老婆子撒来,我家妮儿哪怕是做了天大的错事,也得有个分辩的权利呀,老奴三代都在府上做活,实在是不知绿袄能犯什么了不得的大错,让郎君这般狠心,就要将她逐出府去。若郎君实在不喜,不如将老奴一道发卖了吧!”

    “哎呀,你说的什么胡话,你都是在梁府做了一辈子的老人了,这个年纪将你赶出去,我们梁府岂不成那十恶不赦的坏主了?”

    话毕,大夫人又生气地对梁迁说道:“我不管你在外面做的什么大将军,有多么威风,但在你娶亲以前,这后宅终归是我做主。”

    梁迁:“儿子并未想干涉母亲管后院。”

    “那你就别想把绿袄赶出去。”

    ……

    苗婵倚在窗边,听着面前的小东西绘声绘色地讲述,不耐烦地弓起身子伸了个懒腰。

    这梁家的大夫人从来就是个拎不清的,但梁迁还是一如既往地嘴笨啊。

    三两下跃在地上,想了想,她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吹干,又随手唤来一只信鸽,将其绑在它腿上。

    拍拍它的头说:“先前那个地址,别走错了。”

    信鸽扑棱了两下翅膀,又绕着她飞了一圈,才利落地从大开的窗户里飞出去。

    它在说:“可别小瞧我!”

    苗婵的眼里登时盛满细碎的笑意。

    听到小东西说大夫人被气得晕倒,绿袄最终也没被赶出去。

    这个结果在她意料之内,只是明日又得辛苦她这个“外甥女”亲自去大夫人跟前伺候了。

    一个月后的十月初九是当今的生辰,每年都会举行相关的庆祝活动,而今年显得尤为隆重。

    一则今年乃当今的40岁诞辰,二则边关大捷,三则便是京中世家贵女较为关心的,那位传说中俊美无双的平阳王世子将要进京祝贺。

    苗婵对这三个点都没有什么兴趣,但她知道初九那晚的宫宴会发生一些对梁迁不利的事情。

    上一世,虽然她常蜗居在梁迁的书房内,什么信息都能接触到,但当时的她心如死灰,并不过分关心外界的事情。

    是以对这次宫宴发生的具体事情并没有什么了解,只记得梁迁回家后满身的伤痕,整整卧床一个月才将将养好身体。

    这也直接导致了梁迁错失被外派整压匪寇的机会。

    但梁迁应该记得发生了什么吧……

    苗婵望着鬼鬼祟祟地从角门出去的绿色身影,略一沉吟:“还有一个月,那就先来解决眼前的麻烦吧。”

    那绿色身影左拐右拐,又去成衣店换了身玫红色衣衫,穿过七八个巷子,才鬼鬼祟祟地进了一道小门。

    苗婵看了看小门的前脸———清晖院,专供京中才子谈论诗词歌赋的地方。

    这院子通体气派,但周围守卫森严,就算是从前门走,都需要验明身份才得被邀请入内,遑论后门还有两个大汉守着。

    若是寻常女儿家想要进去,少不得在这里就犯了难。

    但对苗婵来说却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见她纵身一跳,顷刻间,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就从杏色的衣服中钻出,顺着高高的墙体几个纵身飞跃而上。

    只是眨眼间就消失在视野里。

    未避免引人注意,苗婵特地选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但她没看到,就在转身的那一刻,一个身着火红色骑装的少年闯入了这里。

    是以赵春煊眼睁睁看着一只白猫从一地的衣服首饰中钻出来,又极快地爬上墙头跑走了。

    他揉了揉眼睛,惊叹道:“我没看错吧,几年不来,这上京城的猫咪竟然都会偷东西了?”

    说罢,上前几步捡起地上的衣服和珠钗,“这衣服看着质地不错,珠钗的成色更是极好,应当是哪家千金丢失的。”

    赵春煊想着,将东西收拾了,回去的时候顺手送到府衙,看有没有失主来寻,反正绝不能让小贼得逞。

    左手一探却摸到一块滑滑的布料,“这是什么?”

    他疑惑地将它拿出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听得后面传来一声惊呼。

    “世子,你哪里惹的桃花债?”

    一件杏色肚兜正静静躺在他手里。

    赵春煊看看这僻静的地方,嗯就,确实是挺适合幽会的。

    他尴尬地笑笑:“……我说我捡的你们信吗?”

    “我们懂的……”

    清晖楼上下四层,苗婵随着绿袄上了最上面的雅间。

    她蹲在外窗上,只见一袭白衣的男子端坐在内,正认真地擦拭着面前的琴。

    绿袄恭敬地向他行礼,举手投足全不似平日做派。

    她说:“听大人的吩咐奴婢去勾引了梁迁,但……失手了。”

    “哦?怎么说?”

    接着绿袄就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细细叙述了一番。

    那男子听完若有所思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可不是能做出稍不如意就打杀奴婢的人,若不是你做了其他什么触碰他底线的事情”。

    “主子明鉴,奴婢绝对没有做出格的事情。难道是有人向他透露了奴婢的身份?”

    那男子稍一沉吟,随手拨弄了几下琴弦,“你说这把琴如何?”

    虽然疑惑他话题的转变,但绿袄还是恭敬地答:“主子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

    猝不及防地,男子将琴砸向她。

    琴身擦着她的额角飞过去,额角立时便肿了一个大包。

    绿袄痛极,却不敢出声叫唤,只一下下地将头砸在地上,嘴里喊着:“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白衣男子慢条斯理地用手绢擦擦手,又嫌恶的将那块手绢扔在她身上,“你是梁家的奴才,既知自己该死,也该有价值地死在他家。”

    绿袄抖若筛糠,连忙道:“奴婢卑微之躯不可惜,但如今梁家能接触到梁迁的人也就只有奴婢了,奴婢只怕扰了主子的大计。”

    男子盯着她几秒,却突然换了一副笑脸,走近她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蛊惑地开口说:“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既已跟了我,那你便是我的人,我可舍不得你死。”

    说罢又伸手温柔地摸了摸那个肿起的包,“痛吗?怪我吗?”

    绿袄娇羞地笑了,攀着他的手臂缓缓站起来,“不痛。”

    又将脸贴在他手掌上说:“无论如何,奴婢都不会怪您。”

    ……

    苗婵听了一会儿,他们没再说什么有价值的话,期间说了几句“军机图”,只是含含糊糊地听不清,倒是不多时房间里就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她皱了皱眉,明白再呆下去也获取不到什么信息。

    索性舒展身体,三两下起跃,顺着原路返回了。

    许久没有回归原体,风轻轻吹起她白色的毛毛,苗婵只觉一阵放松,步伐之间都轻快不少,只是这种好心情只持续到她回到那个空落落的角落,然后她就发现先前放置的衣服首饰全都不见了。

    她绕着周围跑了几圈,甚至不死心怀疑自己走错了,又跃过几个墙头再回来。

    她刚做的新衣裙,自己最喜欢的首饰全都不见了!

    那里生长的一颗柳树已被她的双爪挠得不成样子,她想若是此时那个偷衣贼还在这里,那她锋利的前爪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抓花他的脸。

    而此刻正抱着衣服往回走的赵春煊突兀地连打了几个喷嚏,纳闷道:“谁这么想我?”

    梁迁走过一个巷子,余光不经意一瞥,就看到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正狠狠挠着树干。

    一种突如其来的、失而复得的喜悦在他心中泛起,他三两步走近,一把抱起它,声音里是掩饰不住地激动,“小白猫,我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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