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总有一些地方,不管是花红柳绿的阳春三月,还是烈日炎炎的夏天,都一如既往的阴森凄冷、愁云惨淡,似乎阳光和暖风永远不会光临这里,温暖的春日也决计不会到来,这里永远属于冬天。

    纽蒙迦德就是这样一个地点。

    曾经华美的城堡如今已经破败不堪,木头被腐蚀、金属生出了锈、石头也蒙了一层黑斑。精美的墙衣、雕工精良的相框和镜框上的镀金,还有壁炉台面上大理石马赛克镶嵌都已经剥落,昔日可爱的画作和相片也已经斑驳。不论是家具还是地面都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空气里也全都是尘土飞扬的肮脏味道。盖丽耶特每次来到这里都要为已经逝去的美丽和被毁掉的艺术而惋惜,同时也为这种糟糕的环境而心生浓浓的不良反应。

    她以阿尼马格斯的形态飞到城堡主体最高的地方。她的目的地并非于此,但那里用鸟儿的形态无法进入。她轻车熟路地走到一扇严丝合缝的厚重石门前——这恐怕是整个城堡中最没有受到时间侵蚀的物体了,她抽出魔杖轻声念了一句咒语,石门无声地滑开,而在她进入后又同样悄无声息地关闭。盖丽耶特收好魔杖,再次变作隼鸟,展翅向上飞去。

    在纽蒙迦德城堡的最高的塔楼之上,关押着一个囚犯。他也是盖丽耶特不惜万里跋涉、从英国奔往奥地利的目的,是她要拜访的对象。

    向上飞大约三分钟,降落在一扇木门前,这儿就是塔顶了。她今天飞得比往常快,所以头发有些乱了,她花了几秒钟拨弄自己的头发,然后敲门,在一声低哑的“进来”传到耳朵里后,她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只能用“凄凉”或“可怜”来形容的牢房,斑驳的石墙,窗户是黑石块之间留出的狭窄缝隙,唯一的家具是一张破木板床,上面坐着一个人——或许称为人还不甚准确,因为他实在太瘦了,简直就像一堆拼凑起来的骨头,只有当盖丽耶特走进来时,他睁开眼睛向她投去了目光,才能让人确定他还活着。

    “真是稀客啊。”骨瘦如柴的男人看见他,嘴角上扬,笑了笑,但或许是长久地被关押于此、不常微笑的关系,他的笑容不仅没有感情的温度,反而带着一种冷酷的讥讽之意(不过男人此刻说的话也确实不是什么温情的好话就是了),使他的面孔愈发地不像人类,倒像是一个骷髅。但尽管如此,只要仔细辨认、能够在脑海中想象出丰满的肉填充在这张脸上应该有肉的位置,人们就会惊奇地发现,他的模样和盖丽耶特是十分相像的。

    盖丽耶特挥了挥魔杖,变出一把扶手椅,好让她自己有个坐的地方。她习惯了男人这副表情和嘴巴不饶人的个性,因此也很不放在心上。只是她的性格也是绝忍不下在对方这里吃亏,说什么都一定要还回去的。

    “你这一定是夸张的撒谎。”盖丽耶特摇头感叹,“太没有良心了,我两三个月前来看过你,我敢肯定。”

    “不错,”男人赞同地微笑着说,“你是来过,在无故失踪了十年后,终于来看望了她在监狱里的老父亲,虽然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愿意说。然后——在此之后——又不见踪影了三个月。我的女儿就是这样有良心的好孩子啊。”

    盖丽耶特撇撇嘴:“你太没趣了。”

    对于盖丽耶特的“指责”,男人笑而不理。“你这次来,是又有了什么烦恼?”

    “我没事就不能来看望自己的父亲吗?在你心里我到底是多没有良心啊。”盖丽耶特仰头坐在椅子里,双手交叉,“再说我要是有事,找我爸爸不是来得更快......”

    “只是我们两个能起到的作用是不同的。”男人说,盖丽耶特没有回答——沉默往往意味着不得不认同。

    “其实也说不上是个事情。”盖丽耶特动了动肩膀,头依旧靠在椅背的上端,手不安分地伸过去拨弄头发,“算是个通知吧......我准备回到这边来了。”

    “不走了?”

    “不走了。”盖丽耶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还能走到哪儿去......这都是命运......以后你就又有逢年过节看到我的惊喜了!开不开心!”

    男人似乎有点嫌弃盖丽耶特突如其来的大呼小叫,但又似乎没什么反感,甚至从眼睛中露出了一丝笑意。

    “阿不思恐怕高兴坏了吧。”

    “你们都应该高兴。”盖丽耶特说,“父女久别重逢,电视剧里现在应该有感人肺腑的背景音乐......咱们几个谁哭都不太可能,但你还有笑一个的机会。”

    “但你为什么现在不高兴呢?”男人一针见血地指出。盖丽耶特挑高了眉毛,但却没有看他。

    “我?我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她大声说,“你觉得我要是真的不高兴回来,我还会现在坐在这里吗?”

