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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最后一个学生后，姜莞靠在画室门口仰头看天上的月亮，月亮藏在乌云里，只有几个黯淡的星子嵌在夜幕中，眨巴眨巴地像得了白内障。她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眼睛也快要花了，才低头从围裙口袋捞出手机，点开朋友圈。
姜必胜十分钟之前刚发布一条新动态。照片上，黄沙漫天，荒草戈壁里，老姜墨镜一戴，老腰一叉，背靠一颗卧倒在沙尘里的胡杨树一副谁都不爱的酷样。姜莞在下面给他捧场：姜必胜同志，您这是要帅死谁啊。附带两个流口水的表情。
她刚发送成功没多久，手机一震。
“姜小莞同学你这是要恶心死谁啊。”
临进高考，陈美云最近学习状态不佳，老在网上冲浪。
“父女情深，羡慕了吧？”姜莞回她。
陈美云胜负欲瞬间被点燃：“我爸答应我高考结束给我买一个香奈儿。”
姜莞不为所动，回：“可是我有父女情深。”
陈美云继续加码：“我爸还答应我送我去欧洲旅行。”
姜莞继续：“可是我有父女情深。”
陈美云祭出杀招：“我爸还说让我带你一起去。”
姜莞没忍住，笑了：“你爸我爸的多见外？我说真的，咱父女三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姐姐要是学习累了，要不要我打的过来给你按摩？”
这句看来是把陈美云给恶心到了，她直接挂了个视频电话来。
手机丁零当啷响个不停，姜莞下了一级台阶，席地而坐，才接通了视频。
“你怎么一股留守儿童的感觉？”视频里陈美云悠闲地躺在床上，枕头旁边散落着一堆辅导书，视频的一角偶尔露出她公主床的雕花床头立柱。
姜莞回头看了看身后两扇破旧摇晃的玻璃大门，两相一对比，这落寞凋零的氛围感确实是给拉满了。
“那你感觉得还是挺准的。”姜莞揉了揉自己空荡荡的胃，才注意到手机右上角的时间，原来快八点了，她忙到现在连个晚饭都还没吃。
她换了个姿势坐，手抵在膝盖上撑着下巴，懒懒地问：“你怎么已经躺床上去了？这才哪到哪儿？”
陈美云实在是学累了，不愿意聊这个话题：“累呗，还能为啥。不如你跟我说说你高考前特意请假半个月回家真就是为了给你爸看画室？还有你爸真够绝的，竟然真的就把画室丢给你，一个人跑去旅游了。”
姜莞叹气：“要不我怎么一股留守儿童味？”
不仅留守，而且最近姜莞连自己住的地方都被人给端了。
陈美云听她叹气，就又关心了一句：“你楼上的新租客来了吗？”
姜莞最近也挺关心这件事。姜莞家的画室开在这巷子里的一栋自建的二层小楼里。之前房东把一二楼打包出租，后来时间久了想要涨价，姜必胜没答应。房东就把二楼的一室一厅的小套间给给收回来，简单装修好打算重新租出去。
姜莞原来就是住在二楼，眼下没了去住，只能蜗居在画室的储藏室里。
“还没，不过也快了。”姜莞其实对这事还是有点抵触的，她知道这楼隔音不太好，楼上有点什么稍大的动静，楼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姜莞本来就对声音敏感，要是来了个爱闹的，她估计得够呛。
陈美云听出她兴致不高的样子，帮忙出主意：“那你回家住呗？或者上你妈家？”
这两个地姜莞显然哪儿都不想去。
“反正就那么两三个月，等上了大学就能住寝室了。”
