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实在是太热,一群人嘻嘻哈哈的,在节目组准备的有空调的大厅里,切菜洗菜,忙碌无比。

    处理好了蔬菜,就准备处理肉类了。

    程楚亭嫌麻烦,买的都是处理好的海鲜肉类,虽不需要花费额外的功夫,但数量极多。

    马迪掀开了三个箱子,看到里面躺得满满当当,不由得惊呼道:“怎么买这么多的,我们全身上下长满嘴也吃不完啊。”

    白盏冰踮了踮脚,投去了一段目光,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气:“是有点太多了,可能要吃好几天。”

    暗处,程楚亭脸色稍微停滞了一会儿。

    随即开口道:“是我买的……”

    紧接着的“抱歉”还未开口,便听见文初滟那边出了声。

    “程楚亭说今天天热,节目组工作人员都辛苦了,我们可以多做点给他们吃,流觞曲水场地挺大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他诧异抬头,便看见文初滟的眼光,安静平和地落到了他身上。

    “是吧,程楚亭。”

    程楚亭心底突然有些不是滋味的,像是在隐秘处,用钝刀子磨肉,有点暗痛。

    是他做事没有考虑后果,但文初滟帮他揽下了。

    维护起了他那点面子。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秦思朗揽过程楚亭的肩膀,开口道:“原来是这样,那我和初滟可要好好掌勺表现。”

    文初滟也帮腔道:“对啊,等会我们好好露一手。”接着她面向导演,笑着说:“还希望导演不嫌弃我们的手艺。”

    王导笑了笑:“哪里的话,盒饭哪里比得上你们的海鲜。”

    周围都是工作人员呵呵的欢快笑声。

    嘉宾们都不太会做饭,文初滟本来已经打定了主意,自己和秦思朗可能要累一点,付出手臂酸痛的代价,才能把这几桌子的菜做完。

    但没想到白盏冰搬了个小凳子,在她和秦思朗旁边瞧,看了一会儿,便想接手她的活儿,说的是想帮她的忙。

    而程楚亭在客厅坐了一会儿,洗了会儿草莓,觉得实在没趣,也端着凳子过来了。

    他一进厨房,伸手就想接走文初滟的活儿。

    白盏冰看他那理所当然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争还是不争,最后还是秦思朗开口,白盏冰才怯怯地另接了他手中的锅铲。

    于是秦思朗和文初滟两位厨师下场,转变成了指挥。

    几个人交替接手,好不容易忙活完这几桌的菜。

    文初滟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臂,手肘那块在反复翻炒,颠勺,软得似乎只剩下肌肤,跟没骨头支撑似的。

    好巧不巧,几个人炒菜期间,下了场静谧的夏雨。

    本来他们还在担心傍晚的曲水流觞宴会变成人间蒸笼屉,但因为这场很合时宜的小雨,气温如猫舌般往后缩了缩。

    翠绿的草地被洗得干净,灰尘服帖帖地困在泥土里,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好好看啊,”菜端上来后,贾楠月惊呼,“这个摆盘是谁做的?”

    白盏冰笑答:“是初滟啦,她说想契合主题一点。”

    的确,每到菜品都在文初滟的装点下,显得古朴又有情调,跟梧桐色的圆桌,潺潺的流水遥相呼应,美丽却不违和。

    贾楠月快人快语地推测道:“你是不是学艺术的?还是会画画?”

    文初滟面色不显,但心底却多了一丝勉强。

    某个关窍松开了点,放出了只她不想直面的猛兽。

    “之前在国外学艺术。”

    的确是有在学,可惜还没学完,家里就有了变故。

    父亲的去世,母亲的病症,作妖的小三,巨额的债务……桩桩件件,一起找上门来。

    她再也没有办法为自己而活,连带着她的学业,她的梦想,也从此失之交臂。

    走过去的那些路,似乎挂满了荆棘,走的过程中,她强迫自己长大,这种感觉的确很疼,但慢慢熬,慢慢熬,总算是出头了。

    她有过想死的时候,但看着奄奄一息的母亲,终究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那是一段至暗岁月。

