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茜罗一路直奔二进院正厅,刚进院子,她抬手拦住一个送茶丫鬟,“我娘在里头做什么呢?”

    丫鬟忙道:“回二小姐的话,夫人正在和孙氏绸缎铺子的东家相看。”

    郁茜罗闻言,不禁皱眉,那个常年流连烟花之地的鳏夫也配?

    “谁牵的线?”

    丫鬟压低声道:“是老太爷牵的线,还带了个媒婆来游说,把孙老爷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奴婢瞧夫人有些意动呢。”

    “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郁茜罗想不起来上辈子有没有这事,她一瞬间憋出眼泪,抬脚往正厅走去。

    上辈子,她为得孟观行护佑,练就了这瞬间落泪的本事。她含着一汪泪跨进正厅,谁也没瞧,直接哭着扑进娘亲的怀中。

    “娘,我想喝爹爹做得甜藕排骨汤了!”

    郁织金见小女儿哭得伤心,想起亡夫钟顺,也不禁悲从中来,再无心相看,正要出声赶人。

    老太爷郁有财眼瞧着事情要黄,忙出声斥道:“二丫头年纪也不小了,当众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织金啊,不是我老头子想管你这闲事,我也是心疼你!

    “你一个人既要照看绸缎铺子,又要拉扯三个孩子,兼顾不过来,是该找个人替你分担!”

    那媒婆很有眼色地接道:“老太爷说得是!郁夫人一人是不容易,若是能和孙老爷喜结连理,两家门当户对,男主外,女主内,那是正正好!”

    郁茜罗红着眼抬头看向娘亲,哽咽道:“娘亲,我不想要后爹了。”

    “他们都笑话我,说有了后爹,就有后娘,以后再也没人疼我了!”

    郁有财忙斥道:“小丫头瞎说什么呢?钟顺不也是你后爹?不照样疼你!”

    坐在郁织金斜对面的孙少河忙出声保证道:“茜罗,你且放心,我必待你视如己出!”

    郁茜罗暗嗤一声,看向孙少河,认真道:“孙叔,忘了告诉你,刚刚我回来路上,笑话我的那群孩子中,就有你儿子孙武峰。”

    “我一时气不过,拿石头砸破了他脑袋,孙叔可千万别怪我,我……”

    “什么?!你竟敢打我儿子?”

    她话还没说完,孙少河激动地站起来,一脸气怒地指着她道,“死丫头,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瞧我不剥了你的皮!”

    “娘!”郁茜罗故作惊惧地往郁织金怀里躲。

    郁织金当即恼了,忙一手搂着闺女,一手抄起桌上的茶盏扔向孙少河,“你算什么东西?!”

    “你敢动我宝贝女儿试试!”

    媒婆急忙起身,尴尬地上前阻止,别结亲不成,再结成仇,砸了她糊口的招牌!

    孙少河被茶盏砸中肩膀,温热的茶水全溅到了他胸前,他气急败坏,扬起手就要来打郁织金。

    “你个臭娘们!居然敢动手打老子!”

    媒婆从后一把抱住孙少河,急忙劝道:“孙老爷,您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要跟她一个小女子计较!”

    郁织金可不怕他,茶盏落地时,两个膀大腰圆的护院就冲了进来。

    孙少河气得脸红脖子粗,只有他打女人的份,哪有女人打他的道理!

    但见两个高壮如熊的护院进来,他立刻怂了,顺着媒婆给的台阶就下,“看在吴媒婆和郁老太爷的面上,我今日不和你们两个小女子计较!”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儿子的医药费和养伤费你们是一定要承担的!”

    郁茜罗好整以暇地看向孙少河,眼含讥诮,声音却故作委屈,“孙叔真是冲动,都不等我把话说完。”

    “我以为砸破了你儿子的脑袋,其实是我眼花,看错了呢。”

    “你!”孙少河气得呕血,想骂郁茜罗,抬眼见到杵在正厅的护卫,吓得又忙把话咽了下去。

    他给了郁老太爷五两银子,让他从中牵线,等事成之后,再把郁氏绸缎铺子分一半给郁老太爷。

    没成想,今天竟被这臭丫头摆了一道!

    他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他得回去确认宝贝独子脑袋有没有破。

    媒婆也尬笑两声,灰溜溜地跟着走了。

    郁老太爷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好半天才顺过气来,站起来指着郁织金娘俩骂道:“你看你养得好女儿!目无尊长,简直无法无天!”

    “以后也是寡……”

    他话没说完,郁织金抄起点心碟子砸碎在他脚边,吓得郁老太爷摔坐在地,哎呦哎呦地叫唤几声。

    郁茜罗冷声道:“老太爷,您年纪大了,可得小心一点,别再一跤摔没了!”

    郁老太爷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嗦着,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你们送老太爷回去!”