陈美云眯着眼换了个姿势躺：“你不想去你妈那就算了，不回家是几个意思？还是不想见陈乌林？”
姜莞觉得陈美云这人抓重点总是抓偏：“嗯，我怕他知道我自主招生拿了f大五十分加分嫉妒死我。”
“他嫉不嫉妒我不知道，不过我是嫉妒死你了。”陈美云一想到自己还在学海里苦作舟，艰难前行，自家好姐妹已经拿了名牌大学的加分，美滋滋地在家过上了闲云野鹤的——留守生活，那个，自己就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我听我在一中的同学说，陈乌林保送没轮上。不过也不奇怪，他高三第二学期的状态一塌糊涂，一模二模都跌出了前五十。”
姜莞好久没见过陈乌林，关于他的情况也是零星从姜必胜的嘴里听个几句，中肯地评价道：“他的实力还是在的，考个985211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陈美云听姜莞这么说没忍住笑了：“陈乌林要是听了你这话不得去死？他多么心高气傲的一人啊，高一的时候在一中混得风生水起，连拿了好几次年级第一，后来被另一个学霸狠狠压制，狂甩了他几十分，之后他不行了，再没考进过年级前十。”
心高气傲，说得好听是志存高远，但要是没能拿出与志气想匹配的实力，最后也就只能落得个命比纸薄的下场。
姜莞没再聊陈乌林，陈美云也识相，就继续两个人有的没的又扯了几句，直到陈美云妈敲门让陈美云去吃夜宵，陈美云直接一个没绷住，换上了一幅英勇就义的表情跟姜莞诉苦：“我妈又来逼去喝她炖得哪些十全大补汤了。”
姜莞安慰她：“知足吧，你还有汤喝，我连西北风被尝不上一口。”
但效果看着不怎么好，陈美云直接把电话挂了。
夜风更盛了，姜莞手撑着膝盖从台阶上站起，一阵恍惚的疲惫后知后觉地缠上她。
姜莞家的画室开在一条小巷里，附近一带都是老房子，抬头只能看见无数纠结缠绕的黑色电线，天空被分割成无数块碎渣。这儿地段不错靠近市中心，附近大型商超高档写字楼一应俱全。但是环境实在有点糟糕，与外面的世界好像不在同一个次元。破旧是一方面，有些筒子楼甚至还没装抽水马桶，每天早上起来还要去巷尾公厕倒马桶。
姜莞有次走在他们途径过的路上险些踩上了些不明物体。
这会儿不到晚上八点，城市热闹还刚开场，这一带已经万籁俱寂，周围静的都能听见奶猫趴在车底叫唤。声音缠绵勾人，又带了几分野。姜莞没吃饭也不准备吃，转头钻进了这巷子里唯一一家亮着灯的小卖部。
“小姜，还没休息？”老板叫夏眉，周围人习惯叫她眉姐。姜莞胆大也叫过几回，被眉姐逮住扭着她胳膊好几圈说她没大没小。姜莞没辙，后来就一直乖乖叫人老板娘。
老板娘是个四十岁烫波浪卷发的酷阿姨，眼里布满红血丝，黑眼圈都快挂到嘴边。姜莞知道她是个夜猫子，平时不到六点就关店去附近的舞厅蹦一整晚。不过最近那舞厅好像闹出了点事被封了在整改，老板娘失去了人生乐趣，整个人都看着憔悴了一圈。
姜莞目光落在她斑驳的猩红美甲上，盘算着要怎么开口。
夏眉毕竟是老江湖，见姜莞一脸便秘就知道了怎么回事，她低头拉开透明的玻璃柜拿了包烟丢在柜台上，指甲点了点大红色的烟盒，幽幽道：“四十。”她一把烟嗓，多年老烟枪标配。
姜莞付了四十二。
夏眉从手机短视频里抬头瞄了她一眼：“干嘛？封口费阿。”
“我再拿根冷饮。”姜莞指了指门口的大冰柜，目的明确。
“自己拿。”
