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昕提出要求后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特意停顿了一下,观察身体的反应,发现全身并无异常。

    原来只要遵循原主性格解决问题,即使说出的话并非事实也是可行。她心下了然。

    “什么契约?”沈启山眉头皱起,似是觉得她无理取闹。

    “沈公子请静候片刻,”陶昕对彩月道,“取笔墨来。”

    彩月向她投去了疑惑的目光,似乎是想问“夫人什么时候说过”,又很快收回视线,嘱咐一旁的小丫鬟取来笔墨纸砚,又将沾墨毛笔递至陶昕身前。

    陶昕在纸上一挥而就,让彩月递予沈启山,“母亲仅有三个条件。”

    “一是我与你须得各自归还赠与对方的财物及信物,期限十日之内,避免外人编排你我仍纠缠不清。”

    “二是沈公子在此时退婚,应对陶家进行白银一千万两的补偿。”

    “三是女儿名节大过天,沈公子当将退婚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幸好作者不想考究古文字,在原书中明确表示使用的都是简体字,不然她穿越过来秒变文盲,着实尴尬。

    沈启山接过契约,逐句下读,眉头越拧越紧,最后将契约揉作一团,掷到地上,“听闻陶家一向逐利,今日一见,真是令沈某大开眼界。沈某一介书生,陶家所赠之物皆已赠与贫苦人家,如今如何归还?那一千万两白银更是痴心妄想。何况此次退婚本就是陶家于理有亏,沈某犯不得为陶家糟践自己的名声。这契约沈某是断不会签的!”

    陶昕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沈启山头上的白玉冠,除了这种能穿戴的昂贵之物,在相识的半年里,他还暗示原主送了许多价值不菲的古董与字画,粗略算来已价值万两,这些在后文男主追回一部分财物时被提到。她当时看书时,对原主的败家程度又有了新的认知。

    为什么不是追回全部财物,是因为在原书中,沈启山流连赌坊,将原主所赠大都抵了债。

    他一面作朴素文人做派,一面又忍不住炫耀得来的财富;一面对原主极尽鄙夷,一面又享受着原主提供的种种好处。这种又当又立的赌徒可不会善良地将所得之物分与他人。

    她对于沈启山的激烈反应并不意外,面上却示以忧虑之色,她对众人道:“你们先下去。”

    “小姐,这不妥。”彩月满脸不赞同。

    “下去。”陶昕又重复了一遍。

    “是。”彩月带其他人躬身退去,在屋外等候。

    陶昕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陶老爷仅有陶夫人一位妻子,得了原主一个女儿,现在无人主事,彩月这个原主身边的大丫鬟反倒得了最大的话语权。

    她提出要求后,并没有人马上执行,反倒要等彩月发话,说明原主作为陶家小姐,在陶家毫无威信可言。

    看来在手底下人面前建立威信是很有必要的。

    不过当下要紧的,是让沈启山签下这份对他完全无益的契约。

    陶昕仍旧顾及着自己弱女子的形象,行至沈启山身前,期期艾艾道:“方才所为并非我意,沈郎可是在怪我?”

    她觉得挤出一滴眼泪应当比较应景,但是一时半会想不到什么伤心事酝酿情绪,只能以袖掩面,将眼尾蹭得红了些,作出悲切之态。

    沈启山只是个秀才,并非大富大贵,而陶家家大业大,又怎会选了沈启山作女婿?目前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原主喜欢。

    那么哄骗他,就可以从二人的感情入手。

    陶昕微微抬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启山,眼里却并不聚焦。她极力地将面前的人想象成自己崇拜的已故法学泰斗,以一种虔诚的崇敬与悼念之心注视前方。她的额前垂下几缕碎发,眼里闪烁着对真理的渴望。

    沈启山见她眸中涌动的哀戚与眷念,神色稍霁,目光放肆地在她身上上下打量,“我知昕儿心意,若是来日陶府免于抄家流放,我愿意纳昕儿为外室。”

    抄家流放?原来外界的传言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陶昕不知男主用了什么手段让大家对陶家的落败深信不疑,但她能肯定男主只是放出了流言,并不会让陶家有任何损失。

