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之轻笑一声,开口唤那蓝衣男子:“霍余。”

    霍余骤然觉得后背凉飕飕,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慌忙后退摆手:“师兄,我就随口说说,你切莫当真啊!”

    裴怀之没有搭理霍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十分自然地朝着一旁的药柜旁走去。

    虽说伤是他自己强行逆转经脉造成的,但也是实打实的重伤。

    若是不早些治疗,他这一身功夫怕是要废了。

    “师兄,师兄,你坐便是,制药这活计师弟我来就好。”霍余瞧着裴怀之跌跌撞撞的模样,匆匆上前扶住裴怀之。

    裴怀之回到榻上,淡淡地看了霍余一眼——霍余虽瞧着不正经,但在医术上也还算有所造诣。

    他擅制毒,而霍余更擅医术。

    霍余背过身去,十分顺手地从药柜的各个地方抓出几两药材,磨末、制丸一气呵成。

    只是总有好奇在心,他边制着药丸,一边乐呵地问着裴怀之:“若非为了女人,你又是为了什么将自己伤成这样?”

    裴怀之一记眼刀扫向霍余,并不准备回答。

    霍余缩了缩脖子,又侧身抓了些药材包好,递给进屋来看着能不能打下手的药童,嘱咐道:“按上次我嘱咐你的那般,只是换作小火慢煎。”

    药童点点头,小大人般学着朝裴怀之与霍余拱手后才出了屋子。

    事情作罢,霍余这才贴近了裴怀之,笑嘻嘻道:“那三人中唯一的姑娘可是紧张你紧张得很……”

    裴怀之垂眸,听着霍余的话,心底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翻涌。

    像是欢喜,又不知这欢喜从何而来。

    “只是我看她是要命不久矣了……”一旁的霍余没有等到裴怀之的反应,也不恼,只摇摇头自顾自地说着。

    裴怀之却忍痛摆了摆手,不置可否。

    宋长歌体内的毒是他下的,他自也能看得出来宋长歌并没有老实吃下他让人交给她的药。

    否则,她今日不该发作才是。

    “师兄,你说要还这天下一个太平,还师父一个公道……”霍余抬头看向窗外,“可你如今重伤了自己,定是要好些日子不能上朝,你说你这是何必呢?”

    裴怀之顺着霍余的目光看向外头的乌云密布,良久才舒了口气,道:“不过是看那临王不顺眼罢了。”

    “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霍余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裴怀之,“拿临王开刀?”

    裴怀之躲开了霍余的目光,只定定地盯着房门口看,眼神复杂。

    半晌,他张了张口,想说出口的话最终还是化作叹息一声——

    “从她开始吧。”

    成大事者,不该被这样的意外拘住。

    ……

    重午日,雨纷纷。

    凤鸾宫内,宋问安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捏着手里的绣绷,抬起头来问向宋长歌;“皇姐,你说今日父皇为何发了那样大的火?”

    宋长歌摇头——

    大祭一事最终还是交给了礼部操办,裴怀之没有参与。

    与她记忆中的一样,有不少大臣在重午大祭后向皇帝提议立储。

    只是与前世不同的是,这一世提到立储时,皇帝的脸色并不大好看。

    其中意思,便是聪明如她也想不明白。

    “父皇自有用意,你我不过女儿家,还是少掺和这些朝政为好。”宋长歌垂下眸子,将手中打发时间绣着玩的玩意放回竹篮中,偏头去看窗外。

    屋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不时有雷电闪过,轰隆炸响。

    隐约有吵闹声自正殿传出,而正殿内服侍皇后的宫女皆躲在了屋檐下不敢进屋。

    宋长歌看了眼宋问安,抿唇起身。

    “皇姐,母后那……”宋问安也听到了正殿的吵闹声,不安地看向宋长歌。

    宋长歌摇摇头,不作回应,抬步朝外走去。

    皇后身边的安瑾姑姑不知何时打了伞守在宋长歌的殿外,此刻见她出来,慌忙上前阻拦:“公主,外头雨大着呢,您要想出宫,还是待雨势小些再出宫吧?”

    宋长歌摇摇头:“我不出宫,我去寻母后讨教些针法。”

    安瑾面露难色,却是无论说什么都不肯宋长歌踏出殿半步。

    宋长歌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也不顾越下越大的雨,推开安瑾就朝主殿跑去。

    “皇姐!”宋问安在一旁打了伞,看着宋长歌跑进雨中,惊呼一声。

    宋长歌在雨中飞快跑着,越是临近主殿,越是能听着里头逐渐变大的吵闹声。

    三皇兄可从未与母后有过争执,如今到底是怎么了?