姜莞也不客气，走到门口的冰柜前，一手撑在冰柜的边沿，微微侧首，认真挑起来。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似得的垂下，店里昏黄的光洒下来，落在女孩形状优美又如白玉似得脖颈上，如同披上了一层柔雾似得幻光。夏日匆匆而过的光阴，似乎也分外优待她，这一刻，蛙鸣缥缈，时间仿若停滞。
夏眉坐在收银台后，饶是她跟姜莞早就混熟，但眼下这一幕，还是让她忍不住腹诽，老姜那个不靠谱的到底是何德何能，女儿竟能出落得如此标志。
最后姜莞挑了一根小布丁。
夏眉不屑地轻笑了一声：“你这什么组合？又抽烟又吃奶的，中华小布丁啊。”
她天生嗓子洪亮，随便开口嗷一嗓子，连店门外夜色里偶尔路过的行人听了也不自觉地放慢了半拍步子。
中华小布丁。
倒是有点意思。
姜莞点点头，表示对这个称号的喜欢，她咬着小布丁，冲老板娘比了个“嘘”的动作，十分坦荡地跟人约法三章：“可千万别告诉老姜，他不知道。”
夏眉被她这幅鬼精样给气笑了，挥着手赶人：“去去去，赶紧回家，谁稀得跟他告你的状，我都懒得看他一眼。”
姜莞笑着从小卖部迈出来，下到最后一级台阶，正要转身忽然一阵强光迎头劈在她脸上。姜莞扭过头，下意识地拿手挡眼睛。
等到光线暗下来，她才放下手朝巷口的位置看过去。
车上下来两个人，姜莞看着他们绕到车后，从打开的后备箱里一人抱着两个大纸盒下来。姜莞避到一处光打不着的地方，眯着眼仔细辨别那辆厢式货车车身上印得几个大字。
“无——忧，搬家。”
多晚了还有人搬家。姜莞不胜在意得扭过头，但随即一种如预感般的灵光骤然滑过心头。她举步往回走，距离画室还有两三米的距离的处，抬头向上看去。沉寂了许久的画室二楼，此刻门廊处那盏昏黄的小灯正亮着，橘色的灯光下绕着一圈小小飞虫。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没想到她的新邻居这就派送到家了。
为了节约用电，画室只开了门口的一盏小灯，光线灰暗幽深。姜莞靠在画室前的一棵大香樟树下，夜风轻柔树影婆娑，少女落在地上的影子被拉的老长。
姜莞咬着手里的小布丁，眼睛盯着楼上。
没过几秒。门廊后那扇紧闭着的大门应声打开，从里面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姜莞认识，是房东。跟在房东后头的是一个高高的身影，一身黑色包裹下，背影清瘦却不单薄，整个人的质感如暗色调的油画上用浓墨重彩画下得一抹亮色，是多么浓郁的黑也无法挡住的光彩。
许是察觉到了楼下人的眼神，正在说话的年轻男人极快又突兀地侧头往楼下香樟树的方向瞥了一眼。
姜莞没看清他的脸。但直觉他的眼神并不友好。是一种警觉的，又类似于审视的打探。
搬家工人来回两趟就搬完了所有的东西。
他的行李很少就六个大箱子。箱子没封盖，大剌剌地敞着。刚刚搬家工人路过的时候，姜莞不经意地扫了两眼。两个箱子里都是书。剩下四个大箱子里面都是衣服。
那头女房东交代完从楼上下来，注意到了站在树下的姜莞，她笑着上来跟她打招呼，指了指楼上门廊的位置，那里早就没了人影：“新搬来的，人跟你一样大，平时多照应着人家。”
姜莞想，房租你收，人让我来照应。这美事未免也太美了吧。
虽然还是对自己被从楼上赶出来这件事耿耿于怀，但姜莞还是客套地笑了笑，说了一定。
又过了一会儿人都走光了，连巷子里眉姐的小卖部都打烊了。整条小巷陷入了一片完全的幽深之中。
整个世界仿佛安息了一般。
姜莞咬下最后一口冷饮后，抬起另一只手上的烟淡淡抽了一口，烟的苦气混合着甜味在口腔里融汇成一种奇妙的味道。
