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吱吱...”一只老鼠啃食着地上那腐败酸臭的馊饭。

    牢狱里四处潮湿脏乱不堪,墙壁上蜘蛛网密布,一束微弱的光线透过狭小的窗口洒入,映在已经多日水米未进,憔悴枯瘠的江昭菀身上。

    崇靖十二年,摄政王谋反,麾下的叛军最终在云州被镇北王所带领的镇北军击溃,大势已去,摄政王以谋反之罪处以斩刑,共谋者凌迟处死,涉案者轻则革职查办,重则流放漠北。

    残酷的刑罚如同雷霆万钧,一时间大祈朝腥风血雨,盛满惴惴之气。

    翰林院修撰虞世悯是江昭菀的夫君,被人告发与征南王谋反之事过从甚密,圣上龙颜大怒,虞府抄家查封,最终获罪流放漠北。

    江昭菀身穿囚服,本清秀瑰丽的面容沾有脏污,满头的青丝现在已夹带几根白发。她强撑起身子,走到监牢的牢门,想唤来牢狱的小卒,干涸的喉咙却难以发出声音。

    夫君多日不见,只怕也是关在哪里受刑,江昭菀忧心不已,不知道托狱卒转交给父亲的信,他收到没有。

    伤神之时,狱卒大步走来,腰间的钥匙晃动碰撞当当作响,他禀报道:“诶,江府有人探访你。”

    江昭菀大喜,双手扶住牢狱的木柱,期待地望着大狱门外往前走进的影子。父亲肯来见自己,想必是有办法能够出手相助,夫君与自己还有一丝希望。

    待人影走近,却不是父亲垂垂老矣的身躯,而是两个身披锦绣华服,珠玉满头的贵妇。

    见来者不是父亲,江昭菀疑惑道:“虞姨娘,昭芙,怎么是你们?”

    “呵呵,姐姐,在这里你可真是受苦了。”江昭菀的庶妹郑昭芙扶起广袖遮住樱唇,看似关心询问,眼底却藏有几分讥笑。

    虞姨娘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丫鬟偷偷将一小锦囊塞在狱卒手中,“夫人和小姐有体己话要说,这点子心意就当是请您喝茶,还请行个方便。”

    狱卒掂了掂手里锦囊的分量,随后眉开眼笑,打开牢门,谄媚道:“那两位贵人抓紧,别耽搁太久,小人也为难。”

    虞姨娘与郑昭芙走进牢里,虞姨娘面上还能勉强留有得体的浅笑,郑昭芙举起帕子捂住口鼻,嫌弃地四处打量。

    江昭菀激动地往她们走去,双手扶起虞姨娘的手,泪颜问道:“姨娘来见我,是不是父亲有话传达,父亲会救我跟我夫君的对不对?”

    虞姨娘还未开口,郑昭芙便先手将虞姨娘的手从江昭菀那抽回,“娘,这可是锦绣坊新制的苏绣,可别被姐姐弄脏了才好。”

    江昭菀也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多日未有更衣沐浴,手心摊开上面是黑尘沾满,身子穿着破烂不堪的囚服,羞愧地低下头。

    虞姨娘轻剜了女儿一眼,示意她不要胡说,转头又对江昭菀柔声道:“昭菀啊,我听狱卒说你多日水米未进了,饿坏了吧?姨娘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你尝尝。”

    “这些不急,姨娘,爹爹可有看到我的书信,他...”

    江昭菀还未说完,一旁的郑昭芙便打断道:“姐姐,你不用费工夫了,你的求助信,已经被娘给劫下了。”

    江昭菀听完,困惑得双眸放大,转头又看向虞姨娘,等待她的解释。

    虞姨娘本来还在客套,见郑昭芙直接捅破了窗户纸,现下也不装了,面上那本温柔近人的浅笑慢慢变化成犹如蛇蝎般阴毒的冷笑。

    “昭菀,你夫君涉及的可是谋逆大罪,你竟还奢望你爹能出手相助?你拖垮了翰林院修撰还不够,还想将你父亲从艰难登上的右相之位拉下来吗?”

