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挥手,方才紧紧闭合的漆盒忽然从内向外被打开。一阵鬼哭狼嚎般的琴声刺穿带疤侍卫的耳膜。他从没听过如此难听的乐声,难听到像用指甲刮擦凹凸不平的砂墙。

    就在此时,漆盒之内,蓦然伸出一只女人的手,那双手的手指纤白如葱,肤如凝脂,指甲尖利无比,染满殷红之色。不知为何,带疤侍卫见了那双手只觉得邪性无比,那根本是一双不属于人类的手。

    带疤侍卫开始想要逃离此处,此处种种,分外诡秘无章,他无法预知将会发生什么骇人听闻之事。他不能再呆下去了,必须立即离开此地,否则就会陷入难以预料的危险之中。

    就在长疤侍卫准备悄无声息快速离开之时,一双莲藕般的玉臂从漆盒内伸了出来,那双指甲殷红而锋利如刀的纤细双手紧紧握住漆盒的边缘,像是要使上一把劲儿,将身体拔了出来。那画面实在诡异,长疤侍卫禁不住浑身一僵,不受控制般目不转睛盯着那口漆盒。

    不多久,一颗头冒出来,那是一颗眉心描绘鲜红吉祥痣的头颅,她嘴角含笑,眉眼飞扬,犹如一朵怒放于巨鼎中的殷红波头摩花。她如蛇般扭动着、没有骨头般,站了起来,浓密的黑色长发几乎遮盖了她的身体,只露出她修长的小腿,以及六只柔软的手臂。每只手,或两指拈花,或持握柳枝,或合指掐诀,或紧握血珠。最前方的两只手臂则朝每一个人伸去。

    她美得如此邪性浓烈,生出六臂却似浑然天成,堪称世间工匠雕刻出的最完美的神女石像。就连带疤侍卫也屏息望着她,露出几分痴迷,而大厅的宾客、舞姬、侍从们的反应更加激烈,他们震颤着、抖动着,喉咙里冒出几分含混的笑声。

    那名六臂神女柔弱无骨,懒洋洋爬出漆盒。很难相信,一个小小的漆盒里竟然能钻出一个正常体型的女人。

    即使是弯曲四肢进行攀爬,她的姿势依然妩媚到了极点。她眼带笑意,环顾四周,赤红的嘴唇微微一动。

    她赤着足,一步一步向人们迈去,每踏一步,脚底便生一朵波头摩花。女子的身姿妖娆如蛇,款款摆动绵软纤细的腰胯。神秘女子的赤足争相踩在波头摩花上,她轻盈旋转,六只手臂前后摆动,时而热情,时而羞涩。

    女子盈盈旋转,六臂抚摸着每一位宾客的脸颊、胸膛、身体。她抬起浓密的眼睫毛,一双黑夜似的眼睛定定直视正在抚摸的宾客,眼波含情脉脉,曼妙光洁的身体紧紧贴着在场宾客,像是没有骨头般软绵绵。

    只见宾客们脸色赤红,恐怕几乎要按捺不住了。他们额头青筋暴起,面色呈现出几分痛苦的狰狞。

    唯有温曦照,面对致命的诱惑依然无比平静,他皮肤胜雪,身形虽瘦削,却稳如磐石,未曾留下一滴汗水,未曾有一刻受到诱惑,口中喃喃有词,似在吟诵驱邪秘语。

    女子显然也发现不动如山的温曦照,起伏柔软的身体轻轻贴近了温曦照,轻佻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脸颊。他虽紧闭双眼,此时却眉头紧皱,他似乎显得十分厌恶女子的触摸,一瞬间表情凛若冰霜。

    女子笑意盈盈,只觉有趣,并不气恼,既然温曦照不吃她这套,那就另寻受她引诱的倒霉蛋吧。

    女子将手伸向旁边的美须长者,美须长者已然汗如雨下,面色涨红到如同下一秒血液即将从皮肤里渗透出来一般。她的嘴唇鲜艳,贴近了美须长者的耳畔,那香软的气息使美须长者骨软筋酥,浑身战栗。美须长者着迷般睁开了眼睛,妄图捕捉那缕鬼魅幽香。