    “母后,不就是让舅舅们上个折子,为何不行!”主殿内临王的声音还在继续。

    宋长歌已然到了主殿外,抬手碰着格门,余光却瞥见了一旁守在殿外的宫人。

    檐下的宫人见了宋长歌,纷纷跪地问安,个个如同鹌鹑一般瑟瑟发抖着。

    宋长歌拧眉,强压下心中达到顶峰的不安感,扫了这些宫女太监一眼,压低声音道,“仔细着你们的舌头,今日主殿内说了什么,我不希望再在非凤鸾宫的人口中听见。”

    她有预感,今日一事,会彻底颠覆凤鸾宫与三皇兄的关系。

    “是……是!”宫人应声,纷纷躲得更远了些。

    “母后,我不过是打了一个口出狂言的混蛋,如何就有错了!”主殿内,临王攥着拳头,声音既委屈又像在强压着怒火。

    “你打的是普通人吗?你打的是大齐的国师!是你父皇的心腹!”皇后坐在主座上,此时也是满面怒容,“又是打国师,又是揍兄长,鸣儿,本宫竟不知你何时有这么大的本事了!”

    “他活该!若非为了四皇妹,儿臣何苦打他?!”临王的声音还在继续,“母后,为何您宁可偏向外人,也不肯信儿臣一次……儿臣当真是您亲生的孩子吗?”

    “吱呀——”一阵推门声响彻主殿,屋内的两人纷纷扭头朝门看去。

    宋长歌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门口,一脸失望地盯着临王看。

    “长歌……”皇后目露慌张,看着忽然闯入的宋长歌,想嘱咐人去给宋长歌备毯子擦干身上的雨水,才后知后觉人都给她赶出殿外了,连忙起身要去寻一件干净衣衫。

    “不用了,母后。”宋长歌摇摇头,攥着拳头偏头瞪着临王,“三皇兄好是威风,只是这威风是不是耍错地方了?”

    “惹你生气的是裴怀之,为了裴怀之打你的是二皇兄,知道事情后否了你储君之位的是父皇,桩桩件件又与母后何干?”她的语速飞快,几乎是不顾仪态地冲临王发起了火。

    “长歌,我……”临王抬手,想去握住宋长歌的手。

    宋长歌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临王。

    “你说母后偏心外人,你倒是说说,母后如何偏心?可是修书舅舅,让舅舅支持二皇兄了?可是将你做的那一桩蠢事告知父皇了?”

    她的话还在继续,眉眼间满是对临王的失望,“三皇兄,你便是如此拿你不知从哪听来的谣言回报母后对你的疼爱吗?”

    上辈子是有传言三皇兄并非母后亲生,而是宫中一个已故的后妃产下的孩子,但这样的谣言三皇兄从未信过。

    这辈子的他却信了这样的谣言?

    到底是为什么……

    临王捏着拳头,一向温润的他此时满脸阴鸷地站在原地。

    宋长歌不觉,还想继续出声质问。

    “长歌,够了。”皇后却出奇地出声打断了宋长歌的话,唤了几个宫人进屋带她出去,“这事情你不用管。”

    “母后!”宋长歌拧眉看向皇后,见皇后意思坚决,只能一甩袖子,朝主殿外跑。

    这一跑,宋长歌也没回自己的宫殿,而是径直躲到了皇宫里一处废弃宫殿里呆着。

    四周雨声哗哗响,打在宫内的栀子花树上。

    宋长歌就坐在废弃宫殿的屋檐下,看着那被风雨吹打零落而下的栀子花,心中的怒火逐渐化作委屈。

    如今她虽然取得了庄永年与白皓的信任,也有了如意阁那样的眼线,可这发生的桩桩件件都变得与前世不同了。

    三皇兄与母后还有她的感情在变淡。

    自己体内还有太医都查不出来的毒。

    唯一的好猜测或许就是宋佩柯和裴怀之还没结盟。

    这一世,她当真能扳倒宋佩柯么?

    “殿下在想什么?”一声熟悉的男声自宋长歌耳畔响起。

    宋长歌扭头,见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只当是哪家的公子哥进宫探亲,误闯了这废弃宫殿,便扯了扯嘴角,转回头去。

    她晃悠着双腿,摇头道:“没什么,公子若是要探亲,怕是来错地方了。”

    易了容的裴怀之袖中藏着匕首,一步一步靠近着宋长歌。

    “我只是在想,或许我根本就改变不了什么……”宋长歌根本没有感觉到危险的靠近,只自顾自地呢喃出声。

    裴怀之的手却顿了顿,下意识问了声:“公主想改变什么?”

    宋长歌没有想到眼前的陌生公子会逾矩地问她这样的话,愣了愣。

    许是觉得许久未有人能贴心地说话了,又或许是四周无第三人,无需担忧自己的话被泄露出去,宋长歌沉默了半晌还是说了起来:“我想改变大齐的未来。”

    裴怀之挑眉,收了匕首在宋长歌身边坐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殿下这话可莫要叫旁人听去了。”

    宋长歌失笑——

    眼前这位陌生公子倒是有趣。

    要说外人,这位公子自己于她才是外人吧?

    她并未听裴怀之的话止住话题,反是将压在心底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我不过是想以自己的婚约来束缚住裴怀之,不愿让他与二皇叔交好,却不想让三皇兄误会……”

    “殴打国师,原来是三殿下自己的意思吗?”裴怀之眯了眯眼,拧眉套话,“那殿下喜欢裴国师吗?”

    宋长歌微微一愣。

    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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