    眼前之人的面貌,江昭菀从未见过,心目中的庶母虞妙华一直是一位温柔知性,淡雅如菊的人。

    “你...你什么意思?”江昭菀往后退去,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自己相处多年,亲和柔顺的姨娘。

    “我不求爹爹能够让我夫君官复原职,只求他能够救我们于水火,不必流放漠北,搭上性命。你为何要劫下我的书信,为何不让我爹爹施以援手。”江昭菀现在已是两手攥空拳,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她怒极厉声喝道。

    虞妙华没有答话,放下餐盒,双手的玉指互相缠绕。她转过身看向四周,周围都是关有囚犯的牢狱,他们有的已经认命等待死亡降临,有的还在不甘凄惨喊冤。

    虞妙华背对着江昭菀,面朝狱中晦色阴暗的方向,冷声道:“施以援手?为何要施以援手?你现在的处境,就是我日思夜想梦寐以求想看到的!”

    郑昭芙在旁拂袖轻笑一声,“姐姐啊姐姐,你真的到死都会是个糊涂虫。从虞秀才上门,到你在父亲生宴上被揪出与狂徒有私情,都是我娘设的局。”

    江昭菀闻言震惊不已,浑身止不住颤抖,与狂徒有私一事,她一直知道是有人故意污蔑。嫁与虞世悯,也像是有一双手在背后推着自己不得不往前走,如今这样丑陋的真相终于摆在她眼前。

    “原来是你,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所为,表面对着我扮演慈母,背后用尽手段算计我!”了然一切的江昭菀满腔怒火与恨意,恨不得扑上去撕扯她们。

    “啪——”

    郑昭芙一巴掌将江昭菀扇倒在地,江昭菀此时已经虚弱无力无法站起,只觉头昏眼花,眼冒金星,直到脸颊刺痛,火辣感袭来。

    “算计的就是你!你所拥有的那么多,在外你的名门江家之女,你的祖父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当朝皇后是你的姨母,薛大将军府求娶的儿媳,在内你是高高在上的嫡女,而我只是个庶女,只能活在你的光芒下的,活在你的施舍下,做你的奴隶,苟延残喘!”郑昭芙几近癫狂,字字咬牙恨道。

    虞妙华转过身来,轻轻将手搭在女儿的肩膀,安抚着她,眼里带有苦尽甘来的泪光。

    郑昭芙用帕子擦去虞妙华雍容华贵的面容上滑落的泪珠,阴冷一笑继续道:“不过现在好了,是我嫁入了将军府,享受着荣誉与财富,而你,只能沦为罪囚,死在流放漠北的路上,成为孤魂野鬼!”

    虞妙华的丫鬟从食盒里取出一碗汤,双手递向郑昭芙,郑昭芙接过便蹲下身子,一手举着汤碗,一手捏住江昭菀的下巴。

    江昭菀双眼布满红丝,眼里尽是恨意和恐惧,奋力挣扎着不让碗里的汤水灌入自己口中。

    郑昭芙命丫鬟紧抓住江昭菀的身体,她狡黠狠毒的神情犹如毒蛇吐信,“姐姐安心,这不是鹤顶红,只是幻菇汤。喝了它,能让你飘飘欲仙,好梦一场。”

    一碗幻菇汤就这样灌入江昭菀腹中,完事后,丫鬟放开了江昭菀,她连忙剧烈地咳嗽,努力想呕出这毒汤。

    虞妙华看着江昭菀生不如死的样子,只觉心里的气顺畅,她奸诈笑道:“怎么样?这滋味如何?你弟弟可最喜欢这幻菇汤,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梦里和娘和姐姐团聚。”

    “弟弟,弟弟...” 还有弟弟在这恶毒母女手中,江昭菀绝望地用嘶哑无力的声音呼唤弟弟。

    “你放心,我会安排妥当,早日送你弟弟随你而去,让你们母子三人在九泉之下团圆。”虞妙华细心养护的指甲勾了勾鬓角,面上换回平日里所伪装的贤德近人之态,嘴里却说着最恶毒的话。

    江昭菀胸腔凝结一股气力,十指紧握成拳,恨声道:“我娘,我娘的死,也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虞妙华没有马上答话,而是等待幻菇汤的药效开始发作,江昭菀那求生不能求死不成如同蝼蚁的模样映入她眸中,她才放心说出藏在心里最深的秘密。

    “准确来说不光是我,在她怀你弟弟的时候。我提前安排了郎中与厨娘,专门为你娘制定了补胎的良方,让你弟弟的诞生,夺走你娘的性命。”

    “到了阎王爷跟前,那个蠢女人,也只会跟阎王爷说是自己的儿子害死了她,就像你一样,将你的娘的死怪罪在你弟弟身上!”