    然而在他捕捉女子身影的下一秒,黑色的粘稠的血液从他的七窍之中缓缓流出。女子毫不留情拖住他的头发,将瞬间僵硬的尸体丢进了迸发出炽热火焰的漆盒之中。突然冒出来的熊熊火焰,吐出火舌,将尸体一吞而尽。

    阴雾越发浓烈,孟太微怀抱凤首箜篌,继续视若无睹地弹奏她那呕哑嘲哳的乐曲。

    女人妩媚一笑,如法炮制,继续引诱下一个宾客。她在每一个人的耳畔呢喃,“出来吧。今夜无须藻饰、无须隐瞒。从身体里爬出来,释放出来。痛苦、嫉妒、傲慢、贪婪、欲情,这是人生来的原欲,不该感到羞耻,也不应埋藏深处。”

    人人摇晃着,晕眩着,什么东西正如野草般生长着。

    “老师。”一位赤红双目的白面书生忽然拔刀刺向身旁的长者,他大声咆哮,“明明说好将敏儿嫁给我,为何现在反悔,逼敏儿嫁给别人。”这是痛苦。

    长者身中一刀,反手拔出佩剑刺向书生,竭力呵斥道:“你家世贫寒,世代务农,若非我提拔你,你怎能得以重用,你竟然还肖想我的独生女。哈,丑俗稚钝!何不以溺自照!”这是傲慢。

    带疤侍卫咽了一口口水,他紧张地张望四周,所有人骨子里的恶欲都在尽力释放。什么东西向他袭来,他早已警惕起来,故而即刻避开那一招必死之击,青衣侍卫眼睛充血,举刀向他胡乱劈砍,口中嘶吼,“你不过是仗着家里有些权势,就爬到老子头上拉屎撒尿,老子要是有好爹好妈,早就让你跪下来舔老子的脚。”这是嫉妒。

    他状若癫狂,带疤侍卫知道今夜自己只能以杀止杀。他竭力反杀,一刀砍下青衣侍卫的头颅,炙热的血液喷涌溅射。不过也不奇怪,此处已然是淌血不止的坟场。

    温曦照眼见杀戮渐起,他立即起身,欲祭出法阵制止一切。一只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孟太微鬼魅一般忽然现身,“如果你乱动,我就会让你在所有人面前出丑,然后再杀光所有人。”

    温曦照见她身上的禁术布条血色渐浓,冷笑一声,“即使我不动,你也会杀光他们。”

    “真了解我。”孟太微低头一笑,收回手,“不愧是我的徒弟。”

    温曦照单手捏诀,口中喃喃念咒,自大厅中央展开巨大法阵。法阵由大圈和几个小齿轮状小圈组成,层层皴擦着凌乱无序的奇怪字体。法阵四周矗立八只赤黑灵幡,明明无风,却自顾自猎猎作响。温曦照紧闭双眼,口中似乎正在吟唱着什么祭祀之语。或因耗费巨大体力和精力,他面露痛苦,汗水不断从额头滴落。人们从血腥的杀戮中暂时清醒,但很快又陷入迷惘的痛苦。

    孟太微并未制止,她悠然悬在半空中,慢条斯理道:“前几天为什么不反抗我,是不是原本就是在等我。”温曦照一声不吭紧紧闭上眼睛,口中依然平稳地念念有词。一只手心长茧的细长冰凉的手探入温曦照的婚袍衣襟内,从下往上似有若无地抚弄着。温曦照脸色一变,八只赤黑灵幡蓦然停止作响,疯狂的杀戮再起。

    温曦照大怒,他向来情绪四平八稳,不起波澜,此时呼吸有些乱了节奏,不得不停下来制止使他混乱的导火索,紧握孟太微作乱的手。

    孟太微忽然对公主眨了眨眼,轻轻邪笑,“找找你弄丢的心在哪儿吧。”

    公主的脸色越发惨白,而温曦照意识到什么一般,他屏住呼吸,他方才紧握的不是手,是砰砰乱跳的温热黏腻的……他骇然,登时低头一看,被他捏碎的是一颗方才还在跳动的活生生的心脏!

