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清明,熙风寥寥。

    云间月逐风,山间风逐水。

    小夭坐在圭的头上,圭的龙身在山岳间穿行,突然向上,飞至云间。

    青色巨龙在夜幕中缠卷白云,翻涌腾飞,蔚为壮观。

    小夭仿佛也已成了青龙的一部分,隐在她长长的鬃毛之中。

    夜幕之中,一个黑衣人驭黑色天马隐于天际,紧随其后,叫人难以察觉。

    蔚蓝深海无边无际,明月映在海面,拖出长长的一道留影,晃人眼睛。

    漆黑天幕,点点繁星拥着明月,月光、星光将海面照的格外明亮。

    海浪卷卷,微波不平。

    相柳踏浪而来,立于海上。

    大海在他脚下,平静而宽广。

    他好似海洋的主人,将它驯服。

    云破风起,圭从天际而来,逐风而落,巨大的龙头威武不屈,她长而卷曲的身体在空中停滞。

    小夭自她头上缓缓站起,海风撩拨她衣裙,但她看起来毫无畏惧。

    她的表情肃穆,双眸中却满含深情。

    她遥遥望着相柳,不动不移。

    相柳也在看着她,抬头仰视,满是敬意,又饱含相思。

    大海在相柳脚下,苍穹在小夭身后,他们隔着海与天的距离,遥遥相望。

    相互欣赏,却又彼此珍视。

    这一眼,却仿佛已过千年,沧海桑田,亦无法将他们分隔。

    这一眼,却是难以忘怀,久久不舍。

    直到许久以后,相柳才突然向着小夭抬起了手。

    他在邀请。

    小夭向前走了两步,而后抬腿一跃。

    圭随即抽身远离,向着天际复又飞去,很快,便消失在了云海之中。

    小夭抬腿之时,相柳便已飞跃而起,于半空中接住了她。

    他们抱在一起。他们的衣衫在海风的吹拂下夹杂在一起,衣袂翻飞。

    一抹纯白,一抹水绿。

    二人缓缓下落,却并未坠落海中,而是立在了海面之上。

    大海似一面明镜,倒影出两人的身姿,背后是繁星拥着明月的天际,美得仿佛幻境。

    风吹云低,悬月无声。

    相柳看着小夭,她的眼中倒映着他的身影。

    此一刻便是永恒。

    小夭道,“你的身上有血的味道。”

    相柳原本深情的眼眸突然带上笑意,“被你发现了?”

    小夭依旧没有表情,眼眸中却带着深深担忧,“是蓐收?”

    相柳松开了她一些,二人之间逐渐出现距离,“是玱玹告诉你的吗?”

    小夭没有动,“是我自己猜的。”

    相柳的手依旧搭在她腰间,“你总是这样聪明,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小夭的睫毛陡然颤动,“是你受伤了,还是别人身上的?”

    相柳轻笑道,“我岂是那么容易便会受伤的?”

    小夭的担忧得到了缓解,她突然又开始嘲笑起自己来。

    这才不过是个开始,她便已怕成这样,真到了那一日,又该如何是好?

    于是她又振作了精神,“那便好。”

    相柳搂着她,抬手抚摸她额头碎发,“你找我,莫不是有事要同我说?”

    他说着,又对上小夭的视线,“你要同我说什么?”

    小夭打量着他的眼眸,却说不出话来。

    相柳也不催促,耐心等着,等着她开口。

    许久依旧,小夭才道,“我来同你告别。”

    相柳放在她额前的手有了一瞬的停顿,但很快便又落到她发间,“哦?是吗?你想好了?”

    小夭确定道,“我想好了。与其日日担惊受怕,不如就照之前约定的那般,遵从你的选择。既然生,或是死,都不可控制,那便接受它。”

    小夭抬手抚上他腰际,“不论你生,或是死,都在我心间,我又何惧离别?”

    她说着,抬眸看向他的脸。

    从眉,到眼,到高挺的鼻梁,再到微抿的双唇。

    她抚上他的脸,深深相看,“死亡不过是一场永恒的离别,再难相见。”

    她的话音刚落,便见他眼眸中有什么在闪动着,使他的眼睛变得更加明亮,清澈。

    相柳的嘴角微扯,“那便,不说别离。”

    小夭也笑了,“不说别离。”

    他们在海面上相依而坐,看着远处海鸟高飞,有鱼逐浪而起。

    小夭道,“你的海贝,我留下了。”

    相柳的脸靠在她头顶,“好。”

    他轻握她手,放在掌中摩挲。

    小夭从头上取下簪子,递到他手中,“我以后,再也不会召唤你,所以这根簪子,就送你,当个念想。”

    相柳缓缓从她手中接过簪子,收了起来,“好。”

    二人再无言,在夜色中紧紧相依,看着海上明月,清冷不变。

    小夭道,“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看月亮,明月高悬,你说,只要天地间还有这样的景色,生命就很可贵。”

    相柳笑道,“你说,景是死的,只有人才可以赋予景意义。”

    小夭接话道,“可如今,我却十分赞同你说的话。”

    相柳垂眸看着她,“哦?是吗?”

    小夭向他又靠近了一些,“即便是天和地都有变幻时,沧海桑田,日久弥新。却未有这一轮明月,始终不变。它离我们遥远,又如此亲切,从古至今,只要抬头便可得见。”

    相柳也看向那轮明月,“却不知明日的月亮,又是否还有今日这般圆。”

    小夭定定地道,“天有阴晴时,月有残缺日,你看,连明月都有得失,又何况是人呢?”