    毕竟男主的目的就是得到陶家的一切。

    想到沈启山还大言不惭地说要纳她为外室,陶昕在心里冷笑,过了这阵子,他怕是想吃回头草,都进不了陶家大门了。

    “方才所言并非我本意,我并非想要拂了沈郎的面子,也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她面上仍是一副柔弱恭顺姿态,双手绞着袖子道,“只是陶家曾经以金银资助,京城众人皆知沈郎蒙受陶家恩惠。如今陶家有难,你如此决绝,他日若是金榜题名,难免被别有用心的小人揪住错处,断送了大好仕途。”

    “我可以瞒着母亲,私底下免去第二条和第三条,你无需付出钱财,名声也不会受损。”

    “那送还赠与财物之事应当如何?那些既已赠与沈某,为何言而无信索要归还?”沈启山仍旧满脸不赞同,“这天下万没有如此无耻的做法!”

    明明是自己背信弃义,却能如此理直气壮,也不知原主看上了他哪点。

    在现实世界里,以结婚为前提索要的财物,在退婚后是可以要求退还的。

    得了好处,又不计感情,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陶昕心底过了一遍民法典,面上仍旧深情款款,“可是母亲说,沈公子世代书香,家风清正,若是此时仍旧行不义之举,便不谈退婚之事。他日陶家事发,沈公子也只能与沈家共进退了。”

    这算是捏住了沈启山的死穴。他本就是想通过退婚保全自己,决不能接受和陶家继续有牵扯。

    见沈启山有些松动,陶昕继续劝说:“这契约订立也只是为了让母亲宽心。陶家将被衙门清算,届时自顾不暇,母亲定无力追回。何况这契约经母亲过目后,我也会为你偷偷烧毁。你是我心仪之人,虽与你有缘无分,但我必不会害你。”

    只是会拿你试试刚得的能力。陶昕在心里默默补充。

    从描述上来看,“一诺千金”的能力一旦实现,毁约者将会归还十倍。如果毁约者确实无力偿还,那将会发生什么?

    十倍的代价太过沉重,陶昕并没有要用他人随意实验的想法。而这里恰好有一个造成原主悲惨命运的推手,那她为何不用用这份穿书者的礼物。

    她知道沈启山此人狂妄自大,以为凭自己的才华迟早一飞冲天,如果背上不仁不义的名声,便是毁了一生。于是她一边用他的名声和生命威胁,一边又给了他既能保全自己又不用付出的路子,不怕他不上当。

    毕竟在他看来,陶家确实已是大限将至,而原主也的确对他一往情深。

    她一瞬不顺地盯着沈启山的反应,见他凝眉沉思,随后像终于想通其中关节一般,点了点头,含情脉脉道:“我答应。为了昕儿,今天我也要签了这契约。”

    好了,渣男就不要装深情了。

    陶昕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说什么为爱签约,这明明就是权衡利弊的决断。

    她维持假笑,召回众人,重新拟了两份一模一样的契约,上面仅有一条:“十日之内,双方各自归还对方婚约存续期间所赠财物。”

    彩月疑惑沈启山为何又答应了要求,刚想询问,被她一个眼神止了话。

    别出声,沈启山反悔了怎么办。

    陶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启山执笔的手,直到他一点一点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又作势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渍,正言厉色地说自己不欠陶家什么,她才松了口气,也迅速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

    她刚写完最后一笔,文字泛起淡金色的光芒,一行小字悬浮于契约上方。

    【双方基于友好诚信的前提订立合约,违约者将付出十倍代价。】

    这行小字仅仅存在了一秒,便飘散在空气中。

    陶昕环视众人,见大家神态如常,明白这契约的变化只有她自己能看到。

    看到沈启山那宛若胜利者的姿态,她拼命压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沈启山以为他在这场谈判中取胜,殊不知删除的那两个条件只是幌子,剩下的这条才是她真正想让沈启山签下的。

    一千万两的要求足够荒唐,自毁名声的要求也让沈启山无法接受,如果免去这两项,他倒会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从而放松警惕。

    事实上,陶家乃京城首富,也不缺那一千万两白银。至于女人的名声,陶昕并不在意。若是有人置喙,那就走到他们难以企及的高度,让他们只能仰望着艳羡。

    她对沈启山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接下来需得退还各自信物,可曾带来?”

