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莞这一晚上睡得不太踏实,总是梦到天塌了,各种奇珍异兽从天而降,围着她要问她找妈妈,把姜莞直接给吓醒了,她自己都常年找不着妈,竟然还敢管她要妈。

    醒来不过六点,但早已天光大亮。陈美云的电话也如期而至。

    “晚上补完课,我去画室找你。”

    今天是周一,画室下午休息。姜莞原来的计划是好好休息个一下午,她婉拒道:“别了吧,你上学两头奔波多辛苦啊。”

    陈美云不意外姜莞的拒绝,清了清嗓子:“确定不要我来?其实是我妈出国带了点东西让我给你。你要是不要的话——”

    “东西不东西的真无所谓,主要是我想你了,晚上我去巷子口接你?”姜莞眼明心快地殷勤道。

    陈美云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这乔算是被她拿住了。

    “对了,我楼上的新邻居搬来了。”姜莞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凑近了,伸手摁了摁眼皮底下那一片淡淡乌青。

    陈美云在那头起劲八卦:“男的女的?怎么样?帅不帅?美不美?”

    “男的。”姜莞一口吐掉嘴里的牙膏泡沫,又想到昨晚那人整整四大箱的衣服:“帅不帅不知道,但是应该挺臭美的。”

    “怎么说?”

    “他衣服特多。昨天他搬来总共就六个箱子,其中四个箱子都是衣服。”

    陈美云被姜莞这么一说来劲了:“那估计是个帅哥,这年头丑男都不爱打扮。”

    姜莞学她刚才的拿捏劲欠欠地“哦”了一声:“你就天天关心这个,都这个点了还不去上学?”

    “上啊,今天周一,正经人谁不上学啊?我妈下楼去开车了,我再跟你说几句。”

    “你还记得之前我们中考考英语的时候,那个拒绝交卷的大神吗?”

    姜莞从简单洗漱完,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在大门口冰箱里拿了一个饭团丢到微波炉里加热,顺便又翻到一瓶过保质期两天的牛奶,拧开盖子尝了尝,确定味道还行后,一股脑全喝完了。

    姜必胜告诉过她,食物的保质期应该由我们自己的舌头决定。

    喝完奶,姜莞从画室角落里拖了一张露营椅,舒舒坦坦地仰身躺在里面,想着下午要去巷子口面店吃碗面。她抬头看着天花板,静悄悄的一片,没有一点动静。

    到底是没醒呢,还是真就轻得跟猫似的?

    陈美云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半天没回应,抓狂叫人:“姜莞,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着啊。”姜莞思绪回笼。

    当初中考考英语听力的时候,姜莞所在的那个考点出了点问题。听力放到最后两个大题时,广播受到严重的信号干扰,漫长的杂音和爆破音中偶尔蹦出几个英语单词。

    姜莞当时还算沉着,本来英语底子就又好,靠半猜半听给硬是都写了出来。

    但是别人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她记得自己坐自己左手边的那个女生,听力刚放完,眼泪就流出来了。整场考试,那女生情绪一直处在失控中,做到后面的阅读理解时,整个手都是抖的。

    监考老师过来可有可无地关心了几句,便也没有下文。

    姜莞并不是爱出头的性子,况且她认为中考听力烂成这个样子,于情于理,作为考点都应该有所作为。但是出人意料的是,直到考试要要结束前五分钟,一切都照旧。监考老师准备收卷。

    那个女生已经不哭了也不抖了,只是安安静静地趴着。

    她静静地看了她两分钟后,刚想举手向监考老师示意。门外走廊匆匆奔过一个巡考的男老师,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对讲机,行色匆匆。

    “黄老师,第五考场出事了。”

    她只听到这一句,但后来的事情走向也因这一句而梦幻。

    几分钟过后,考试结束铃声暗示响起。考生全都按照指示放下手里的笔等到收卷。

    但是监考老师却迟迟没有收卷。

    挨过变幻莫测,又懵懂无知的几分钟后,姜莞他们等来的不是收卷,而是重新播放听力的消息。霎时间,整个考场都沸腾了。

    不用别人说,大家都知道,这归功于第五考场那个学生。

    陈美云继续说:“我最近认识一个人,当时跟他在一个考场,说他硬杠一堆监考老师,无论怎么威逼利诱,说什么就是要求重新播放听力,否则拒不交卷。牛到不行。”

    “关键是什么你知道吗,其实他自己听力都写出来了。但就是硬顶着压力去干,说就是为了一个公平。”

    “你也知道他算是我得半个恩人了,当初要不是他让听力重考,我估计也上不了嘉元。”

    “呵呵。”姜莞假意冷笑两声:“他是你恩人,那当初每天给你补习到半夜的我就是路人喽?”

