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家学习了?去你班门口几次都没看见你。】

    【嗯。】

    一个字,等待时间却漫长得海要枯石要烂。

    高馨面靠寝室阳台,身后各种打闹嘈杂,她与这一切隔绝,心全在眼前的聊天框中。

    “干什么呢?快到点了,你不洗漱了?”

    身后被推搡一把,董怡端着脸盆过来,疑惑地凑近了瞧了瞧,马上鄙夷地翻个白眼。

    “别人舔你看不上,自己舔得倒欢。”

    “滚。”高馨一把推开她。

    “爱洗不洗,抱男人睡去吧。”

    董怡摔门出去,引了不少人注意。高馨也没回头看一眼,咬着拇指,白色消息框弹上来,她眼睛终于亮了。

    【我在学习。】

    【我这边马上熄灯了,你就差这一会儿?】

    周书桐没回。

    高馨烦躁起来,吐出一口闷气,手机抬高了些,指甲在屏幕上敲得直响:【下个月我就走了,比你毕业还早,要去瑞川培训了,你就没有想跟我说的?】

    这次他倒回得快了:【加油。】

    没有表情包,没有语气词,没有多余的话,连标点符号都显得那么冰冷。

    高馨把手机摔在阳台上,呼吸急促起来。没一会儿又拿起来,翻找手机相册,找到下午拍魏钲打球的几张,划拉好几遍,倒是找不出太满意的。

    进她朋友圈的男的,那脸哪有能挑的?魏钲现实看着还行,上相的硬伤真是太重了。

    还是周书桐拍起来最好看,那时候她发的最多,另一半明明还有她的脸。

    这么想着,她更是又酸又气,简单给魏钲p了一下,脸用贴纸贴上,作保持神秘的架势,发了朋友圈。

    接着,当是回复他那最后一句话,她拍了拍他。

    想象着那看到这条朋友圈,震惊之余再打开照片放大细细端详的模样。

    有条秒赞,她期待点进去,是魏钲。

    其实有时候点赞倒是在乎的另一种表达方式,真正的遗忘是忽视,是不在乎,是彻底消失在对方的生活里。

    周书桐现在就是这样。

    高馨泄了气,郁郁寡欢。魏钲贱兮兮发来消息,问东问西,问些没用的关心。

    她不想搭茬,只问他:【沙豪咋样了?】

    对面有一分钟的犹豫:【就那样,骂爹骂娘的,小心眼,记仇。】

    高馨嗤笑一声,被打得都跟掉了颜料缸里似的,换谁能不记恨?还小心眼,也就这二逼能说出这话,难怪他光有个好模样还惹人烦。

    她直翻着白眼,发过去:【他带手机了吧?把他微信推我。】

    *

    天越来越长,晚霞登场也迟了时间。放学相伴的日子里,望着彼此面庞的视线变更加清晰。

    风已不再苛责,少年脱了校服外套,半袖下的小臂结实流畅。

    但这双含情的眼却迎着少女忧郁的眸光。

    赵其的辫子有些松垮,本梳上去的两侧头发落下来,风一吹,温柔地扫过脸边,却也扫不过她脸上的阴霾。

    这两天,好恍惚,好像从过去无数日夜奔她而来,她好累,累到无力对着为她受伤的易安挤出笑脸。

    易安当然知道是造谣,可他们打成那样,进入他耳朵里的话可能要比赵其面对的要肮脏的多。

    谁又愿意在乎的人听了自己这么难堪羞耻的谣言?是假的,可落在她身上的窘境确是真切的。因为有了充足的造谣基础,所以肮脏也伴着她来了。

    可是她有很猛烈的悲伤吗?似乎没有。

    “你都相信我的对吗?”这话问出来简直在侮辱人。

    “嗯。”易安毫不犹豫,脚下磨着路边的碎石。

    “其实我没有很难过,安。”

    “我只是……不想过早地在大家身上看到人性的弱点,这么赤裸地展现在这个年纪。”

