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军下午便北上，现正整队。宇文曜昨夜同京中发小们吃酒，宿醉不清醒，大早上去校场跑了会马才回府。大哥同副将梁野在屋里吃茶闲谈，宇文曜径直往偏堂去，边听边由着人换衣裳。
梁野给宇文昼添了茶，才坐回去说：“世子爷，过冬的粮草要下来了吧，今早上朝时听人说，杨公公批了红。我觉得还有事儿，要不怎么非要拖到现在？”
“不敢不批，马上该动身了。总归没把阿曜留在长和，已是万幸。”宇文昼撇开茶沫，说，“进京第一日司礼监就找上门商议，想拿姻亲之事探风口，以此做挟。只是当下应与不应都不合适，先拖一阵，年下或许有转机。”
宇文曜穿戴整齐从偏堂过来，倚在宇文昼另一侧的太师椅上，语气并不大好听：“我不急着娶亲，也不可能再跟他们论什么亲事。司礼监话说的好听，拿乔拿到我头上来，摆明了打北疆的脸不是？”
“他现在要拿娃娃亲说事，虽不清楚是打的什么算盘，但也忒响亮了。”梁野说，“旧案草草了结，侯爷一直有疑心，这事儿细算起来，肯定牵扯到长和京里许多人，绝非单纯的贪。”
宇文昼只笑了笑。
人人都说宇文曜是北疆的异类，许是得到的宠爱太多，父兄的赫赫战功与他而言又太遥远了。定北侯和世子都是百世难遇的统兵好手，宇文曜硬是没学到半分，反倒像个纨绔，这几日在京中就看得明白，是那混吃等死，玩世不恭之流。
但在他们自己人眼里，这个世子爷才是“异类”，北疆民风剽悍，偏宇文昼身上有不少儒雅，不像个北疆人，倒像从江南分来了几魂几魄。
宇文昼就着新茶抿了一口，“要说打什么算盘，这好明白，原先两家交好，这不连亲事也定下来了。时间久了，宫里忌惮，才有后来的生分，要说起来就太复杂了，都掺了不少谋算，与现在不同。阿曜，司礼监的人不是与你细细讲了不少，可有察觉出什么吗？”
“这点心思谁看不出来，把人砍干净了，只留个根。既落得贤名，用人又方便。现在想起来了，想借此事挑开北疆和东郡的关系，也想让人进府做个眼线。”宇文曜翘着腿，一派懒散，眸子却染着沉沉冷色，“那案子是不是冤案，可真说不好，查不到。”
他说着，想起些旧事来。
熙和四年，虞清规虞姒月手脚锁着镣铐，破布衣衫沾满血迹，因被用了刑，走不利索，左右各一差役架着，从大理寺出来。
自沙域一战平定后，北疆东郡一同回京，几人进宫时正从大理寺路过。
未见人面，先闻杀气。
虞姒月抬起头来，用渗血的眸子打量来人。
为首的差役忙行大礼，“侯爷！宇文将军！押解犯人不得已挡了您的路，还望将军恕罪！这俩人...这俩人是...”
沙启明冷眼扫过去，并未开口，同宇文昼直直过去了。只有宇文曜仍在原地，他在马上，自上而下睨着二人，腰间长刀“泣血”还透着腥味。
“粮呢？现在能交出来了么？”
差役见他开口，赶紧往后一瞅，把两个人拽过来，又不敢离太近，让人在几米开外站着。
两个罪人现在平静地出奇，只是放在这个时候，格外的不合时宜。
虞清规似乎感受到妹妹的情绪，戴有枷锁的手不方便动，只好用眼神提醒。
虞姒月却回避了这一安慰。
“国库里头呢，我猜，你没这个本事拿。”
铁蹄不由分说，立刻朝虞姒月踏过去，差役吓得直接冲到两人那边，豆大的汗珠滴了下来，就在两方距离不过一米时，差役终于在宇文曜面前跪下，“二公子使不得！使不得啊！”
人不能死，宫里交代了几次，今日放人的差事本也轮不到他们来做，不过意外原因才让他们来顶。一整个月里都提心吊胆地看大理寺上刑，好不容易能了结，谁知撞上煞神了！
宇文曜可顾不得这个，但虞府要真在他这落了空，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使不得？你可真干脆。”宇文曜说完，手里的马鞭指了指虞姒月，“该跪的不跪。”
差役眼睛瞪得硕大，回头一使眼色，虞姒月身边两个差役撤手，她一下子站不稳，被虞清规一把扯住。
两人身上的伤都不轻，现下硬撑也只剩一口气了。
“我跪你么，凭的什么？”
两人身侧的差役也不敢直接朝人膝窝踹下去，只把头埋得更低。
铁蹄环她左右绕，宇文曜的杀意呼之欲出，“凭什么，凭定了罪，你父亲做布政使，一粒粮都拿不出来，东北关外两大州，饿死了多少人，又被杀了多少人，你心里没数么？雪轮冰河都染成红的了，里边飘了多少具骸骨！”