    一滴血、两滴血……公主直勾勾盯着温曦照血肉模糊的手掌,嘴角溢出越来越多的血液。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心脏早就在后院被人硬生生掏了出来,她早就死了。温曦照的瞳孔紧缩,他的双手不住地颤抖。是他捏死了她的心脏。

    此时,孟太微捏住温曦照的脖子,直视他空洞的眼睛,“徒弟还想娶谁?没关系,你娶一个,我杀一个。”她爱怜地轻轻拨弄他突起的美丽颈骨,贴着他耳朵说,“直到你只剩下我。”

    温曦照颤声反问,“即使只剩下你,又如何。”孟太微冷漠地扯动嘴角,收回手,继续弹奏她的凤首箜篌,六臂神女也越发愉悦,在血泊中不停旋转,仿若降临至世间最美妙的舞池。

    忽尔,一柄雪白锋利的长剑抵住温曦照的咽喉,温曦照并未闪躲,反倒孟太微皱起眉头,一拨琴弦,将长剑击退。持剑的正是那夜的侍卫安山,他剑指温曦照,“你杀死了公主。”他睨着那颗碎烂的心脏。

    温曦照沉默许久,“公主都死了,你不逃么。”

    安山瞥了孟太微一眼,“这个女人不会放过我,因为她和我是同类人。不过如果能杀了你,我想一定比杀了她更能令她痛苦吧。”话音刚落,安山的剑已迅速刺破温曦照的胸膛,鲜艳血液肆意涌动。温曦照如磐石般不闪不躲,他满心愧疚,甚至认为死亡是为罪责开脱的一流手段。孟太微依然逍遥自在地拨弄琴弦,竟然瞧也没瞧上一眼。安山满脸无法置信。

    良久,孟太微才对温曦照说了一句话。

    “你死了,我就再找一个徒弟。”

    血色与温曦照的婚袍融为一体,唯有他惨淡的面色证明他的生命即将消逝。他垂下头,低头掩饰脸上突如其来的恸然。

    “找啊。”

    他的语气平静如一潭死水。

    “反正我要解脱了。”

    他终于用力咳出一口浓血,沾湿衣襟,使得红衣愈发艳丽。

    “温曦照。”孟太微终于不再悠然抚琴,她几乎是勃然大怒道:“在我身边就这么痛苦吗?”

    “反正……我只是你养的狗。”温曦照竭力抬头,平静无比地凝视她怒气冲冲的眼眸,“一条不用喂也不用看顾的野狗。”

    “你好像话里话外一直指责我把你当狗。”孟太微简直是气笑了,她也搞不懂自己怎么收了这么一个脾气倔得像驴一样的徒弟,全然忘了当初是她强行绑回来的。她摸了摸温曦照的脸颊,手指比语气温柔得多,“可谁会跟狗搞在一起。”她小声呢喃。孟太微略显疲倦地挥了挥手,一刹那白光闪现,时间回溯。

    安山瞥了孟太微一眼,“这个女人不会放过我,因为她和我是同类人。不过如果能杀了你……”话音未落,他难以置信地低头凝视胸口的血洞,一只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攥住他的心脏,下一刻,他感受到痛入心扉的锐痛。他哀嚎一声,口周鲜血淌落。

    “不许伤害……”孟太微捏碎一颗鲜活的心脏,笑了笑,“……我心爱的小狗狗。”

    温曦照瞳孔震动了一瞬,紧接着转过头去不肯看她,耳垂却迅速发烫起来。

    孟太微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弹奏凤首箜篌,为雀跃舞动的六臂神女伴奏。

    温曦照欲言又止,“不要杀人。”

    “不是杀人哦。我只是让他们从人的躯体里脱壳而出。”孟太微振振有词,又凑近温曦照,问道:“你呢,你心里呢?有什么想要却得不到,会让你发狂的东西吗?”

    温曦照即刻避开她的凝视,声音意外地有些狼狈,“没有。”

    这个答案使孟太微感到讶异,“原来我的徒弟竟然是个没有任何欲念的圣人。”

    “呀。”那六臂神女遥遥重复了一句,“主人的徒弟是个小圣人呢。”语气怪里怪气。温曦照怒瞪她一眼。

    公主府所有人都沉陷迷雾里,双目赤红,相互杀戮。很快,就只剩下满身是伤的带疤侍卫,他好像想起什么一般,喃喃道:“你为我看过相,说我能活过今夜。你喝了我的酒,不该杀我的。”

    孟太微没有否认。

    温曦照亦吸入过量的迷雾,忽然脸色发烫,双目赤红,不过他紧握双拳,没有出声,竭力克制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最可怕的念头。

    六臂神女慢条斯理绕到温曦照身前,她的力量太过庞大,稍不注意,便使他遭受痛苦的侵蚀,唇角溢出一缕鲜血。她用手指轻轻抹开那一缕血迹,放入口中细细品尝,笑盈盈道:“小圣人,你的血怎么不纯净了。上回见你,还是未经人事的童子血。怎么了?是被我的主人吃掉了吗?”