    相柳不说话了。

    小夭将他的手紧握,“所以,若有一日失去了你,我也可以接受。至少,我可以替你将岁月一遍遍摩挲,牢记心头。”

    相柳低下头,轻轻印在她额头,“我希望你能得偿所愿,不被束缚,任意翱翔,去寻得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小夭想到了白日里王母对她说过的话,“属于自己的天地?”

    相柳从袖中取出一片小小的龟壳,抬手拂过,龟壳之上便出现一片地图来。

    小夭将这地图好奇地打量,不禁坐直了身子,“这是什么?”

    相柳道,“这是海图。”

    小夭抬手在海图上一点,那小小的一块便迅速放大,变得格外清晰。

    相柳轻声解读,“这是落月湾,是一片很美的岛屿,形似残月,沙白水清,倒是一处不错的养生地。”

    小夭回眸看他,“你何时做的?”

    相柳似在回忆,却很快又笑道,“偶得闲暇,日积月累,如今倒是积攒了不少地方。却不是全部,还有许多地方还未来得及标注。”

    小夭的心里顿时被什么倾注,满满似要溢出。

    她打量着他看似毫不在意的脸,顿觉眼底温热一片,似有热泪盈出,不得不转过头来,不再看他。

    “那你岂不是,做了很久?”她的眼珠转动着,试图将眼泪压回去,佯装轻松地道。

    “倒也不是很久,否则定然已经完工,也无需你再另外摸索。”他说着整个人贴到了她背上,从后面又搂住了她。

    小夭感受着他的体温,轻声嗔道,“我才不会去摸索。我性子疲懒得很,有这一些便已足够,哪里还会再去另寻他处?”

    相柳却深情道,“也许海的那一边,还有别的惊喜,也未可知。”

    小夭却道,“天涯海角自有许多美景可以去寻觅,但对我来说,有这些便已足够。”她说着,顿了顿后才继续道,“我只想去你去过的地方,看你曾看过的美景。人生再漫长,也不过是记忆中的片刻,又何须太多?”

    相柳没有说话他只是一遍遍将她的手指抚摸。

    小夭把玩着承载着海图的龟壳,一会点开这里,一会点开那里,相柳仔仔细细向她讲解着,不知不觉,明月便落到了山腰。

    小夭这才意识到,已过了许久,圭怕是要睡着了。

    于是她扭了扭身子,对相柳道,“还有一事忘了同你说。”

    相柳声音慵懒。许是白日里战斗,未曾好好休息,所以此刻已十分疲惫,“你说。”

    小夭心中一沉,却又不得不开口道,“我要你三滴血。”

    相柳蹙起眉头问道,“为何?”

    小夭解释道,“哥哥同阿念大婚,鬼方氏送了三株回魂草,此草功效甚佳,我想拿来试试,看是否能解除哥哥身上的蛊毒。”

    相柳更是疑惑,“回魂草和我的血,如何能解他身上彘蛊?”

    小夭耐心说道,“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我二人身上所种情蛊是如何解的?”

    相柳沉默了。

    他不知道小夭是否已知晓其中奥秘,但若她已知晓,定不会如此镇定,想来也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小夭道,“即便你不愿同我说,我也能猜得一二,定然是以命相搏。但当初你有海贝和莹玉棺材,自可用来回魂守神。但回魂草兼具此两种功效,再加上以你的血来做引,制造假死之像,定然可以骗过蛊虫,解除蛊毒之患。”

    相柳闻言不禁笑了,说她聪明,倒是的确猜对了一半,只是那另一半,不知她是不愿去想,还是并未猜到。

    他道,“倒也是个办法,却不知是否真的可行?”

    小夭道,“行不行,试试不就知道了?”

    相柳注视她道,“你确定要试?这可是拿玱玹的命在赌。”

    小夭坚定地道,“人生一世,本就是一场豪赌。”

    相柳闻言,点头道,“好。”说罢,他便抬手划开手指,挤出三滴血来,而后幻化出一个小小的冰壶,将三滴血装入其中,小心递到了小夭手中。

    小夭接过冰壶,他严肃嘱咐道,“我的血含有剧毒,你可要小心保存,半点都不可沾身。”

    小夭抬眸问道,“即便我有你身上精血也不可以?”

    相柳确认道,“绝不可以。”

    小夭小心收好冰壶,拉住他手起身道,“想来你也已是疲惫不堪,我亦不能再久留下去。”

    相柳随她一起站起身来,手却依旧紧握,不肯放松。

    他始终牢牢看着小夭,仿佛要将她印在心中。

    小夭道,“我要同你说的话已说完了,要同你交换的东西,也都拿到了。”

    相柳却又道,“你确定再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了?”

    小夭打量着他眼睛,似有所察觉,“我让鬼方尺涯给你的东西,你收到了?”

    相柳颔首道,“今日回营时便已看到了。”

    小夭十分惊讶,“他是如何给你送到的?”

    相柳道,“你忘了尺涯是术士,他的术法远比一般的人,要高出许多。”

    小夭虽然不解,却也可以接受,毕竟这世上高人众多,亦有许多高深的术法,是她不曾听闻,也不曾亲眼见到过的。

    小夭抬手,按在他胸前,“你保重。”

    相柳柔声道,“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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