“是啊，定了罪就是罪人了——前数年关外吃饱饭的时候，也没见你对虞府有什么好话可说。”虞姒月眼都不眨一下，“血流成河，我也能见着，虞府现在不也是这般。”
“身为朝廷命官，筹银粮打仗那是你们该做的。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你们活该，怎么还留了两个。”
宇文曜即刻抽刀，等不及差役反应，虞清规往前一步抬手用镣铐挡下，“宇文曜！”
马鞭却从另一侧抽过来。
鞭尾藏着劲，顺着人一勾，“啪”的一声甩在虞姒月脖颈和耳后。
力道不轻，虞姒月一阵耳鸣。
“是吧，怎么就还留我们们两个呢。要真有能耐，在京中好好查吧。”虞姒月缓过来，嘴角突然勾了勾，“恭送二公子。”
茶盖一落，瓷器清脆响声打断宇文曜的思绪。
“该动身了。”宇文昼说。
-
宫内，皇帝在陪着皇后用午膳。皇后并非不受宠，相反，只要皇帝有时间会常常来陪她，今日也是如此。
皇后又给皇帝添了碗汤，边侍奉，边轻声说道：“文礼的确年纪不小了，皇上既然想让他开府，不如臣妾这几日替他挑挑。”
她看皇上态度悬着，自己也日夜不得安眠。太后得了消息，早已做好打算与首辅大人做姻亲。
“此事不急，皇后是想着先替文礼掌掌眼？”皇帝笑道。
奉明忽而进来，匆匆行了礼便开口道：“皇上，南罗军报，加急呈上。”
皇后也不敢再打扰，说道：“皇上去忙吧，臣妾等下让御膳房再做一些送过去，也别累坏了。”
御驾直奔上书房去，皇帝踏出中宫的脚步愈快，临走时突然叮嘱皇后：“皇后既已有打算为文礼选个好姑娘，就先选吧。”
皇后大喜，派宫女将此事回禀了太后。
午后，六皇子周文礼过来请安，皇后也告诉他，已准备把亲事定下。
周文礼一愣，“竟如此突然，儿臣...”
“受皇上器重，自然是要开府为以后做打算了。你皇兄的病总是不好，母后也没办法，只是不争，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皇后为了太子的事也头疼的很，不知怎的突然病倒，传太子妃来，也只说是着了风，无甚大碍。即便她与前朝瓜葛甚少，但做母亲，怎会看不出皇上对太子的失望，幸好仍有另一个儿子。
她本不想争，可母家如今全靠着她和太后，两家斗了许久，来日宁王上台，她们不会好过。
“母后可有人选了？”
“文礼可有什么心仪的姑娘？”
周文礼坐在下首恭敬颔首，温柔笑笑：“我儿时同母后讲过的，母后可是忘了？”
皇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不可。”
“侧妃也不行吗？”周文礼倒是问得真诚。
皇后坚定说：“不行，事关重大。”
“母后也知晓此事不简单，”周文礼微低着头，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面上丝毫不觉任何难堪。
他又缓和语气说：“往昔一同秋猎戏宴，儿臣与她幼时相识，早有此心，只是因她定亲早，不好开口。虞府的女儿，模样生得漂亮，用处也一样不小。”
皇后耳边的东珠轻晃，她仍旧摇头：“虞家若仍是十年前的虞家，权、财俱在，又与南罗有亲，就算是有十个女儿想要进府，本宫也绝不拦着。可现在，一个都不行。”
“母后，数年前的旧案而已，父皇和皇祖母当年留下他们性命，为的就是让他们压一压高氏，儿臣既要开府，拿人来用正好方便。”周文礼说，“我虽不晓虞府暗中如何能成事，可也听过些许传言，他们好用。”
“这几家都一个做派，王氏岂不更好，王澄明正任内阁首辅，他家的女子定不会差。”
周文礼退一步，仍想再做周旋：“母后要不愿意，随便让她做个侍妾也是行的。”
皇后说：“一分一毫都不能出偏差。你根基不稳，非要与关外结仇吗，旧案对他们来说那都是血债！皇上每年都着人祭拜东国公陵墓，你怎好让人进府？”
“儿臣曾见过半分虞府行事风格，人不在身边，我不放心。”周文礼犹豫道，“且说关外人能换，京中世族却是稳固。”
“文礼，在人们眼里，虞府仍与南罗有亲缘，没那么容易倒下。可事出从急，单一个急字便可要命，咱们等不到那时候。”皇后托起六皇子的手，轻轻拍着，语重心长地说：“她不到府上，你照样能放心用她。”
