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左,诶对对对,往左一点,好!”年迈的管事正指挥着下人们井井有条地装饰着前厅。

    才过腊八,祈府便已经开始为辞旧迎新的日子大张旗鼓地装扮了。

    “唐老,劳烦等下把前些日送来府上的拜帖一并拿来我房间。”

    “大小姐回来啦,老奴这就去办。”

    被唤作大小姐的姑娘,厚实的狐绒围在肩,裙底鱼戏莲荷的纹样一步一摆,华丽生动得很。倒是腰间一挂墨绿色的香包已有些褪色,可并不影响她举手投足间的贵气。

    “刚去了几间绣坊,挑了些上等的绸料,按照三小姐的尺寸裁些新衣裳吧。”祈瑄挥挥手,两个男丁便抬进来三大箱子。

    “老爷他们从北域回来了?”

    “初七就已启程了,”祈瑄笑着,一看便知她心情极好,“我回来时顺路去看了看二弟名下的几间铺子,这一年下来入账可观,让叶掌柜想点法子,回馈回馈那些老主顾们,来年也请他们多照顾了。”

    “是,大小姐。”

    说起宪都城中最知名的人家,那一定非祈家莫属。

    祈青大将军,一代枭雄。彼时还是右将的祈青与左将陆良元大破羯胡,一战成名。可惜陆左将英年早逝,不能为王尽忠。不然今日定也同祈将军一样,成为了皇室的左膀右臂。

    祈将军膝下三子,大姑娘祈瑄,二公子祈珖,还有三姑娘祈安纥,各个都是精彩决绝的人物。不过可惜其发妻席氏,早年间因肺痨揭难。将军爱妻,一直无再娶,倒也是一段佳话。

    祈大将军常年驻守边关,祈府的掌家事务皆由祈家大姑娘祁瑄全权操理,一手琴艺一手棋技在宪都也是出了名的上上乘。而祈珖年纪轻轻便随父征战,指点江山,更是陛下亲封的轻车都尉,无数官家女儿的梦中情郎。

    至于这个三小姐嘛…你只能说她,不愧是将军之女。

    不爱女红,偏爱江湖。

    自小就求着父亲教她习武,祈将军拗不过,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几年下来,三小姐倒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众军之中,能与其过招占上风之人寥寥可数。

    若单单是这功夫厉害也就罢,偏偏那相貌也随了过世的席夫人,尤其是眼帘上的小痣,一垂眸便惹人心漾。这样的女儿家,虽是有些不太受顽固教条的待见,但也无人敢乱嚼口舌。若是被听了去,怕那三千将士都要提刀来讨。

    “阿姊也太夸张了些,”薄薄书信在安纥的手里晃了又晃,“三箱子绸缎,都能做十来件新衣了。”

    “阿瑄最是疼你,你又不是不知。”祈珖折了些树枝准备生火。已是傍晚,兄妹二人打算就地休息,明日再赶路。

    “可那么多衣裙,我也穿不过来啊。”

    “这次回去恐怕少不了安排我们赴宴,阿瑄提前准备自然是有道理的。”

    “是是是~二哥说的是~”

    祈安纥当然知道,打她出生起,祈瑄就对她很好。父亲责罚总有阿姊来帮她说情,自己做不来的女红也有阿姊帮衬,不然她怎能逃得过姆娘的唠叨。母亲过世时,她看着阿姊在灵柩前一声不吭、一泪未落,半夜跑去阿姊房中想要质问她为何如此心硬。却没想到,自己还未开口就被搂进怀中,听着阿姊放声大哭自己也没忍住,哭得更大声了。

    安纥回想起儿时的种种,火堆已燃了起来,宵小火光无法如日光一般照亮大地,却足能映着女儿家的嫣然一笑。

    野外初一入夜,便只剩窸窸窣窣的虫鸣声。火源尚暖,可祈安纥还是觉得一股违和的冷意。

    “嗖——”猝不及防的一支暗箭从面前射来,安纥侧头避开,锐意的目光直盯箭矢射来的方向。

    “谁?”安纥纵身跃起,踏着枝干施轻功飞去,祈珖也抄起剑随她一齐追了上去。

    安纥寻到刺客蹲角的树梢,可人却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很淡的丁子香。没有脚印,他们只能随着香味追索。奈何气味散得快,又夹混着泥土与枯树之味,极难分辨,不得不放弃。