    温曦照闻言,浓密的睫毛忍不住颤动。

    六臂神女百般戏弄他,他依然岿然不动,怎么都没有反应。六臂神女“啧”了一声,转头询问孟太微,“好主人,他是不是不行啊。”孟太微和温曦照同时睁眼,怒瞪她一眼。孟太微呵斥道:“桑柯。离他远点。”桑柯撇撇嘴,只好返回凤首箜篌上。

    孟太微拉住温曦照的手臂,他瑟缩了一下,脸颊蓦然滚烫嫣红。孟太微顿觉奇怪,用手背贴住他额头试温,“怎么了,发热了?”桑柯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凤首箜篌上传来,一字一顿道:“小圣人怕不是发烧了。”温曦照的脸颊愈发滚烫。

    孟太微不解其意,又摸了摸他的颈侧,温曦照蓦地拍开她的手,尽力蜷缩身体,盖住衣袍,恼羞成怒地怒骂道:“别碰我,你这个杀人如麻的恶魔,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离开那天我已经说过,我们师徒情谊已断。”

    孟太微一脸莫名其妙,她完全不记得温曦照说过这句话。温曦照见她一脸茫然,一副全然不记得的样子,更是十分恼怒。

    “呀。”桑柯又小声道:“不想当师徒,那就做夫妻嘛。”

    孟太微猛捶了一下凤首箜篌,大为恼火道:“闭嘴。”桑柯悻悻缩回脑袋,终于平静下来。孟太微用力钳住温曦照的手臂,道:“你跟我回去,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温曦照推开她,“我什么都不要,我已经不是小孩。”孟太微气恼道:“分明就是小孩赌气吵嘴。”二人拉扯之间,什么东西从温曦照袖中掉落出来。温曦照大吃一惊,眼疾手快捡了起来,塞进手心里,很快,汗水濡湿了那东西。

    “是什么。”孟太微眉头紧蹙,她疑心是公主留下的定情之物,这个推测惹得她大为光火,没好气地斥道:“拿出来。”

    温曦照百般不肯,死死攥紧手掌。孟太微将他定住,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掰开他的手掌心。

    是一条金边发带。温曦照紧闭双眼,不敢看她。

    孟太微奇道:“竟是你拿走我的发带。”她拨了拨自己凌乱的头发,抱怨道:“害我整日披头散发的。”温曦照蓦然睁大眼睛,欲言又止。

    “你这么喜欢这根发带,那就送给你了。”孟太微笑了笑,忽然站起身来,用发带紧紧绑住温曦照的双手,他无法动弹,烦躁不安地阖动嘴唇咒骂着她,又因骂不出更恶劣的脏话,气得脸颊绯红,睫毛颤动。她低下头,快速地亲吻了一下他潮红的嘴唇,柔软的舌尖轻触他的。身下的人就像一条上岸的鱼,紧张地弹起来一下,又缩了回去,发出短促的沉溺的鼻音。

    正佝偻身躯欲逃离原地的带疤侍卫忽然踩中破碎的酒盏,惊得孟太微眉头一挑,“你还在啊。”她望了望天色,已经是第二天,她便随手一挥,地上一柄沾血的长刀瞬息刺入带疤侍卫的胸膛,他讶然喃喃自语,“为什么,明明……”

    孟太微道:“我只说过留你过今夜哦。”

    温曦照哑着嗓子骂她,“为什么还要杀人?”

    孟太微有些沉默,随即叹了口气,“你要是不喜欢我杀人,我就不杀了。”

    闻言,温曦照心头一震。孟太微旋即微微一笑,“以后让桑柯动手好了。”她扯了扯他双手间的金边发带,“走吧,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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