梁野给宇文昼添了茶，才坐回去说：“世子爷，过冬的粮草要下来了吧，今早上朝时听人说，杨公公批了红。我觉得还有事儿，要不怎么非要拖到现在？”
“不敢不批，马上该动身了。总归没把阿曜留在长和，已是万幸。”宇文昼撇开茶沫，说，“进京第一日司礼监就找上门商议，想拿姻亲之事探风口，以此做挟。只是当下应与不应都不合适，先拖一阵，年下或许有转机。”
宇文曜穿戴整齐从偏堂过来，倚在宇文昼另一侧的太师椅上，语气并不大好听：“我不急着娶亲，也不可能再跟他们论什么亲事。司礼监话说的好听，拿乔拿到我头上来，摆明了打北疆的脸不是？”
“他现在要拿娃娃亲说事，虽不清楚是打的什么算盘，但也忒响亮了。”梁野说，“旧案草草了结，侯爷一直有疑心，这事儿细算起来，肯定牵扯到长和京里许多人，绝非单纯的贪。”
宇文昼只笑了笑。
人人都说宇文曜是北疆的异类，许是得到的宠爱太多，父兄的赫赫战功与他而言又太遥远了。定北侯和世子都是百世难遇的统兵好手，宇文曜硬是没学到半分，反倒像个纨绔，这几日在京中就看得明白，是那混吃等死，玩世不恭之流。
但在他们自己人眼里，这个世子爷才是“异类”，北疆民风剽悍，偏宇文昼身上有不少儒雅，不像个北疆人，倒像从江南分来了几魂几魄。
宇文昼就着新茶抿了一口，“要说打什么算盘，这好明白，原先两家交好，这不连亲事也定下来了。时间久了，宫里忌惮，才有后来的生分，要说起来就太复杂了，都掺了不少谋算，与现在不同。阿曜，司礼监的人不是与你细细讲了不少，可有察觉出什么吗？”
“这点心思谁看不出来，把人砍干净了，只留个根。既落得贤名，用人又方便。现在想起来了，想借此事挑开北疆和东郡的关系，也想让人进府做个眼线。”宇文曜翘着腿，一派懒散，眸子却染着沉沉冷色，“那案子是不是冤案，可真说不好，查不到。”
他说着，想起些旧事来。
熙和四年，虞清规虞姒月手脚锁着镣铐，破布衣衫沾满血迹，因被用了刑，走不利索，左右各一差役架着，从大理寺出来。
自沙域一战平定后，北疆东郡一同回京，几人进宫时正从大理寺路过。
未见人面，先闻杀气。
虞姒月抬起头来，用渗血的眸子打量来人。
为首的差役忙行大礼，“侯爷！宇文将军！押解犯人不得已挡了您的路，还望将军恕罪！这俩人...这俩人是...”
沙启明冷眼扫过去，并未开口，同宇文昼直直过去了。只有宇文曜仍在原地，他在马上，自上而下睨着二人，腰间长刀“泣血”还透着腥味。
“粮呢？现在能交出来了么？”
差役见他开口，赶紧往后一瞅，把两个人拽过来，又不敢离太近，让人在几米开外站着。
两个罪人现在平静地出奇，只是放在这个时候，格外的不合时宜。
虞清规似乎感受到妹妹的情绪，戴有枷锁的手不方便动，只好用眼神提醒。
虞姒月却回避了这一安慰。
“国库里头呢，我猜，你没这个本事拿。”
铁蹄不由分说，立刻朝虞姒月踏过去，差役吓得直接冲到两人那边，豆大的汗珠滴了下来，就在两方距离不过一米时，差役终于在宇文曜面前跪下，“二公子使不得！使不得啊！”
人不能死，宫里交代了几次，今日放人的差事本也轮不到他们来做，不过意外原因才让他们来顶。一整个月里都提心吊胆地看大理寺上刑，好不容易能了结，谁知撞上煞神了！
宇文曜可顾不得这个，但虞府要真在他这落了空，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使不得？你可真干脆。”宇文曜说完，手里的马鞭指了指虞姒月，“该跪的不跪。”
差役眼睛瞪得硕大，回头一使眼色，虞姒月身边两个差役撤手，她一下子站不稳，被虞清规一把扯住。
两人身上的伤都不轻，现下硬撑也只剩一口气了。
“我跪你么，凭的什么？”
两人身侧的差役也不敢直接朝人膝窝踹下去，只把头埋得更低。
铁蹄环她左右绕，宇文曜的杀意呼之欲出，“凭什么，凭定了罪，你父亲做布政使，一粒粮都拿不出来，东北关外两大州，饿死了多少人，又被杀了多少人，你心里没数么？雪轮冰河都染成红的了，里边飘了多少具骸骨！”
“是啊，定了罪就是罪人了——前数年关外吃饱饭的时候，也没见你对虞府有什么好话可说。”虞姒月眼都不眨一下，“血流成河，我也能见着，虞府现在不也是这般。”