她眯了眯眼，盯着二楼窗户几秒，转身回了画室。
送走最后一个学生后，姜莞靠在画室门口仰头看天上的月亮，月亮藏在乌云里，只有几个黯淡的星子嵌在夜幕中，眨巴眨巴地像得了白内障。她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眼睛也快要花了，才低头从围裙口袋捞出手机，点开朋友圈。
姜必胜十分钟之前刚发布一条新动态。照片上，黄沙漫天，荒草戈壁里，老姜墨镜一戴，老腰一叉，背靠一颗卧倒在沙尘里的胡杨树一副谁都不爱的酷样。姜莞在下面给他捧场：姜必胜同志，您这是要帅死谁啊。附带两个流口水的表情。
她刚发送成功没多久，手机一震。
“姜小莞同学你这是要恶心死谁啊。”
临进高考，陈美云最近学习状态不佳，老在网上冲浪。
“父女情深，羡慕了吧？”姜莞回她。
陈美云胜负欲瞬间被点燃：“我爸答应我高考结束给我买一个香奈儿。”
姜莞不为所动，回：“可是我有父女情深。”
陈美云继续加码：“我爸还答应我送我去欧洲旅行。”
姜莞继续：“可是我有父女情深。”
陈美云祭出杀招：“我爸还说让我带你一起去。”
姜莞没忍住，笑了：“你爸我爸的多见外？我说真的，咱父女三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姐姐要是学习累了，要不要我打的过来给你按摩？”
这句看来是把陈美云给恶心到了，她直接挂了个视频电话来。
手机丁零当啷响个不停，姜莞下了一级台阶，席地而坐，才接通了视频。
“你怎么一股留守儿童的感觉？”视频里陈美云悠闲地躺在床上，枕头旁边散落着一堆辅导书，视频的一角偶尔露出她公主床的雕花床头立柱。
姜莞回头看了看身后两扇破旧摇晃的玻璃大门，两相一对比，这落寞凋零的氛围感确实是给拉满了。
“那你感觉得还是挺准的。”姜莞揉了揉自己空荡荡的胃，才注意到手机右上角的时间，原来快八点了，她忙到现在连个晚饭都还没吃。
她换了个姿势坐，手抵在膝盖上撑着下巴，懒懒地问：“你怎么已经躺床上去了？这才哪到哪儿？”
陈美云实在是学累了，不愿意聊这个话题：“累呗，还能为啥。不如你跟我说说你高考前特意请假半个月回家真就是为了给你爸看画室？还有你爸真够绝的，竟然真的就把画室丢给你，一个人跑去旅游了。”
姜莞叹气：“要不我怎么一股留守儿童味？”
不仅留守，而且最近姜莞连自己住的地方都被人给端了。
陈美云听她叹气，就又关心了一句：“你楼上的新租客来了吗？”
姜莞最近也挺关心这件事。姜莞家的画室开在这巷子里的一栋自建的二层小楼里。之前房东把一二楼打包出租，后来时间久了想要涨价，姜必胜没答应。房东就把二楼的一室一厅的小套间给给收回来，简单装修好打算重新租出去。
姜莞原来就是住在二楼，眼下没了去住，只能蜗居在画室的储藏室里。
“还没，不过也快了。”姜莞其实对这事还是有点抵触的，她知道这楼隔音不太好，楼上有点什么稍大的动静，楼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姜莞本来就对声音敏感，要是来了个爱闹的，她估计得够呛。
陈美云听出她兴致不高的样子，帮忙出主意：“那你回家住呗？或者上你妈家？”
这两个地姜莞显然哪儿都不想去。
“反正就那么两三个月，等上了大学就能住寝室了。”
陈美云眯着眼换了个姿势躺：“你不想去你妈那就算了，不回家是几个意思？还是不想见陈乌林？”
姜莞觉得陈美云这人抓重点总是抓偏：“嗯，我怕他知道我自主招生拿了f大五十分加分嫉妒死我。”