    “我从没怀疑过这件事会引起你的不快,虽然你当初摆出了义正言辞的姿态却是和我说什么‘逃避可耻但是舒服’之类的话。”男人双手交握,只有两个拇指的指尖抵在一起,“那么,就是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感到不痛快了。按照你的性格,一般的事情你憋不住火,所以这件事应该很重大或很严肃,而且看你的样子,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应该不会太久远。你来这里之前还去见了谁?”

    “没去见谁。”

    “那就是因为没见到谁而不高兴了。”男人说,“让我猜猜......是姓氏是颜色的那个小子?”

    “这个时候还需要弯弯绕绕吗?”盖丽耶特直起腰,没好气地看着他,“你实在太没趣了。”

    “啊,我说中了。”男人没有理睬她,继续说了下去,“以那个小子犯下的事情、他和你曾经的关系,还有英国魔法部那群酒囊饭袋的性格,他们多半不肯愿意让你去探监,而这前两个特殊因素也会导致阿不思没法用他的人脉为你打通关系——他没法替你做决定。因为你根本就没下定决心要不要去看那个人,毕竟他犯下的罪人证物证一应俱全,根本翻不了案,而翻不了案就证明你、那个女孩儿和他,你们三人的过去、你的朋友们和他的过去,你珍重的那些感情......这些对他毫无意义。”

    “我——”

    盖丽耶特还没等说完一个字,就被男人紧接着说出的话打断了。不过她本来也没想好说什么,只是想阻止男人继续说她不愿意听的这些话,而男人不容阻拦,她也只好憋着气听下去。

    “你的理智告诉你那家伙就是一个冷漠无情、狠毒残忍的恶棍,而你的感情却在背道而驰,你无法接受这件事,也无法接受摆在你面前血淋淋的现实。想翻案翻不了,想投降却也无法接受,两难之中又毫无办法,这才是你恼火的真正原因。我想,即使是伟大的邓布利多,也无法帮助你什么吧?因为他自己也对这铁一般的现实无法反驳,而且他没有办法代替你原谅谁。”像你没法代替他原谅我。这句话在男人嘴边打了个转,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这些话,一字一句,平和却有力,就像一把深插进土地里的铁剑一样无可撼动,盖丽耶特完全没有回嘴的余地。

    “说得对。”她末了只喃喃地回答,“你和他说得真像......我是指内涵,我爸爸比你温柔多了。”

    “温柔可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用。”男人冷笑着说。

    盖丽耶特知道他说得对,或许邓布利多某一刻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才会在原本温和的对话中突然插入了那件事,无情地指出那个人当年的无可辩驳的缺陷,加重了他们所知道的很大几率就是真实、翻案的余地少得可怜的可能性,几乎打碎了她的梦境。

    “布莱克家族的痕迹从来没从他身上抹去过......他当年在宣扬自己爱着卢平的时候,却也能因为对另一个人的憎恨,而把他置于极其危险的境地里......”

    盖丽耶特对此无言以对。而在此刻,在男人的话语里,她也不由自主地把某些心里话说出来。

    “说实话......魔法部寄来拒绝的信的时候,我不开心,但却也感觉......松了口气。”

    “我以为我可以的,我以为现如今我没什么好顾及、好害怕的了,我抱着一了百了的决心,但这其实毫无威力,一击就碎,我那一刻才发现自己的心志那么脆弱。”

    “合情合理,无可非议。”男人说,“你才多大?才经历过多少事?这种事,就算是富有学识和经验的长者,或许都无能为力。”

    盖丽耶特怔忡地凝视着灰秃秃的天棚,沉默了半晌,她突然说:“我给你装修一下这里吧?”

    “我们讨论过很多次这件事了,”男人说,对于盖丽耶特转变话题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不需要,我还是这个回答。”

    “我原来一直把你当落魄君主,直到真的看见了才发现你竟然是比一般的罪犯还落魄凄凉一千倍。当年真的看见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会恨你,但真的看见的时候我心里还是不太好受。谁能想想一代霸主格林德沃,最后竟然会沦落到这般地步呢?”

    “因为你像阿不思。”被称作“格林德沃”的男人淡淡地说,“两个滥好人。”

    “最近好像总被这么说。”盖丽耶特自嘲地笑了笑,“我说真的,我给你装修一下吧,不论名声和身份相符与否,年纪上来的人应该住得舒适一点,至少不能挨冷受冻,也不能一直在这种阴暗潮湿的环境里,不然会生病的。病倒骨头都在痛,很可怕的。”

    “体质差到那个地步的巫师我只见过你一个。”格林德沃说,看盖丽耶特还想争辩,他立刻止住了话题,“不用,不需要,这就是我的回答。”

    “老顽固。”盖丽耶特嘀咕着,“事情一直拖着只会有坏处......只会教育我但从不反思自己......”

