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宫中的舞女?还是哪家的女儿?”皇帝陛下终于开口了,他的嗓音依旧是威严的,只是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回禀陛下,臣女姜伶夭。”

    大殿上一时安静,无人来认领这个“哪家的女儿”。

    倒是皇后款步至皇上身侧:“原是姜家的女儿,竟生得如此貌美,看这眉眼,倒是能看出与姜家姑娘有几分相似呢。”

    皇后一边说着,一边给姜可矜招手,让她过去。

    原本静观其变的姜可矜双眼兀自瞪大,啊?

    虽是如此,她却还是整理好表情,准备踩着闺秀的莲步上前。

    此时姜绍也出列了,并使眼色让姜可矜站在原地即可。

    他拱手道:“让陛下娘娘见笑了,此乃臣的大女儿,幼时因体弱将养在乡下,现归京不过三年,礼仪规矩不曾学好,故不常参加宴饮,今日之事尚属唐突,万望陛下娘娘赎罪。”

    “丞相谦虚了,生出这样倾国倾城又多才多艺的女儿,又何来赎罪之说呢。”皇后开口道。

    继而又转向皇上道:“依臣妾愚见,姜丞相反倒是当赏的。”

    “皇后言之有理,丞相当赏。”

    姜可矜像站桩一样站在那里,却也把帝后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为何要赏姜父,看看皇帝老儿拉着姜伶夭的手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分明是见色起意,已经决定了要把姜伶夭纳为后妃......

    此后姜伶夭便只能被囚于深宫,服侍一个年长她近三旬的夫君,另有几十个姐姐妹妹争宠。

    罢了罢了,总好过嫁给常老头的,况且这是姜伶夭自己选择的破局之法,其中滋味,只能待她日后品尝了。

    姜可矜想把这件事想得轻松些,心情却还是难掩几分沉重,婚嫁不由己,选择谁都是坠入深渊。

    在落座时,她对上了萧琮的目光,他遥遥向她举杯,灯火映衬下他柔和的笑意带着一点疏懒的意味。

    姜可矜端起酒杯回敬一下,只抿湿了唇瓣便放下酒杯了。

    萧琮眯了眯眼睛,一饮而尽,摇了摇头,原来越在意一个人越难看透对方的心思是真的。

    宴会结束,皇上先行,皇子公主大臣们随后,姜可矜和郑氏自然更靠后了。

    待到赶至姜绍等人身侧时才发现萧琮也在,他们已然等了一阵子了,姜绍只略略叮嘱了姜可矜几句,便拾步先行,郑氏也跟着兄长离去了,一时间,只留了姜可矜与萧琮二人缓缓而行。

    “殿下是不是一早便知晓姜伶夭献舞此事,所以才会反应如此平淡?”

    萧琮并未直接回答,只问道:“若我不解释,你是不是还会以为这是我安排的?”

    姜可矜沉默,他猜对了,她确实看到他笑的时候认为这件事是他一手促成的,但细想后也知,他没有这个必要。

    “还记得我叮嘱过你,姜伶夭与赵家有勾结吗?”

    姜可矜抿唇看着他,神情略显紧张,甚至带着莫名的抗拒。

    “今日大殿上盯着你看的武将乃是赵呈的父亲,恐怕是他一手策划的。”萧琮自顾而言,全然没发现,眼前的人脸色骤然苍白。

    那人名字一出,手刃那人的回忆连带着血液的粘腻感瞬间蔓延至姜可矜周身,她的双目间顷刻漫上一块阴翳,长睫投下的细影不住颤抖。

    萧琮没料到她会如此反应,一丝慌乱随之在他心头扩散渗染开来,而他甚至不知,是何缘故让她如此应激。

    月色黯淡,他们沿着宫道而行,四下众人尽皆散去。

    他握上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唤她的名字,或是“姜可矜”,或是“谢矜”,她的手那样小,那样软,又那样凉,仿佛要化在他掌心一般。

    “殿下,我没事,我就是......”姜可矜再说不出话来,除却心乱如麻无法措辞这一点,更是因为再多说一个字恐怕就会按不住心头的恶心。

    利刃刺进那人脖颈的那一幕一直被她埋葬在记忆最深处,不敢去触碰,现在一经提醒,那日刀柄没入血肉带来的阻塞感,血液溅上面颊的粘腻感一起追上了她,缠绕住了她。

    姜可矜动了动彼时拿着刀柄的那只手,发现它正被紧紧攥在萧琮掌心。

    夜风那样凉,而他握着她的掌心是那样滚烫,像突突的温泉,涌出无边的热流,融解着她的惊惧不安,蒸腾着她的脆弱胆怯。

    她没来由的委屈不可抑制地蔓延上来,眼周的潮湿感逼迫她不得不仰起头睁大双眼来勉力抑制着悬而未落的泪珠。

    萧琮终是无法按捺,将姜可矜拥进怀里,两滴温热的液体没入他的领口,沿着他的肌肤蜿蜒而下,他不由一颤,似被灼了一下。

    而姜可矜的双手终究还是徒劳地垂在身侧,她不知该推开还是该拥上,她一直想要维持的合作伙伴关系似乎在这一刻,还是失衡了。

    在整个春节期间,姜可矜都甚少踏出姜府,既是在直面并消化穿越之初的事情,也是在思考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关系。

