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处。

    冯娟和老毛不在,去外地开培训会。别的楼的值周老师分来一个暂时顶着班。

    他抚着皱成一团的额头,挡住脸,倚在靠背上,深深叹出口气来。

    面前的桌子上,有一部手机,里面是大群聊天记录的几张截图,还有最原始消息的图片。

    赵其在桌前目光坚定,腰板挺得笔直,她再次把手机往前推一下:“老师,这是我遭受造谣的全部证据了,还有间操之后有人到班门口闹过事,您可以调监控的。”

    “调什么监控啊,你以为那监控能是随便调的吗?而且你班离我十米不到,打起来了我在小窗这儿一眼就看见了,我能不知道?”

    赵其垂眸沉默一下,说:“还有造谣。”

    老师皱眉盯着屏幕,手随意划拉几下,“啧”一声,叹口气:“你这几张图,都没指名道姓,怎么就证明说的是你?而且这些人你认识吗?你不是不认识?你不在群里,图哪来的?还有谁在学校带着手机?”

    赵其抬头看他,不禁问道:“这是重点吗?”

    老师本就不爽,此刻被质问,烦躁更盛,把她手机推远一些:“看过电视剧没有?那报警怎么报?你没有实际证据拿几张啥也看不出的图,让老师们就给你查,咋查,哪有闲工夫?那发消息的号是谁,我们咋能知道,又不是黑客。”

    赵其愣愣看着老师好几秒,慢慢笑了出来。讲这么多,就一句话:不想管罢了。

    “老师,平时谁和谁谈恋爱了你们都能蹲点去抓,造谣骚扰就无能为力了,如果是您的父母被说搞黄,您还能这么淡定吗?”

    “你说什么?”老师的上半身一下从椅子上立起来,“你想说我不管事?你这学生听不懂人说话是不是?”

    赵其胸膛起伏着,失望带给她的悲凉落差让她眼眶湿润,难以保持平静:“我听懂了,一个学生被全校造谣传谣,说是鸡,这不是大事,学校也管不着。”

    老师“蹭”一下站起来指着赵其:“你什么毛病你?我当老师这么多年,就遇见你这么一个这样的,那他们咋不说别人,说你?你不也得反思自己,平时做人做事,有没有问题?”

    赵其话没听完就笑了,两行热泪也被挤出来,她低下头不断深呼吸,想憋回去,不愿在这人面前示了软。

    以前每出了打群架或是谁压力太大,精神不正常发了疯,都得开个广播会教育一番:同学之间有什么矛盾,或者遇到什么困难,不要私底下解决,要告诉学校。

    现在她被造谣侮辱,她这么做了,听学校的话,换来的却是质问她平时做人是不是有问题。

    别说她从未主动招惹过谁,就算有问题又怎样,造谣这个词还要分情境定褒贬吗?牙齿舌头一碰,就给人下了牌子,摘也摘不掉,被造谣的还要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

    好一个受害者有罪论。

    她失望了,厌恶了,也绝望了。什么也不说,把手机收回来准备离开,门却被急促敲了好几下。

    陈言靓在门口,见到赵其时,表情有些许意外。她手里握着纸条,上前来犹豫一下,还是全部摊开到老师面前。

    “老师,有人造谣生事,打扰我们班学生,这是我收过来的纸条,基本都是我们年级的,高三的也有,我能记住他们的脸。”

    赵其瞥着那纸条上的字,怔怔站着,脸色苍白。

    老师耐心几乎要耗尽,脸扭曲得五官都要移位。他皱着眉看一遍纸条上的字,连“啧”好几声,卸了硬气,一副很难办的模样。

    “你们这帮学生,就管这么严,这心思也没在正事上……”

    陈言靓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些什么东西,手腕已经被人拉住,往屋外走,根本不想听他讲完这些屁话。

    “回来!我说不管了吗!”