“他嫉不嫉妒我不知道，不过我是嫉妒死你了。”陈美云一想到自己还在学海里苦作舟，艰难前行，自家好姐妹已经拿了名牌大学的加分，美滋滋地在家过上了闲云野鹤的——留守生活，那个，自己就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我听我在一中的同学说，陈乌林保送没轮上。不过也不奇怪，他高三第二学期的状态一塌糊涂，一模二模都跌出了前五十。”
姜莞好久没见过陈乌林，关于他的情况也是零星从姜必胜的嘴里听个几句，中肯地评价道：“他的实力还是在的，考个985211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陈美云听姜莞这么说没忍住笑了：“陈乌林要是听了你这话不得去死？他多么心高气傲的一人啊，高一的时候在一中混得风生水起，连拿了好几次年级第一，后来被另一个学霸狠狠压制，狂甩了他几十分，之后他不行了，再没考进过年级前十。”
心高气傲，说得好听是志存高远，但要是没能拿出与志气想匹配的实力，最后也就只能落得个命比纸薄的下场。
姜莞没再聊陈乌林，陈美云也识相，就继续两个人有的没的又扯了几句，直到陈美云妈敲门让陈美云去吃夜宵，陈美云直接一个没绷住，换上了一幅英勇就义的表情跟姜莞诉苦：“我妈又来逼去喝她炖得哪些十全大补汤了。”
姜莞安慰她：“知足吧，你还有汤喝，我连西北风被尝不上一口。”
但效果看着不怎么好，陈美云直接把电话挂了。
夜风更盛了，姜莞手撑着膝盖从台阶上站起，一阵恍惚的疲惫后知后觉地缠上她。
姜莞家的画室开在一条小巷里，附近一带都是老房子，抬头只能看见无数纠结缠绕的黑色电线，天空被分割成无数块碎渣。这儿地段不错靠近市中心，附近大型商超高档写字楼一应俱全。但是环境实在有点糟糕，与外面的世界好像不在同一个次元。破旧是一方面，有些筒子楼甚至还没装抽水马桶，每天早上起来还要去巷尾公厕倒马桶。
姜莞有次走在他们途径过的路上险些踩上了些不明物体。
这会儿不到晚上八点，城市热闹还刚开场，这一带已经万籁俱寂，周围静的都能听见奶猫趴在车底叫唤。声音缠绵勾人，又带了几分野。姜莞没吃饭也不准备吃，转头钻进了这巷子里唯一一家亮着灯的小卖部。
“小姜，还没休息？”老板叫夏眉，周围人习惯叫她眉姐。姜莞胆大也叫过几回，被眉姐逮住扭着她胳膊好几圈说她没大没小。姜莞没辙，后来就一直乖乖叫人老板娘。
老板娘是个四十岁烫波浪卷发的酷阿姨，眼里布满红血丝，黑眼圈都快挂到嘴边。姜莞知道她是个夜猫子，平时不到六点就关店去附近的舞厅蹦一整晚。不过最近那舞厅好像闹出了点事被封了在整改，老板娘失去了人生乐趣，整个人都看着憔悴了一圈。
姜莞目光落在她斑驳的猩红美甲上，盘算着要怎么开口。
夏眉毕竟是老江湖，见姜莞一脸便秘就知道了怎么回事，她低头拉开透明的玻璃柜拿了包烟丢在柜台上，指甲点了点大红色的烟盒，幽幽道：“四十。”她一把烟嗓，多年老烟枪标配。
姜莞付了四十二。
夏眉从手机短视频里抬头瞄了她一眼：“干嘛？封口费阿。”
“我再拿根冷饮。”姜莞指了指门口的大冰柜，目的明确。
“自己拿。”
姜莞也不客气，走到门口的冰柜前，一手撑在冰柜的边沿，微微侧首，认真挑起来。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似得的垂下，店里昏黄的光洒下来，落在女孩形状优美又如白玉似得脖颈上，如同披上了一层柔雾似得幻光。夏日匆匆而过的光阴，似乎也分外优待她，这一刻，蛙鸣缥缈，时间仿若停滞。