    要么接受这个世界的一切重塑自己的三观,要么只能继续坚持自己已有的三观不断地心灵内耗。

    她讨厌内耗,但她更怕自己被这个世界同化,所以最终思考的结果还是逃避。

    也许死亡比同化更容易,也许在回家比明天更早到来......

    转眼上元节已至,叶舜华的身体难得好了些,但陆时的事情仍然横亘在她心头。

    因此姜可矜邀她一同出门走走散心,原本是想带着姜思安一起的,不过他和朋友有约,故而没带。

    这正是上元张灯的最后一天,大道两侧灯火愈盛,穿城而过的广济河两岸火树银花,河道上多了许多平日少有的画舫,更有丝竹管弦之声游荡其间,端的一副盛世模样。

    叶舜华自江南而来,本就对水乡有别样情感,遂提议租船沿河而行直到永盛大街,姜可矜自无不可,两人一拍即合。

    她们租的也是一个画舫,舫身十分宽阔,如水上阁亭一般,最上面的一层是视野十分开阔,可观河面两岸远景。中舱是宴客区,以供休息饮食。下舱则是储物区以及画舫的水手等工作人员。

    自然,船体的装饰亦是十分华丽,舱室内有错落有致的雕梁画栋,亦有随风起舞的青纱缦张,舱室外则饰以各色花灯,美轮美奂。

    画舫主人提议她们或可请来戏班子,听曲看景两不耽误,今夜便是在画舫上度过岂不乐哉,正巧他有认识的比较好的戏班子。

    姜可矜笑而不语,果然什么年代都躲不开被推销,继而与叶舜华登得舱顶,入目皆是灯火点点,入耳皆是人声笑语。

    画舫渐驶离最热闹的区域,人声的嘈杂渐淡,一抹萧声便清晰传来。

    其声呜呜然,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叶舜华意有所动,探耳听之,又似心向往之。

    故而姜可矜问船家有无古琴,船家嘟嘟囔囔地道:“请专门唱曲来的岂不省事,好歹过个节,还自己演奏给自己听么。”不过他还是取来了一把古琴。

    姜可矜便递给了叶舜华,催她抚琴而和之,叶舜华只怕唐突了吹箫者,便推辞不愿。

    姜可矜便开口道:“左右对方不知你是谁,既喜欢这曲子,又何必推辞,先和它一曲再论别的,更何况,你的琴艺又不差,再者,独独一个箫声难免孤单了些,听着单调,你和着来奏,就当是为饱我的耳福。”

    叶舜华笑了笑:“真是好赖话都让你说了,我却是推辞不得了。”继而抚琴和之。

    箫声悠扬神秘,深沉敦厚,飘渺深邃,琴声清脆悦耳,灵动柔美,若泉水叮咚,两者相和,默契和谐相辅相成又相得益彰。

    只是河上夜风渐大,叶舜华不胜乏力,又开始咳嗽,于是只能停了琴声,那箫声又吹奏了一两息也随之而停了。

    梅香扶着叶舜华下得舫顶,倒了杯热茶给她,她一边暖着手一边叹息。

    “小姐不必惋惜,有缘自会相见,说不定明日就见着那吹箫之人了呢?”梅香适时开口安慰道。

    “哪有那么巧啊。”

    “怎么不会,船不是快靠岸了嘛,看到那许多河灯没,待会咱们也放个河灯,就许愿‘若见吹箫良人,当此生足矣!’”

    叶舜华一瞬间涨红了脸,将手里的帕子甩在姜可矜身上:“你在说些什么呀,真是没个正经!”

    姜可矜抛起落在怀里的帕子,用食指转起来:“嗯哼~有人急了!”

    两人玩闹着下了画舫,正是渡口热闹处,往前不远处便有不少卖河灯的摊位。

    姜可矜拉着叶舜华直奔那些小摊,起先叶舜华还扭捏着不愿去选,但既是到了摊位边,以她的性子也拒绝不了舌灿莲花的摊主,索性便细细挑拣起来。

    姜可矜先她一步选好河灯,只是落笔写心愿时却顿住了,她有什么心愿呢?她又如何敢奢求呢?

    回家吗?她连想都不敢想。

    彼时在静安寺的莲台上高烧饥饿至于濒死之际时,她未尝有半分意识游离回现代世界的征兆。

    如果死亡都无法带她回家,她又怎么敢有奢望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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