    一段云里雾里的话,可易安却听懂了。

    谁对青春的模样没有预设呢?明明早已经明白人性的复杂多面,可真的出现于这些美好的代名词身上时,还是有什么东西狠狠被打碎了。

    她只是想很多年回忆高中时代时,能多一些快乐的回忆罢了。

    幸好她没几个在乎的人,也幸好在乎的人都从未相信过谣言,坚定地站在她这边。

    人处境更不顺时,被爱得好像更用力了。

    幸好。

    易安低头不语,眼前浮现那张柔弱的脸,她在被恶意针对时,纵有难过,却也是隐隐倔强地较着劲。

    落寞趁机爬上胸膛,无力感占据他的感官,握紧了受伤的手,疼痛溢出。可惜他能用拳头堵住一个嘴巴,堵住十个,却做不到堵住一百个还是一千个。也没办法让那些肮脏的眼神赵其身上离开。

    如果这些眼神是箭就好了,他就可以在她面前替她全部挡掉。

    纱布一角轻动一下,指尖触感温热,小手牵过来,拉住前半根食指。

    “幸好有你,安,我们还在向前走。”

    易安手收紧回握住:“从他们张口开始传谣的时候,一部分的他们就已经永远留在这里了。”

    “总有人没有未来的,什么因得什么果。”

    隔着一条马路,赵其望着这栋学校,突然悲观地想,如果她和易安的未来有什么差错,变成孤身一人。那她宁愿现在就走回去,永远地困在这里,困在这个时空里。

    还会再有人对她这么好了吗?

    可能就算有,也没有年少时这般刻骨铭心了。

    易安下车的时候,起身。白衣从她眼前略过,走远,直到她需要打开些车窗看他——她的心从高空被扔下,失重感好强。

    不会再有人这么爱她了,不会。

    ……

    易安回了家,阿布一如既往扑过来。他蹲在原地撸了它几下,隐隐地听见秦玥在打电话,但听不清。

    他默默走进客厅。秦玥纤瘦的一个窝在沙发边缘,桌上有半杯没喝完的咖啡,咖啡渍在旁十分明显。

    “那你又凭什么呢?你对安安负责吗?为什么我们之间所有事都是你主导着?”

    易安停住脚步。

    “停,停,我不想听你扯工作的事。”

    “易世言,你总把我和孩子当成你的附属品,从打电话到现在,你根本就不真诚。”

    没给电话另一头解释的机会,秦玥立马挂了电话。平息几秒,端起咖啡凑到嘴边,彻底凉了,又放了回去。

    她回身叫阿姨,看见身后站得笔直的人,吓了一跳。

    易安平淡地望着秦玥,沉默着,微皱的眉头却也问出了所有的疑惑。

    秦玥从沙发弹起来,避开这明晃晃的发问,过来亲昵地挽他胳膊拉到餐厅去。

    “今天让阿姨做了羊肚菌板栗汤,我看你昨天熬夜了,给你补补。”

    易安木讷跟着。

    而她挽着的这只胳膊,就是受伤的手,他也没有避。

    *

    赵其开了门,踏上鞋垫,关门的手顿在半空。

    屋内安静极了,她是说,缺了豆豆激动跑来迎接的安静。

    鞋也来不及脱,她冲到卫生间打开门,隔断间门开着,豆豆不在里面。

    耳边瞬间轰鸣,呼吸停滞。她马上拐进自己房间,床上,桌底下,连豆豆经常钻的衣架底下,也没有它的身影。

    太安静了,安静得她要窒息了。

    赵其僵在原地,继续往客厅去找,也许沙发边,也许电视柜下,盆栽后面呢,还是窗帘下……

    刚走到客厅中间,腿已经软了,这些地方目光所及都能探到,可是没有。

    来不及崩溃,不敢接受可能猜想到的恐怖。她跑进何温英的房门前推了进去,一张脸惨白,呼吸沉重。

    何温英正在床上看手机,听着别人给她发的语音,难得的,外放的声音很小,小到赵其根本听不清。

    她冷眼瞪了闯进来的女儿一眼,又继续回对方微信:“好好好,真是麻烦你了,这也真是实在遇到难处了。还得感谢你呢!”

    “妈……豆豆呢?”

    “你帮得可太多了,这人情我欠你可大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好了……”

    “妈!豆豆哪去了?”