    “那是自然。”沈启山从袖子里拿了一块玉佩出来,“也请将沈某信物送还。”

    这玉佩通体黯淡无光,系玉佩的红绳也是普通的麻绳。

    明眼人都能看出,陶家的信物,不可能如此廉价。

    真正的玉佩,一定被沈启山调包了。

    这倒和后文剧情对上了,书中男主清点沈启山的那些古董字画时,就在其中发现了真的定情玉佩,想必沈启山如原书那般,送还了假玉佩。

    在原书中,男主还因此认定原主和沈启山藕断丝连,放任手下人磋磨了原主好一阵子。

    现在她来了,必不能让他得逞。

    她缓缓开口,“沈启山,你拿出这种劣等货色,是欺我们陶家无人吗?”

    她斜靠椅背,手指轻点桌面,周身气质陡然一变,如凌冽的寒泉,虽无利剑般锋锐,但让人不由得生出刻骨的寒意。

    现在的她,除了一张脸以外,与方才较弱可怜的小姑娘毫无相似之处。

    熟悉的眩晕感袭来,这是这个世界在警告她。

    而她并不想就此罢手。契约已成,沈启山再无翻盘可能,她现在需要验证的是,仍旧处在小说舞台上的她,向着边缘跨出的每一步,需要支付何等的代价。

    未来将会面临狂风暴雨,现在的试探,是为了更好应对日后的危机。

    见沈启山面上心虚一闪而过,陶昕悠悠道:“否认之前要想清楚,此玉佩乃父亲命专人打造,交换信物时亦有街坊四邻见证,可证明我陶家嫁女之诚意。若是闹到官府,少说也得进去待上几年,沈公子怎会如此蠢笨,连这玉佩都敢昧下。”

    脑袋的晕眩感逐渐加深,太阳穴突突直跳,陶昕面上不显,冷静地分析现状。

    沈启山既然敢拿出假玉佩,必然是有被戳穿的预期。想必是等着她指出作假,反口污蔑陶家本就拿了假货。

    现在陶家本就陷在诚信的风波里,负面的流言一旦流出,就会被打上“真实”的标签。

    到时陶家更是会千夫所指,沈启山自能全身而退。

    然而她能从书里获得想要的信息,知道玉佩交换必有见证者。只要抓住客观存在的证据,就能让沈启山意识到抵赖并无意义。

    不过单是让他无从辩驳还远远不够,重要的是能让他主动交还真正的玉佩。

    她不等沈启山接话,朝他递去一个眼神,“沈公子,现下日头正紧,昏了头是常事,你再翻翻。”

    在隐隐威胁的同时,她又给沈启山递了台阶,让他能在权衡利弊后主动归还。

    “是了,是我拿错了。”沈启山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在衣服的各处摸索,终于从胸口摸出一块做工精美、质地上乘的双鱼玉佩,递给了一旁的丫鬟。

    他的双唇有些颤抖,已经退去了血色,似乎一时间无法接受陶昕此刻态度的转变。少倾,他定了定神,一字一顿道:“昕儿,你方才同我所说烧毁契约之事,可还作数?”

    亏沈启山能第一时间通过她态度的转变,推测出劝说签订契约这件事并非出于她的善意。

    现在的沈启山问出这句话,便是在试探她是否真的有方法让他按约还钱。

    沈启山现下应当惊疑不定,不知道自己这能使出何种手段。

    陶昕斜睨着他,悠然把玩起了手头契约,“我说什么了。可有契据,可有人见证?”

    这相当于告诉沈启山,契约并非无用,她还有后手。

    沈启山的身形猛地僵住,随后上前想要夺过走手上的契书。一旁的家仆眼疾手快地将他拦住,反剪了双手摁倒在地。

    “你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沈启山尝试挣脱,家仆见他不老实,用左腿膝盖死死地抵住他的背部,让他整个人紧贴在地上。他越是挣扎,对方就越是使力,最后只能重重地喘着粗气发出嘶吼,“我拖着不还,你又能奈我何!”