    陈美云:得,这人又演上了。

    *

    因为被临时搬家,路季予折腾了大半个晚上,等他爬上床已经是下半夜。

    第二天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开始西沉。路季予躺在床上恍惚了几秒才适应周围陌生的环境和气息。这套房子是简单的一室一厅设计,基本的家电家具一应俱全。不过因为整个房子刚翻修过,房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油漆味。昨天房东再三拿命跟他保证油漆用的都是上好无毒环保油漆,说得情真意切当时就差直接找桶油漆当着他的面喝起来。

    刷完牙,用清水洗了把脸,他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昨天没睡好眼里都是红血丝。卧室设施简单,就一张床一个床头柜,挂衣服的地方也没有。路季予从地上的旅行包里抽了件干净的卫衣换上,揣着钥匙和手机打算去附近晃晃,既是为了熟悉地形,也顺便沿路看看有没有吃饭的地方。

    二楼楼梯独立于一楼的画室,单独建在室外。路季予锁完门,抓起一顶黑色鸭舌帽扣在脑袋上。两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晃晃悠悠地从楼梯上下来。路过一楼画室的时候他扭头顺着落地玻璃墙往里看了一眼。

    墙上凌乱贴着几幅书法绘画图,笔触大多幼稚笔力也颇弱。画室中央零散地堆着各种绘画工具,青白的砖地上洒了一地五颜六色的颜料没人收拾。画室玻璃的大门外躺着一地的广告单,其中好几张看着都褪色了。门上的雨棚三根支架断了两根,只剩下最后一根支架顶着块软啪啪的雨布在风里吱吱呀呀地晃荡。

    风雨飘摇又支离破碎。怎么看这地方都像是已经倒闭了很久。

    而且还是卷款跑路,来不及收拾细软的那种急性倒闭。

    路季予在巷子口找到一家面食店,这会儿过了饭点,店里没什么人。店主趴在收银台上看电视,店里的帮手提着拖把和桶在搞卫生。挂墙的电扇摇头晃脑送着风。店里椅子一股脑全倒扣在桌子上。

    只剩最靠近厨房的那一桌有个客人在吃面。路季予见这半歇业的阵势就想换一家,但是又饿得实在挪不动道。

    店家见他纠结得差不多了才懒洋洋地开口:“吃什么?”

    “一碗馄饨,两个荷包蛋。”

    “成。”店主打完单子递给路季予,伸手指着厨房方向:“去里面坐,外面几桌正打扫呢。”

    路季予这边刚坐下,路临的电话就来了。本来他都起身要去外面接,但是一想路临这电话三言两语肯定说不完。路季予这会儿正饿着,再让他站着受训他可受不了。

    而且他看了一眼对面这人将近见底的碗,估摸着她也快要走了。

    “喂。”他又坦坦荡荡地回到位置上。

    “怎么回事?路季予你脑子坏掉了是哇?”路临脾气还是老样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对着他就是一通骂。

    “我脑子坏没坏,你还不清楚?”路季予撑着脑袋看墙上贴着的菜单,手里摆弄着桌上的调料瓶,整一个漫不经心。

    “你昨天睡哪儿的?都没住的地方了干什么不回家?声音有气无力的是不是没睡觉?”

    “我上次不就是说了你几句,你就这么较真?而且我也没说错你吧,本事不大脾气挺臭。我特意安排的饭局,让你跟金叔叔的女儿见见,你是什么态度?”

    不说这茬路季予还能安静挨骂,一说这他可就真有些忍不住了。

    “我什么态度?”

    “我都按你说的陪吃陪喝陪聊陪逛街,能陪的都陪了,你猜她最后问了我一个什么问题?”

    说完这句,他冷不丁地抬头,扫了对面人一眼。女生一张脸上,就差明明晃晃地写上“我在听墙角”五个大字。

    姜莞本来就是好奇加点心虚,让人这么直勾勾地一瞪,就又开始低头捞她碗里所剩无几的几根面条。

    刚讲到一半,路临女士刚临时接了个工作上的电话,路季予安静的等了她几分钟。他知道路临攒着一大堆话要跟他说,路季予所以连碰都没碰面前这碗刚端上来的馄饨。

    他嘴里有东西的时候从来不跟路临说话。小时候挨了路临两记巴掌他就把这好习惯给养成了。所以说什么要21天才能养成一个好习惯在他这里都是扯淡。

    “你继续说。”