    “你不要怪我狠毒,是她抢走了我的夫君,让我只能做个卑微的侍妾,永无翻身之日...”

    虞妙华徐徐道来,身边的郑昭芙也为这个秘密所惊,这件事只怕不止她,长姐郑昭薇应该也不知情。

    江昭菀用最后一丝神智,举起枯瘦如枝的手指向她们,“你们这些恶毒的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举头三寸有神明,你们会遭到报应的!”

    虞妙华牵起女儿的手,往牢房外走,临了留下最后一句:“活着的时候被我算计得团团转的蠢货,做了鬼,也是个痴傻不识来路的鬼,能将我如何?呵——”

    江昭菀看不清她们逐渐远去的背影,眼前的画面已如山崩地裂,狂风海啸,身体一会儿如同升到高空,一会儿坠入地狱。

    是幻菇汤制造的梦幻世界,在这世界里,回头就是可怕的深渊黑洞,江昭菀努力想往最后一道光亮奔去,身体却不是受自己所操控,就这样被身后的黑洞彻底吞噬。

    再次清醒过来时,江昭菀身上已经满是镣铐与铁链。

    囚车车身摇晃,四周冰冷刺骨,寒风扑面而来,犹如利刃在脸上划出一道道口子。

    “夫人,夫人,你终于清醒了。”

    江昭菀定睛往前一看,是虞世悯,自己的夫君,也是虞妙华的同乡。

    不知道他在那阴险的毒局里,有多少参与,还是只是颗被算计的棋子。

    与他婚后还算琴瑟和鸣,却因多年未有身孕,常要受到那无知又狂妄的公婆刁难与指责,渐渐江昭菀也看清虞世悯是个爱贪图小利,左右逢迎之人。

    可木已成舟,只得嫁夫随夫,从小女则与娘亲的教导根深蒂固,也让她被这礼法的荆棘桎梏着无法脱身。

    江昭菀偏过头不去看他,闭上双眼,两道清泪滑落,虞悯君原本因为妻子清醒的欢喜神情逐渐转冷。

    在囚车上有何喜可言,他明白妻子受他连累,心里对他有怨。

    “诶,到了前面,就需要你们自己步行至漠北。”一位将士高声喊道,让小兵打开了囚车的门,驱赶着犯人们下车。

    已经是黄昏时刻,只得明日在赶路,将领让众人在一座破庙里歇脚,此地已然接近漠北,到了夜间更加寒冷,体弱的囚犯在路上就会被活活冻死。

    幻菇的毒性在夜里又开始发作,江昭菀头痛欲裂,痛苦地辗转反侧。虞世悯也顾不上她,破庙四处漏风,天寒地冻,他是最怕冷的,蜷缩着身体发抖。

    漆黑的夜空下起了皑皑白雪,已经有个病弱的囚犯经受不住,发出最后一声呜鸣,气绝身亡。虞世悯被眼前一幕吓到,他精明的眼珠来回转动,想到好死不如赖活着。

    一位将士过来查看犯人的情况,虞世悯一下扑了过去揪住他的衣襟,跪在他身前哀求道:“军爷,可否赐我们些棉服与篝火,这样下去,只怕不到漠北就被活活冻死了。”

    那被揪住衣襟的将士抬起脚将虞世悯踹倒在地,不屑道:“你们都是朝廷要犯,流放漠北,这冰天雪地本身就是对你们的一种刑罚!”

    “军爷,军爷,还请行行好,您看小人用妻子作为交换。”虞世悯对生的渴望已经到达了极点,转身就将江昭菀的散发别于耳后,用力撕扯开她的囚衣。

    虞世悯紧接着在旁磕头谄媚道:“军爷,你看,小人的妻子获罪前可是皇亲国戚,高门嫡女,更是花容月貌,赛比西施,让她来服侍军爷,交换棉服与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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