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楚亭一路都不说话。

    观光路线离菜市场还有半小时的脚程,文初滟领着这根硬邦邦的沉默木头,跟着导航找菜市场。

    她有点路痴,手机抡了一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都没分清东西南北。让她领程楚亭的路,说实话,心理压力有点大。

    气温逐渐攀升,阳光越发炙热,额角开始出汗,好不容易确定好了路线,文初滟从小牛皮背包里拿伞,却意外发现,伞不知道去哪了。

    应该是分完组后,忘在了中央广场。

    算了,现在就剩十分钟的路了,忍忍总能过去。

    就在此时,一大片黑影恰好遮住了她,解了初夏的那份炽热。

    握住伞柄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得整齐,手上没有生出一丝茧来。

    她仰头,正好看见程楚亭微微抬起的高傲下巴。

    他的眼睛被黑色的墨镜遮着,吐出来的话像是吃了枪药。

    “没伞找工作人员要啊,这都不会?”

    文初滟抿唇:“太麻烦人了。”

    其实也不只是因为麻烦别人,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让程楚亭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这似乎是露了怯。

    程楚亭把伞塞给她:“那你先撑着,我去要。”

    说着便打算离开。

    文初滟举着那把深青色的伞,宛如接了个烫手山芋,神色无措道:“我去就好了……”

    她挺紧张的,生怕跟程楚亭扯上什么狗血关系,生怕被人误解。

    众所周知,程楚亭的女友粉数量众多,这些年他势头正盛,数量更是指数倍的往上翻。

    早年间,有个二线女星想和程楚亭传绯闻,捆绑炒cp,发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和图片,被他的女友粉撕得家底都不剩,最终只能流泪道歉,承认是雇狗仔炒作。

    她害怕程楚亭对她好,吸引到不该有的关注,即使这点好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有些事对程楚亭而言,可以轻轻揭过,对她而言,却是毁天灭地。

    程楚亭停下了脚步,眼睛透过黑霾的镜片看她。

    顿了一下,他开口了。

    “现在是综艺录制,不是实时直播。”

    文初滟没反应过来,眼神依旧紧张。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重新解释了一遍:“我是说,到时候我会让他们会剪掉的。”

    这下文初滟懂了,程楚亭是在告诉她,不用担心。

    “那我们打一把伞?”她小心翼翼建议道,“你的伞很大……”

    末了又补充一句,“反正会剪掉。”

    程楚亭盯了她两秒,声音凉凉:“不了吧,你不是挺不想跟我一起的吗?我还是去借伞吧。”说着又准备离开。

    这下文初滟又不懂了。

    说的好像她很嫌弃他似的,这都哪跟哪?

    文初滟不喜欢背锅,她扯住程楚亭将要离去的衣袖,反驳道:“我没有不想。”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什么想不想的,似乎过于暧昧了。

    但程楚亭只顾着跟她抬杠,没注意这个,或者他压根没认为这是件很需要注意的事情。

    他阴阳怪气道:“你确实没有不想,你只想着剪掉我跟你待在一起的镜头,在车上也不说话。”

    文初滟着急辩驳:“因为你是公众人物啊,剪掉也是你说的,还有,我没有不跟你说话,我在做事情!做表格!”

    她觉得,程楚亭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一直在扯歪理。思维逻辑为零,个人情感满分。

    主线任务还没开始,两个人在路上,边走边吵。

    程楚亭个子高,撑着伞。他今天不似昨日那般张扬,只穿着拼接休闲风的长袖,纯棉的布料偶尔会蹭到文初滟裸露的手臂,有点痒。

    他气势汹汹:“那你可以和我交流,而不是替我做决定,你跟其他人都是分工,为什么我不是。”

    文初滟不理解,反驳道:“少做点事不好吗?”

    程楚亭冷哼:“你自以为的对人好,不一定别人觉得好。”

    文初滟眼神黯淡了下来:“抱歉。”

    久久无话。

    终于,走到菜市场门口,她才听到程楚亭默默嘀咕了一句:“队友,打开语音交流啊。”

    文初滟:“……好的。”

    就在此时,节目组负责人也神秘兮兮地走了过来:“恭喜嘉宾触发惊喜随机事件。”

    惊喜……又是惊喜……

    文初滟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那组运势牌。

    “本周运势尚佳,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难道是星座运势太准?

    不过最重要的是,后面还有一句,

    旧情复燃……

    她偷偷抬眼看了下程楚亭。

    嘶,不准。

    导演拿出了一副卡牌,讲解道:“这里有一副牌,里面有奖励也有惩罚,嘉宾有两次抽取卡牌的机会,同时也可选择放弃,按照节目组派发的四百元进行购买。”

    出于对规则的谨慎考虑,以及兜底本能在作祟,文初滟问道:“奖惩概率是对半的吗?”

    导演点点头:“卡牌数量是对半的。”

    文初滟又问:“那最高奖励多少,最低奖励多少?”

    导演组还没回答,程楚亭就抽了一张卡,冲文初滟晃晃:“你在做数学题吗?节目而已,抽了就抽了。”

    修长的手指握住那张卡,转瞬,翻出了猩红的,不详的牌面。

    “扣除一百元启动资金。”

    文初滟:……

    程楚亭:……

    程楚亭摸了摸鼻尖,抵赖道:“导演,我没经过队友同意,能不算吗?”