    他话音刚落,那头上的白玉冠便松松垮垮地垂下来,似是受了什么力量的牵引,铛地一声掉落在地,滚落在陶昕的脚边。

    陶昕眼睛微眯,将白玉冠捡了起来,发现用来固定发冠的簪子已经断了,留下了切口齐整的断面。

    沈启山刚刚拒绝还钱,身上最值钱的物件就掉在她面前,陶昕绝不相信这是意外。

    在约定的十日期限之后,沈启山的身上会发生什么呢?陶昕开始期待自己的能力会带来怎样的惊喜了。

    她又揉了揉太阳穴,试图去除加重的眩晕感。她现在已经摸到了规律,只要她多说一句违背人设的话,惩罚就会加重一分。

    如此,她就少说多做吧。

    这时,一旁的丫鬟呈上一个托盘,停在沈启山面前。内里铺着滑软的丝绸,上面是一颗红豆。

    “这是这么回事?”陶昕问彩月。

    “小姐您忘了吗,这就是沈启山送您的定情信物。”彩月从怀中摸出一张红纸递给她,“他说金钱皆为俗物,以有相思寓意的红豆作定情信物方能表现他的一片真心,您曾经可是大受感动。”

    “......”

    原主这是什么顶级恋爱脑傻白甜,对方摆明了是想一文不出,抠门到这份上,她竟也一点没察觉?

    陶昕接过红纸,见上面写着“婚契”二字,一点点撕成碎片,向沈启山抛去,又将那颗红豆掷向他,正中他眉心。

    “你以为设计了我便可高枕无忧?”沈启山头发披散,衣服和脸上都沾满了灰尘,整个人狼狈不堪,阴狠地盯着她道,“陶家族老一旦听说此事,你便是万般算计,也都无用!”

    陶昕回忆了一下原书设定。

    按照青川的律法,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达官显贵,只要是家中不剩男子,全族人便有权前来分割所有财产,也有权主张这家女眷的亲事。

    俗称——吃绝户。

    在原书中,男主暗地里杀死了原主全族人,这才保下了陶家。

    陶昕并不回嘴,她只是微笑着摆摆手,示意家仆把沈启山丢出去,同时又对彩月道,“即刻张贴文书,既然沈公子看不上我,那伤心欲绝的我只能换个赘婿了。”

    “陶昕,你怎能......”沈启山募地变了脸色,不等他再说什么,两个家仆却已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一左一右架起他,强硬地将他拖出门去。

    周围的仆从看在眼里,神情变得恭敬了许多。

    陶昕知道,通过这件事,她已经在陶家树立了一定威信。

    待晕眩感消失,她让彩月给自己续了杯茶,终于有时间好好观察周围。

    这里的装璜以暗红色为主色调,墙壁两侧挂满了各式字画,左右各树一扇金线双面绣屏风,房梁垂下六盏朱色琉璃灯,其上皆是游商行船之景。

    在她面前立着两盏白玉香炉,以仕女托月为造型,衣袂翩然,栩栩如生。

    她头顶悬挂着一块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书写着“信义堂”三个字,笔力遒劲,入木三分,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

    在场丫鬟虽衣着简单,却多着珠钗首饰,身上料子也并非凡品。

    有这样的家庭条件,原主为什么要想不开,将一切都白白给了男主。

    暮色昏黄,她屏退了众人,让彩月瞒下自己出门的消息,又要了一万两银票,悄悄从后门赶往最近的车坊。

    既然她成为了原主,势必要迎接男主更多的算计。而自己目前商女的身份,显然无法与原男主抗衡。

    她现在需要一个道具,一个能在关键时刻保全陶家、甚至威胁男主的道具。而据书中信息显示,这件东西目前就在西街的当铺里。

    现下敌暗我明,陶家除了彩月并无可信之人,只有自己亲自前往才能放心。

    夕阳拉长了树影,路上已经少有行人,耳边是阵阵倦鸟归巢之声,陶昕远远看见车坊的一架架马车,正要上前,后脑勺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意识陷入黑暗之前,她看见沈启山衣衫散乱,神色癫狂,朝着她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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