    “让人跑了…”安纥紧皱的眉头一刻都不曾舒展,若她慢了一步,恐怕那箭就要穿过她的右眼。回到篝火旁,箭矢深深插入树干,这一箭的杀意是实实在在冲着取人性命而来。只是殷红的箭羽并不常见,安纥将它拔下换个角度细瞧,箭羽上竟染着清晰的一个字。

    “葬……”脑中回闪过无数个她所知晓的暗字,“舞葬坊?”

    ……

    殷红帷帐下,女人正用丝帕轻轻擦拭着一顶成样极好的朗红双耳瓶,纤细的手指上骨节处的皮肤略显深邃,即是细心呵护仍敌不过年老色衰之势。

    “岚上,派出去的人回来了。”额间的竹印随着年轻女子的恭拜微微低颔。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胎记,而是人为烙上,已成疤痕。

    “传。”

    蒙面的姑娘迅速走了上来,跪在地上,合拳的双手因恐惧而颤抖着,“丁香拜见岚上,任务失败,让祈氏兄妹逃、呃——”一只青翠的珠针刺穿了她的喉,鲜红的血染盖了珠针本来的颜色,倒在地上的尸体很快就被人拖了下去。

    须臾间,除了那红纱帷帐上多了一针穿过的小洞,似乎这厅殿中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四夏,以后这种小事便不要让人到殿中来报了,若是让不干不净的东西渗进了妾身的琉璃地板,才是坏了大兴致。”

    “四夏明白。”

    “坊中不养无用之人,祈家的人先不要动了,静观其变吧。”庄岚缓缓从踏出帷帐,将双耳瓶摆回架上,又拿起一旁的喀什弯刀,细细擦拭起来,“冬七那边进展如何?”

    “回岚上,没有聿怀的半点踪迹。”

    “哼!”没有取命般的绝速,四夏稳妥接住,但这飞来的弯刀仍带着杀意,“当初就不该教他习得容音易术,现在倒好,连个人影都摸不到!”

    “聿怀性子顽劣,望岚上宽恕。”

    “说不准,又跑去和他那小情人相会了。若他敢走漏半点风声,我必不轻饶他。”

    ……

    祈珖走上前将那支意欲夺取妹妹性命的箭用绸布包裹起来,收在行囊之中,“这舞葬坊是?”

    安纥有些恍惚道:“只是以前偶然听母亲提起过。”

    「将来若是碰到坊间花者,必要再三小心,万不可多做纠缠。」

    彼时尚且年幼的安纥记得很清楚,母亲说这话时的神态,眉眼间皆是淡淡的冷意。

    长大后她也曾暗中多次打探有关舞葬坊的一切,可每每探得一丝捕风捉影,线索又会如水珠一般悄然蒸发,再无任何追索的余地。探得的,不过是——坊间杀手皆为女子,以花名为号,非富贵者、权势者不取性命,行事简单干脆。没有人知道她们来自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她们的目的。

    “此事,等与父亲聚首再做禀报吧。安纥今晚好好歇息,二哥来守夜。”祈珖往火堆中加了些树枝,沉稳的声音将安纥的神思拉回,也让她安下心来。

    “嗯,多谢二哥。回府之后…还需多做些防备……”说着安纥便不知不觉地睡去,祈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方才还清醒,可现在脑袋却昏昏沉沉,睁不开眼。

    一袭晚风吹起旁的枯枝落叶,长靴踩着碎响款款而来,青白的衣角被风吹起,一朵血玉雕刻的四瓣小花坠在剑柄,十分异样。

    “谁??”祈珖撑着剑勉强站起身,还未看得清那人的面容,却被一记手刀打晕在地。

    男人径直略过祈珖,踱步到因沉眠香而昏睡的安纥身旁,他俯下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女儿家,轻轻揉开她紧紧锁住的眉头,浅浅一笑自认做的妥当。

    “这次,还是你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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