    老师冲着马上要走出门的两人喊,满脸的无奈。

    赵其回过头,那双被水光占据的眼,淡漠地盯着他。

    “你叫什么名儿啊?”

    “赵其,高二三班的赵其。”

    *

    医务室。

    校医正给眼前这双伤痕累累的手消毒,棉球换了一个又一个,白的上去黄的扔掉。

    李尹凯在旁边盯着,棉球沾着药水一贴上去,他就龇牙咧嘴地捏紧了易安垂着的那只胳膊。

    “疼吧,是不是?”他问。

    易安身子不动,盯着手被上的颜色,被柔软纱布一层层包裹。淡淡道:“没你掐得疼。”

    李尹凯迅速弹开,看一眼旁边桌上的那把凶器,刀尖猖狂地伸着,刀刃上还粘着血迹。

    疤男当时被打红了眼,挥着刀就朝易安捅。好在壁纸刀虽锋利但小好控制。情急之下,易安直接用手拿住,两人争抢起来,最后还是易安把刀夺了下来,疤男又被踹到地上。

    可这手就被血糊了,两人来到医务室处理。疤男嫌挨揍满脸彩丢人,直接回教学楼了。幸好综合楼也没什么纪录老师,不然大家都免不了一顿处分。

    “行了,回去伤口别沾水,暂时也别用这个手了,每天过来换个药。”

    “谢谢老师。”

    易安道完谢,抬手打量着被包得厚实的手,连手指中间关节以下都被缠得严实:这回去可怎么遮上,一下就露馅了。

    “你们这些小子,”校医收拾着工具盒,“打起架来一点分寸都没有,那刀幸好是干净的,要是有点锈,你破伤风针是免不了了。”

    “按正来说,遇到打架的我理应上报处理的,”校医叹口气,上下打量一遍两人,再瞅见李尹凯讨好的笑,她也无奈摇摇头,“看你俩这么懂礼貌,你手又被弄得这么可怜,放过你们了。”

    “谢谢老师!老师您医者仁心!好人有好报!”

    “上一边去!”

    两人一起笑了,但都没有注意到,医务室那细窄的门口,什么时候站了个瘦小的人。

    赵其回班时正好碰上好几个男的从外面进楼,手里都拿着挺多书,其中一个阴气沉沉,满脸的伤。

    可易安和李尹凯都没回来。

    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她就下意识坠入恐慌的深渊,鬼使神差,她朝医务室奔去。

    果然就见到了这一幕。

    她都看到了,那一堆暗黄的棉球,那双修长的手被包得十分笨重。

    还有那张淡定的脸。

    受伤的人敏锐看过来,不免一愣,又朝她没心肺地笑一下。

    赵其慢慢走过去,李尹凯识相地跳到另一张床坐着,不忘嘴欠带一句:“嘿,被抓了吧。”

    易安用手掌根撑着床沿,受伤的手藏在腿侧,没让赵其看。

    赵其站在他面前,俯视着,面色冷着,即使这张多了好几个红印子的脸还在对着她笑。

    “跟我没关系,是吧?”

    易安果断点点头:“讲话擦点火,小事。”

    李尹凯在旁边看着,眼瞪得很夸张,“啧啧”地摇头表示无语。

    这么听着,赵其却似被人揪着心狠拽,些许地喘息不来。他还不如说有关系呢,他还不如说,在这风口浪尖上,这架就是为她打的。

    她朝易安伸出手,指向他尽力掩藏的方向。

    易安手动一下,看见她这愧疚意味十足的脸,都往身后放了放:“看什么,丢人。”

    赵其不听,还是伸手去拉那只受伤的手,这次他没藏,任她小小的掌心托起这层层纱布。

    纱布隔绝了一些体温交融,可易安却觉得接触的地方微微发热,伤口的刺痛的也停息了,反而更有索取的趋势。

    于是他握紧了这双手,伤口被挤压反抗,似有鲜血溢出。

    但无所谓了,他一点也不疼了。

    “狠揍那人没有?”赵其突然问。

    易安还没等回答,旁边一道人影突地窜起来,强行夺过赵其的视线:“我操,你是没看见,跟看电影似的,易安把那人揍得找不到北了,满地找牙,一点反抗之力没有,活该,叫他嘴臭!还他妈净玩脏的,看给咱安手剌的……”