    路临接完电话回来,语气冷静了很多。

    但路季予到这会儿心底那股子“背后打小报告”的劲道也已经卸了个七七八八,主要是这对面还坐着个时不时拿眼神催促他眼巴巴听他八卦的场外观众,他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嗯。”他就只嗯了一声。要说他敷衍了事,这一声倒还“嗯”的挺庄重,字正腔圆,尾音半点没有拖泥带水。

    路临了解他,知道他想撤了,不想说了:“我就只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不说,下个月你金叔叔生日,你必须给我出席。”

    又来这一套。路季予不耐地往下压了压帽檐。

    他动了动喉结,面不改色开口:“她跟我说。”

    “以后如果我跟他结婚,孩子得跟她姓。”

    “我觉得OK啊,这有什么问题,本来孩子就是她生的。”

    “然后她又说,我也得跟她姓,怎么样?”

    路季予说完对面又是一股沉默,他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终于等来路临开口。

    “就这?”

    对,就这。

    斜对面那乐此不疲忙着面条打捞工作的大小姐都惊讶得嘴直接张成个咸蛋样了。路临还是波澜不惊。

    女强人不愧是女强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这点小事,不管真假,路临根本没放在心上。

    路临再开口,声音都温和了些:“按我的意思,只要晶晶愿意,要我改姓也没问题。”

    ……

    他真特么服气了,就这也能搞连带?

    路季予无语:“别这么麻烦,我还是直接去死吧。”

    ……

    路季予挂了电话,终于有机会拎起勺子开始吃他那碗凉了一半的馄饨。他这会儿饿得都快失去知觉了,但他无论都饿,吃东西都快不起来。

    他吃了一半儿,才后知后觉察觉到整家店这会儿特别安静。连他刚进来时的电视声音都没了。

    刚还忙着拖地的店帮手这会儿和店主正在门外叉着腰吞云吐雾。五月下午的阳光热烈而滚烫,投在人脸上,像是镀了一层薄薄的金。人行道上的树,树叶停在枝干上纹丝不动,马路也叫太阳晒得发烫,洒水车滴嘟滴嘟地唱着歌路过,留下满地的湿漉漉。

    漫长的寂静中,对面的女生忽然冲着他凑过来一点儿,轻声开口,嗓音清透冰爽,让人想到麦当劳无糖可乐里的冰块:“不是因为那个理由吧。”

    姜莞生怕他没听明白:“那个女生拒绝你的理由不是你刚刚说的那一个。”

    路季予挑了挑眉,放下手里的勺子,心想你还挺会听的啊,都听到这一层了?

    他扬起下巴,收了收伸在桌下的腿,默默地拿起手机扫了桌上的二维码低头付款,手机跳出付款成功的页面。

    路季予把手机揣兜里,弓着腰用腿挡开椅子,这会儿吃饱喝足,他身上那股子混不吝的气态又管上了。

    他站着,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对面坐着的人,叹了口气慢悠悠开口:“听完人八卦我还得管你售后服务是吧?”

    这味儿冲的。

    “呃。”姜莞阴阳怪气别人还挺有一手,但真要她说些蜿蜒曲折的好话就挺困难。她长得漂亮,但不是乖甜香软的那种美,陈美云替她总结大概说因为姜莞从小跟她妈殊死搏斗顽强抵抗的缘故,姜莞打小那美丽的眉眼里就写满了“不服气”三个字。导致她无论干啥都有点趾高气扬的感觉。连班主任也说她什么都挺好,就是有点傲。

    又美又傲。

    天生就不适合对人低头哈腰或逢场作戏。

    记得初中她是班委,班上有个同学考试没考好,平时这同学跟姜莞就不太对对付,班主任偏偏让姜莞去安慰她几句。结果姜莞没事跟人说“没关系,这次虽然没考好,但说不定以后更差啊。我们要珍惜当下。”

    硬生生地把人给安慰哭了。

    姜莞纠结了一会儿,盯着帽檐下那张似曾相识的脸还是没忍住,词不达意道:“我的意思是,不需要因为一次失败的感情而自暴自弃。”

    比如这大好光阴里,作为一个高三生,你好好的不在学校上课,却是这里旷课吃面。

    大小姐语气措辞严肃而真挚,神情自然但又不失高高在上,且前言不搭后语,堪比教导主任演讲。

    路季予这会儿要是在台下都免不了要为她鼓掌三声。

    可问题是。

    路季予微微侧过脑袋,少年漆黑的眼眸里染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冷漠疏离。此时此刻,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小姐,你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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