    郁织金吩咐护院一声,不想再看这为老不尊的,拉着郁茜罗转身就走。

    这郁老太爷年轻时,成婚多年一直无所出,又没钱纳妾,就收养了同族一孤儿为子,承继香火。

    养子就是郁茜罗祖父郁清鸿,郁老太爷一直不甘心,后用极低的价钱买了个精神不正常的女子为妾。

    当年就生下一子郁年富,那妾室也因难产而亡。

    有了亲儿子,年仅七岁的养子郁清鸿就成了郁家的苦力,常受郁老太爷苛待。

    后来郁清鸿成婚,就搬出郁家另住。

    郁清鸿是个能吃苦耐劳,且脑子灵活的人,郁茜罗祖母顾雁擅长刺绣。二人成婚后,省吃俭用,白手起家,慢慢开了郁氏绸缎铺子兼卖成衣,生意越做越大。

    郁茜罗祖母在郁织金八岁时,因病逝世。

    郁清鸿没再娶,一手把郁织金拉扯大,请先生教她读书识字,手把手教她做生意,培养她做郁氏绸缎铺的继承人。

    郁织金人生前二十来年没清闲过,她要读书识字,要学刺绣,要学打算盘看账本等等技能,郁清鸿在这方面对她要求极严。

    她二十二岁那年,郁清鸿和郁家第一任赘婿外出做生意,回来路上遇截道山匪被杀。

    恰逢那时她刚生下郁茜罗,正坐月子,突闻噩耗,伤心欲绝。

    郁清鸿收养的钟顺,一力揽下了内外事务,悉心照顾她和三个年幼的孩子。

    这让郁织金突然打开新生活的大门,当个富贵闲人太舒服了,以后她再也不想睡前看账本,睡醒面对各种奇葩客人。

    她累够了,她得享受美好人生!

    郁织金不仅自己做咸鱼,还把这理念传给了三个子女,她的教育箴言,“反正郁家有钱,不想学就不学,娘绝不让你们吃一点生活的苦!”

    若是遇事,就找钟顺。

    钟顺就是这么被累死的。

    --

    郁茜罗随母亲进了正房,见她娘想躺下,她立刻把人拽起来,“娘!”

    “爹爹去世还不满一年,你怎么又要找夫婿?”

    郁织金斜靠在罗汉榻的方几上,慢悠悠地道:“娘总要提前物色物色,这挑男人,又不是买衣裳。

    “娘得给你们找个像钟顺那样的后爹。”

    郁茜罗觉得有些无语,“爹爹任劳任怨,事事听你的,是因为他从小和你一起长大,打心眼里喜欢你。

    “你从外头找男人,多的是孙少河那样的。”

    郁织金不甚在意道:“乖宝不用担心,男人多的是,不听话,娘就休了他,另外再找。”

    “娘!”

    郁茜罗有些无语,苦口婆心劝道,“我和哥哥姐姐都长大了,能替你分担,你日后只需要掌控大局,其余事情可以交给我们兄妹三个!”

    “娘的小乖乖真是长大了。”

    郁织金搂着她欣慰地笑,“阿罗,做生意辛苦得很,你们兄妹三个是娇养长大的,吃不了这苦,娘也不舍得让你们吃这苦头。”

    郁茜罗闻言,神色黯淡下来,娘亲现在舍不得让他们兄妹三人吃这点学习的苦,前路会有更大的苦头等着他们。

    上辈子,他们一家人选择安逸,把前途命运交给他人握着,最后只能沦为砧板上的鱼肉,活得毫无尊严。

    也就是在那时,郁茜罗才明白祖父的苦心,父母爱之深则为之计远。

    念及此,郁茜罗看向娘亲,认真道:“娘,我知道您心疼我们兄妹三人,但郁家产业是祖父和祖母辛苦打拼下来的。这些年,爹爹因无力兼顾,关了成衣铺子。

    “郁家产业已经缩水一半,我们难道要坐吃山空?”

    “阿罗不必担心!”郁织金拍拍她的小手,笑着道,“郁家的绸缎铺子就是关了,娘攒的钱也够花的。”

    郁茜罗见娘亲这油盐不进的态度,铁了心继续做那油瓶倒了都不扶的懒人,她只能放弃劝说,另外想法子来激励娘亲上进。

    --

    第二天清晨,郁茜罗抱着几本账册跑到正房。

    “娘,你快醒醒!”

    “乖宝别闹,一边玩去!”郁织金眼睛都没睁开,翻个身继续睡。

    郁茜罗接过丫鬟槐叶手中的凉帕子,弯腰给娘亲洗了把脸。

    惊得郁织金立刻坐起来,“咱家房子漏水了?”

    槐叶忍着笑,接过二小姐手上的湿帕子。

    “娘,咱家房子结实着呢,你甭担心!”郁茜罗拿起一旁的账本,往她娘怀里一塞,“娘,你教我看账本!”

    “乖乖,娘真的好困。”郁织金装作没听见,闭上眼睛又要睡。

    “娘!”郁茜罗瞬间落下泪来,哽咽着道,“娘亲难道真打算把家业全交给哥哥,不想让我这个女儿沾手……

    “所以您才不愿意教我的吗?

    “若是这样,那女儿以后再也不学了就是!”

    郁织金的瞌睡虫一下子全吓跑了,着急忙慌地哄道:“乖宝,绝对没有的事!”

    “娘亲对你们兄妹三人一视同仁!”

    郁茜罗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委屈道:“那娘亲为何百般推辞,不愿意教我看账本,打理铺子?”

    “阿罗,别哭了,哭得娘心都痛了!娘这就起床教你!”郁织金苦着脸,忙从床上下来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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