“身为朝廷命官，筹银粮打仗那是你们该做的。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你们活该，怎么还留了两个。”
宇文曜即刻抽刀，等不及差役反应，虞清规往前一步抬手用镣铐挡下，“宇文曜！”
马鞭却从另一侧抽过来。
鞭尾藏着劲，顺着人一勾，“啪”的一声甩在虞姒月脖颈和耳后。
力道不轻，虞姒月一阵耳鸣。
“是吧，怎么就还留我们们两个呢。要真有能耐，在京中好好查吧。”虞姒月缓过来，嘴角突然勾了勾，“恭送二公子。”
茶盖一落，瓷器清脆响声打断宇文曜的思绪。
“该动身了。”宇文昼说。
-
宫内，皇帝在陪着皇后用午膳。皇后并非不受宠，相反，只要皇帝有时间会常常来陪她，今日也是如此。
皇后又给皇帝添了碗汤，边侍奉，边轻声说道：“文礼的确年纪不小了，皇上既然想让他开府，不如臣妾这几日替他挑挑。”
她看皇上态度悬着，自己也日夜不得安眠。太后得了消息，早已做好打算与首辅大人做姻亲。
“此事不急，皇后是想着先替文礼掌掌眼？”皇帝笑道。
奉明忽而进来，匆匆行了礼便开口道：“皇上，南罗军报，加急呈上。”
皇后也不敢再打扰，说道：“皇上去忙吧，臣妾等下让御膳房再做一些送过去，也别累坏了。”
御驾直奔上书房去，皇帝踏出中宫的脚步愈快，临走时突然叮嘱皇后：“皇后既已有打算为文礼选个好姑娘，就先选吧。”
皇后大喜，派宫女将此事回禀了太后。
午后，六皇子周文礼过来请安，皇后也告诉他，已准备把亲事定下。
周文礼一愣，“竟如此突然，儿臣...”
“受皇上器重，自然是要开府为以后做打算了。你皇兄的病总是不好，母后也没办法，只是不争，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皇后为了太子的事也头疼的很，不知怎的突然病倒，传太子妃来，也只说是着了风，无甚大碍。即便她与前朝瓜葛甚少，但做母亲，怎会看不出皇上对太子的失望，幸好仍有另一个儿子。
她本不想争，可母家如今全靠着她和太后，两家斗了许久，来日宁王上台，她们不会好过。
“母后可有人选了？”
“文礼可有什么心仪的姑娘？”
周文礼坐在下首恭敬颔首，温柔笑笑：“我儿时同母后讲过的，母后可是忘了？”
皇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不可。”
“侧妃也不行吗？”周文礼倒是问得真诚。
皇后坚定说：“不行，事关重大。”
“母后也知晓此事不简单，”周文礼微低着头，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面上丝毫不觉任何难堪。
他又缓和语气说：“往昔一同秋猎戏宴，儿臣与她幼时相识，早有此心，只是因她定亲早，不好开口。虞府的女儿，模样生得漂亮，用处也一样不小。”
皇后耳边的东珠轻晃，她仍旧摇头：“虞家若仍是十年前的虞家，权、财俱在，又与南罗有亲，就算是有十个女儿想要进府，本宫也绝不拦着。可现在，一个都不行。”
“母后，数年前的旧案而已，父皇和皇祖母当年留下他们性命，为的就是让他们压一压高氏，儿臣既要开府，拿人来用正好方便。”周文礼说，“我虽不晓虞府暗中如何能成事，可也听过些许传言，他们好用。”
“这几家都一个做派，王氏岂不更好，王澄明正任内阁首辅，他家的女子定不会差。”
周文礼退一步，仍想再做周旋：“母后要不愿意，随便让她做个侍妾也是行的。”
皇后说：“一分一毫都不能出偏差。你根基不稳，非要与关外结仇吗，旧案对他们来说那都是血债！皇上每年都着人祭拜东国公陵墓，你怎好让人进府？”
“儿臣曾见过半分虞府行事风格，人不在身边，我不放心。”周文礼犹豫道，“且说关外人能换，京中世族却是稳固。”
“文礼，在人们眼里，虞府仍与南罗有亲缘，没那么容易倒下。可事出从急，单一个急字便可要命，咱们等不到那时候。”皇后托起六皇子的手，轻轻拍着，语重心长地说：“她不到府上，你照样能放心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