    原本这事应该算倒霉,但看着程楚亭的反应,不知道为什么,文初滟有点想笑。

    导演摇了摇头,提醒道:“你们还有一次机会。”说完他还甩了甩剩余的牌,牌的背面印着五彩斑斓的花。

    瞧着跟深渊差不多。

    程楚亭揉了下太阳穴,想要认命地再抽一张。

    文初滟下意识拦住他的手:“要不……”

    但是程楚亭其人,手脚利索,动能爬楼梯截住几米开外的文初滟,静能抽卡迅速压根不给她反应的机会。

    牌被抽了出来。

    被文初滟一截,正巧掉在了地上,不过,灿灿发光的金面令人安心。

    程楚亭捡起牌,看清内容后,咧嘴一笑:“我运气爆表。”

    上面写的是“全场肉类一律免费,由节目组买单”。

    他的确运气爆棚,肉类全免,剩余三百块买蔬菜,怎么都够了。

    随机任务果然是有惊有喜。

    小插曲一过,就到了正式采购的部分。

    文初滟统计结束后,交代程楚亭道:“那你去买肉吧,按贵的来就行。”

    反正肉类节目组买单,只要程楚亭按贵的买,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这件事他能一个人解决。至于需要拣择的蔬菜,这方面她懂一点,交给她就好。

    程楚亭:“你不跟我一起吗?队友?”

    队友两个字咬得格外重,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文初滟恍若未觉,向程楚亭解释了自己天衣无缝的动机:“我去买菜,这样效率高一点。”

    她才不要跟程楚亭单独待在一起,那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找不自在。

    于是程楚亭一个人走了,他抱着节目组给的几个大篮子,走得又快又急,像一阵龙卷风。

    *

    对着绿油油的微信,绿油油的表格,程楚亭生起了闷气。

    昨天她跟秦思朗谈话不是挺顺的吗?为什么到他这里就成了锯嘴葫芦,聊天框里除了张Excel表格,什么都没有。

    这个微信他一直留着,以前用于私人,后来就转成了工作号。

    当年他被迫分手后气不过,把文初滟和聊天记录一起,全删完了。直到某个深夜,他突然大发疯,想加回来,可文初滟早就不用从前的微信,好友通过的消息也杳无音信。

    他退而求其次,想找人恢复聊天记录,却怎么也复原不了。

    世界这么大,两个社交圈完全不同的人想断联,比扯断一根丝线还容易。

    现在他们的联系,只有那张公事公办的绿表格,比白纸还要单薄。

    他很生气,气文初滟不跟他说话,在被文初滟支开,单独拎着几个大菜篮子的时候,他更生气了。

    怒气不能发泄,但有办法转移。

    *

    另一头,文初滟安心地购买,她生得乖,好多摊主都给她便宜了不少。

    靠近市场正门的那位中年阿姨还教她怎么挑新鲜肉蔬,告诉她哪家肉种类更多,更便宜。

    文初滟边挑边聊,只掏钱付账的功夫,阿姨突然大惊失色:“你家的那个怕是被人坑喽。”

    我家?文初滟反应过来后,急忙摇头撇清关系,“不是我家的。阿姨我们参加的是一档综艺节目,不是那种关系。”

    “那就不是吧,不过小姑娘,重点是这个……”阿姨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给她瞧。

    她凑过去一看,“云城菜市场一群”正聊得热火朝天。

    “有个外地人被宰了。”

    “估计是个大老板,晓峰家塞了好多卖不出去的东西都给他了。”

    “什么大老板,真是冤大头哦。”

    ……

    文初滟有点后悔没跟程楚亭一起去了。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传来,连带着肩膀也被他拍了拍。

    “我弄完了,”程楚亭拖着两箱东西,阳光把那头碎发照出了金子般的色泽,“我比你快。”

    他眼神直视着文初滟:“我比你快。”然后又重复了一遍,雄赳赳,气昂昂的,像只金毛狮子。

    文初滟:!

    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再看看后面苦大仇深,开车运货的工作人员,怪不得人家说程楚亭是大老板,他仗着不花钱,怕是把整个菜市场肉类都掏空了。

    文初滟错愕道:“你买这么多干什么?是进货来了吗?”

    像被浇了一盆冷水,程楚亭脸垮了下来:“你为什么总要指挥我,我想买多少是我的事儿。”

    文初滟闭嘴了。

    程楚亭姗姗来迟地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我没有那个意思……”

    阿姨在一旁帮腔道:“小伙子哟,你吓着人家姑娘喽。”

    又过了十几分钟,文初滟买完了蔬菜,两人便坐上了去曲水流觞地的车,只不过气氛没有丝毫缓和,回去的路跟来时的路一样沉闷,甚至更糟。

    玻璃外的风景一程程闪过,导演叫不动程楚亭,只好给文初滟发微信,打电话,要她主动跟程楚亭说话,活络气氛。如果他们不说话,综艺播到这部分,就没东西可以剪辑。

    那丝难过又莫名地爬上了文初滟的心头。

    他们的关系恶劣到需要演,需要第三方控制。

    他们两人,从性格开始就无从调和。

    有人像是牛奶和水混合在一块,融入得十分自然,而有的人则像是油水相融,只能浮于旅途的表面,一旦融入现实生活,就是遍地的鸡毛蒜皮。

    从根就是错的,两个人走在一起,只有埋怨,只有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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