    “什么啊说啥话呢!我家这个哪能攀上你儿子,去当个伴娘还差不多,谁以为你都像你有福气……”

    “何温英!我问你,豆豆哪去了!”

    赵其摔下书包,双目湿润,额头处青筋凸显,苍白的唇止不住得抖着。喊完,她好像耗尽了浑身的力气。

    何温英从床上立起来,瞳孔缩小,不可思议地僵着表情。不敢相信自己养的小兔崽子,居然会咬她亲妈了。

    “你念书念狗肚子了?敢叫你老娘全名?”

    赵其耳膜都跟着痛起来,已经没有任何耐心再听她的质问,直接冲到床边,几乎尖叫着问出来:“妈!回答我!我求你了!豆豆哪去了!它哪去了?!”

    何温英错愕又恼怒,推一把赵其的胳膊,后者失去平衡瘫坐在地上。

    “送走了!”

    耳中的一切瞬间失了声,像被突然拔出的水塞,世界彻底安静了。胸口一阵阵刺痛,伴随着呼吸,爬遍她的躯体。

    “看你死了孩子的样子,什么时候我死了,你也有这反应,我就知足了!”

    何温英继续骂着,可赵其却听不见了,她扒着母亲的胳膊,鼻涕眼泪不受控制:“送哪了?送哪里了?”

    箭在弦上,她只等着母亲说出那个地方,不管在哪,不管多远,她立马能起身赶过去。

    那是她省下自己饭钱从小养到大的宝贝,是她在何温英一次次斥骂责打中一次次报下来的小生命,是她每每心灰意冷看见它总觉欣慰的精神慰藉……

    可现在看不到了,也不知下落,她慌乱如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何温英挣开胳膊,见她没出息的模样怒火中烧,手指着她的头:“人都快吃不上了你还想着畜生!我没给它扒了皮炖了就不错了,多一张嘴吃的不是饭?吃饭不花钱?”

    赵其几乎要尖叫,她拼命压制住崩溃的趋势,企图解释:“不是的妈妈……它没有额外花钱,都是我自己的饭钱,我省的自己的饭钱,我可以不吃的!真的不差这一点……”

    “小畜生!你闭嘴吧!”

    何温英打断她,咬牙切齿,心一抽一抽地疼。她实在理解不了怎么能为了一个畜生不吃饭,还长着身体呢!一个狗而已,自己的闺女怎么就像要跟自己拼命一样?

    她这样都是为了谁?不就是为了赵其,为了这个家吗?!

    “我说话你就记不住?我说你爹现在一分钱不往家拿,就靠我一个月三四千那点钱供全家你记不住?我还得顾一条狗?我去菜市场都捡烂菜叶子,同事们都开始接济我了你知道吗!”

    “你个小孩丫丫,耳后不知天鼓响!自私自利!”

    赵其捂一把脸,手上都是泪,呼吸带着胸口刺痛,跪在床前:“我什么都不要,我可以去要饭!我可以去打工!我就要豆豆,我就只是想要一个豆豆!妈,我从来没求过你,我求你告诉我,你把它送到哪去了?!”

    每说一句,床捶得闷响。

    “净他妈说些屁话!给我滚!”

    赵其站起来,退后几步,生生吞咽着彻骨的绝望:“送走一只狗改变不了这个家,妈妈,该离开这个家的是你的男人,是你出轨的男人。”

    “那我怎么办?离婚我自己怎么活?没钱没岁数还带个上学的闺女,谁要我?你爸找不到工作是暂时的,她怎么说也是你亲爸,这还是个完整的家!”

    赵其轻轻摇头,笑了声:“都是狗屁。”

    何温英声泪俱下,大喘着气,一下又一下捶自己的胸口:“你就是要逼死我,逼死你妈,我就该什么都让你称心,我苦了你了,我就腆个逼脸应去卖!这样你就满意了!”

    世界安静了。

    呼吸也停滞了。

    眼前渐渐模糊了。

    一切挣扎与呼喊在空中飘荡,最后又落到原点。回头,一颗子弹正中眉心。

    忽然,这天地间,一切好像都没了意义。

    她沉默了,慢慢转过身,孤魂野鬼般离走。这一刻,赵其被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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