    李尹凯凑过来指易安的手,被人一眼瞪了回去,又闭上嘴乖乖坐着。

    赵其听着,也盯着面前的纱布,悄无声息地,渗出浅红的印迹来,一点点侵蚀掉纯白无暇的部分,源头处深红,颜色艳丽。

    眼睛也跟着发痛,可心里竟有些失落。

    这个画面,怎么能让她错过呢。

    *

    小球场,高三八班体育活动时间,这场地小,树多凉快,人都爱往这儿堆。

    高馨蹲在角落马路牙子上,手捣鼓着手机。生物老师佛系不爱管事,她把课逃了。

    眼前人羽毛球打得正卖力,球过来就硬找机会杀球,拍子把球屁股打得巨响。

    可表现的人还是没得到一点目光。他卸了拍子,到高馨这里,拿起水喝,边喝边瞥手机玩得入迷的人。

    手不自觉伸过去,手指想蹭下她的脸,人这时倒敏锐了,躲得飞快,抬手狠拍他一下。

    有人看着,魏钲心里有点尴尬,但没应声,似不经意地问:“你班那女的事儿,是真的假的?”

    高馨这才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眼神狐疑:“问这个干嘛?”

    “班里都传烂了,年级也不少人知道,不少人还想趁毕业前爽一下,心躁着呢。”

    高馨唇角终于有了弧度,慢慢看向魏钲,笑道:“咱可不知道,反正家里是挺穷的,还天天走读,可能是挺忙的。”

    看她终于有了点兴趣,魏钲赶紧把这话题继续延伸下去:“还有人偷拍了照片呢,看着长得挺纯的,倒是不太像,听说还有对象?挺帅?”

    “狗屁对象!”高馨终于被踩了尾巴,炸了毛,说话也没好气,“那就是她高攀,懂吗?人不都贱?喜欢不喜欢自己的,喜欢特别的,那是玩儿她呢好吗?”

    魏钲没管她这没来由的怒气,只坏笑一下,用胳膊碰她肩膀:“我就不喜欢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高馨想翻白眼,但忍住了。没等说话,目光先被气势汹汹往这儿走的人吸引住了。

    这人脸肿了,嘴边也破了,眼也淤青了,眉角的伤还渗着血。搭着这吃了屎一样臭的脸,光天化日的怪吓人的。

    魏钲顺着看过去,吓了一跳:“豪啊,你被人揍了?”

    沙豪吃了炮仗,张嘴就炸:“去你妈的,快和我打一把,班里我是待不下去了。”

    “怎么了啊?”

    “他妈的,就为了一个□□……”

    听了来龙去脉,魏钲憋着笑但不敢表现出来,佯装严肃安慰这被狠收拾的人。心里却暗暗把高馨刚才那套理论否决了。

    一旁听着的高馨脸色越来越难看,也坐不住了,人站起来,似也很替沙豪打抱不平:“兄弟,你倒霉死了,那女的就我班的,什么德性其实大家都知道,但人手段好被护得死死的。”

    沙豪目光狠戾,顶着腮,使劲往地上啐一口:“妈逼的,我肯定弄她,操。还有那狗逼,就是他偷袭我,要是让我有准备我打不死他!”

    “是是是……”

    两人应付着,高馨的笑也慢慢敛去,想着易安为了几句话往死里打人的画面,这一阵的爽快一下就没了。

    易安啊易安,这么个贱人,不离得远远的,怎么还跟狗护住一样?

    她真是理解不了,怎么有人就喜欢扶贫,放着光鲜亮丽的不要,就喜欢烂的臭的。

    傻逼一样,果然贱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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