    格林德沃只当作没有听见。

    又是几分钟的沉默。格林德沃突然问道:“你爸爸还好吗?”

    “好着呢。”盖丽耶特回答,“前天还以我现在不适合吃高糖分的甜食为由,连带着我的份一起,吃掉了一整个苹果派。他可能真的有两个胃,其中一个专门装甜点和零食的吧。”

    格林德沃露出一个无声的微笑。

    “你身体好多了?”

    “为什么你在奥地利还能知道英国都很少人知道的消息啊。”盖丽耶特忍不住说道,“有这样的能力,让自己的居住环境舒服一点不好吗?”

    格林德沃没说话,只给了盖丽耶特一个“你不明白”的眼神。盖丽耶特就泄了力气,又瘫坐回椅子里。格林德沃照例看见这幕就想说她,但还是忍住了。

    “我好多了。”盖丽耶特扣着手指说,“非——常健康。”

    这两句问话才算是正式打开了父女相见的正常画面,他们的谈话内容回归到平日里稀松平常的琐事,又断断续续聊了半日,从窗户中刺进来的光线变了颜色,盖丽耶特才站起来,准备要走了。

    “我给你带了东西。”盖丽耶特说,“食物和书,还有点酒......惯例那些。”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挥动魔杖,把木板床上那条薄薄的毯子变成了一条毛绒绒的厚实的毯子,平铺在硬板上,又变出了一条被子。“这儿实在气候不好,而且早春时节冷着呢。”她简短地说,“收好了,下次来我要检查的——这不是什么你忍受不了的大装修吧?一套被褥而已。”她拢了拢斗篷,“那......我走了?复活节我还会来的。”

    她对格林德沃点点头,转身在对方的目送下离开了这间牢房。和来时的路程一样,她分两次变身,飞离了纽蒙迦德城堡。但要幻影移形的时刻,她却犹豫了。迟疑片刻,她才施展魔咒,离开了奥地利。

    但她没有回到霍格莫德——那里是她回到不能幻影移形的霍格沃茨最近路线(也就是先幻影移形到这里再飞回去)的地点。而是落在了一处海滩。面前的海水颜色深沉,海面波涛汹涌、怒浪滚滚。盖丽耶特在海边踱步,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变成阿尼马格斯形态,展翼向前飞去。

    在飞了许久之后,盖丽耶特终于看见了一座小岛,和岛上一座孤立的黑色堡垒。同时,她心里也涌上了一种极为压抑、痛苦的心情。这种心情,她每向下飞一英寸,都更加重一番,到最后她感觉心和翅膀同时绑上了沉甸甸的石块,几乎无力飞翔了。

    不过,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她小心地绕着这座堡垒飞行,从那一个个小小的窗口中仔细辨认。最后,终于是让她找到了。

    盖丽耶特落在窄窄的窗口边上,透过铁栅栏向里面望去。牢房很小,黑漆漆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很大的黑影,盖丽耶特盯着看了许久,才能认出那是一条黑色的狗。他同样很瘦,不比格林德沃好什么,几乎是只有骨架子撑着皮。他像任何一个被关押在号称是人间地狱的阿兹卡班的囚犯一样,干瘪、沉默、郁郁寡欢,似乎就在精神失常的边缘。盖丽耶特凝望着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一直凝望着他。

    终于,那只黑狗动了,似乎是感到了盖丽耶特的目光,他爬起来,四处张望——盖丽耶特担心他已经在此丧命或失去灵魂的担忧这才放下。黑狗环视着周围,最后看见了站在窗边的金鸟,即使是犬类的面孔,也表现出了惊愕神色,然后,他变回了人形——一个沧桑枯槁的男人。盖丽耶特也变回了原本模样。男人呆呆地看着盖丽耶特,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对视着。

    最终,盖丽耶特发出轻不可闻、内里的复杂感情却如千斤铁块般沉重的叹息,重新变回了阿尼马格斯,张开翅膀准备飞走。男人却似乎着急了,他轻声叫住盖丽耶特,在盖丽耶特回头看他时,他却又迟疑、沉默了。半晌,他才用砂纸磨过木头桌边一样沙哑的嗓音说:“去我的金库里拿钱,替我买一束黄色的玫瑰花吧。”他目光中隐含着纠结与悲痛,仿佛正经受着莫大的苦痛折磨。

    你还记得吗?盖丽耶特想这么问他。你还记得她的生日、记得她喜欢的花朵、记得她——他们都曾毫无条件的信任你、爱过你,最后却因你而死吗?

    但最后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点头,然后挥动翅膀飞入了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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