夏眉坐在收银台后，饶是她跟姜莞早就混熟，但眼下这一幕，还是让她忍不住腹诽，老姜那个不靠谱的到底是何德何能，女儿竟能出落得如此标志。
最后姜莞挑了一根小布丁。
夏眉不屑地轻笑了一声：“你这什么组合？又抽烟又吃奶的，中华小布丁啊。”
她天生嗓子洪亮，随便开口嗷一嗓子，连店门外夜色里偶尔路过的行人听了也不自觉地放慢了半拍步子。
中华小布丁。
倒是有点意思。
姜莞点点头，表示对这个称号的喜欢，她咬着小布丁，冲老板娘比了个“嘘”的动作，十分坦荡地跟人约法三章：“可千万别告诉老姜，他不知道。”
夏眉被她这幅鬼精样给气笑了，挥着手赶人：“去去去，赶紧回家，谁稀得跟他告你的状，我都懒得看他一眼。”
姜莞笑着从小卖部迈出来，下到最后一级台阶，正要转身忽然一阵强光迎头劈在她脸上。姜莞扭过头，下意识地拿手挡眼睛。
等到光线暗下来，她才放下手朝巷口的位置看过去。
车上下来两个人，姜莞看着他们绕到车后，从打开的后备箱里一人抱着两个大纸盒下来。姜莞避到一处光打不着的地方，眯着眼仔细辨别那辆厢式货车车身上印得几个大字。
“无——忧，搬家。”
多晚了还有人搬家。姜莞不胜在意得扭过头，但随即一种如预感般的灵光骤然滑过心头。她举步往回走，距离画室还有两三米的距离的处，抬头向上看去。沉寂了许久的画室二楼，此刻门廊处那盏昏黄的小灯正亮着，橘色的灯光下绕着一圈小小飞虫。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没想到她的新邻居这就派送到家了。
为了节约用电，画室只开了门口的一盏小灯，光线灰暗幽深。姜莞靠在画室前的一棵大香樟树下，夜风轻柔树影婆娑，少女落在地上的影子被拉的老长。
姜莞咬着手里的小布丁，眼睛盯着楼上。
没过几秒。门廊后那扇紧闭着的大门应声打开，从里面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姜莞认识，是房东。跟在房东后头的是一个高高的身影，一身黑色包裹下，背影清瘦却不单薄，整个人的质感如暗色调的油画上用浓墨重彩画下得一抹亮色，是多么浓郁的黑也无法挡住的光彩。
许是察觉到了楼下人的眼神，正在说话的年轻男人极快又突兀地侧头往楼下香樟树的方向瞥了一眼。
姜莞没看清他的脸。但直觉他的眼神并不友好。是一种警觉的，又类似于审视的打探。
搬家工人来回两趟就搬完了所有的东西。
他的行李很少就六个大箱子。箱子没封盖，大剌剌地敞着。刚刚搬家工人路过的时候，姜莞不经意地扫了两眼。两个箱子里都是书。剩下四个大箱子里面都是衣服。
那头女房东交代完从楼上下来，注意到了站在树下的姜莞，她笑着上来跟她打招呼，指了指楼上门廊的位置，那里早就没了人影：“新搬来的，人跟你一样大，平时多照应着人家。”
姜莞想，房租你收，人让我来照应。这美事未免也太美了吧。
虽然还是对自己被从楼上赶出来这件事耿耿于怀，但姜莞还是客套地笑了笑，说了一定。
又过了一会儿人都走光了，连巷子里眉姐的小卖部都打烊了。整条小巷陷入了一片完全的幽深之中。
整个世界仿佛安息了一般。
姜莞咬下最后一口冷饮后，抬起另一只手上的烟淡淡抽了一口，烟的苦气混合着甜味在口腔里融汇成一种奇妙的味道。
她眯了眯眼，盯着二楼窗户几秒，转身回了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