    “走啦,去吃饭了,愣着干什么。”白盏冰拍了拍她的肩膀,把迷失在回忆里的文初滟唤醒。

    文初滟这才回过神来。

    由于刚才联想到了某些不太好的记忆,整场流觞曲水宴文初滟都显得有些不在状态。

    周围人的夸奖虽然还是笑着回应,但到底没有多话,交流也仅仅是泛泛几句。

    这顿饭和上顿饭不一样,上一顿沉默的是程楚亭,这次他的话倒是格外多了些,整个人气场都缓了下来。而上一场一直在努力调动气氛的文初滟,这场却罕见地沉默了很久。

    “等会要直播了,”看他们吃完了饭,导演拍了拍手,“云城等下有放河灯的特殊环节,嘉宾们注意配合。”

    一群人集体哀怨道:“又要直播吗?”

    直播就意味着一行人要开始注意形象,注意动作。

    白盏冰着急地从随身背包里掏出粉饼补妆,还有好几个忙着回去换衣服,力求上镜能好看些,尽量不出什么差错。

    夜色里,书上的蝉鸣此起彼伏,夏天的帷幕被这一声声聒噪拉开,滴着蜡烛清泪的莲花,顺着河流蜿蜒盘旋,仿佛将思念与愿景一同寄向远方。

    河流处,人头攒动,多是云城本地居民。

    放河灯处立着一块粉色的指示牌,上面烫着一行金色的字。

    “写给你最想写的人吧,让你的思念和祝愿都能实现。”

    最想写的人?

    接过节目组给的花灯和素白信纸,文初滟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写什么,黑色的碳素笔落了落,只戳了几个米粒大的小黑点。

    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写给亲人吗?她的亲人只有母亲了。

    可母亲生病后,性格变得很厉害,尤其讨厌文初滟。

    曾经的母亲以为她能拥有钱和爱,但父亲有了第三者。之后她便哄着自己,没有爱,那有钱就行,可是父亲死后,欠下巨额债务,她最后连钱也没能守住。

    预想的婚姻一退再退,退到最后支离破碎,母亲接受不了这种打击,终于崩坏了理智的弦。

    现在的她,大部分时候,已经不认得人了,文初滟每次过去,都会被打骂出来。母亲偶尔会有清醒的时候,但每次都会狠狠骂她,辱骂的字句极其侮辱,骂她和父亲毁了自己原本的人生。

    对于母亲来说,她的人生消亡了,而对文初滟来说,她的人生还没开始,就落进了冰窟窿里。

    很多很多个夜里,她总会被那种幻想中的刺骨寒冷给冻醒,她戒掉了所有冷饮,却戒不掉周身的寒冷。

    美好与祝愿都是幸福的人所渴求的,她这样的,只能想着如何维持现状,让局面不走向崩盘。

    她早已不相信美好的祝愿了。

    就在此刻,镜头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准了她。

    落寞的神色在高清镜头下无所遁形,悬浮在空中,许久未动的笔也给了观众们无尽的遐思。

    “文初滟怎么回事啊?她在想什么?”

    “她要哭了吗?”

    “美女姐姐落泪,我也想哭。”

    ……

    文初滟不知道弹幕的情况,犹豫了很久,还是不知道写些什么。

    她掏出手机打算现搜两个,随便写写应付了事时,恰好看到微博里慢慢攀升的热搜。

    #程楚亭  我想谈恋爱了

    #白盏冰  祈愿新剧大爆

    #白盏冰  跟所爱之人同行

    而节目组的热搜在30名下面。

    #追风的脚步  放河灯

    再往下,她还刷到了自己的词条。

    #文初滟  想哭

    下面有几张不甚清晰的截屏,灯光下,她的眼睛里似乎有泪涌动。

    文初滟立刻把伤春悲秋的情绪给憋了回去。

    她做事实在是太不小心了,怎么轻而易举就把情绪挂脸上了,太没有参加综艺的职业道德了。

    在心里唾骂了自己一阵,文初滟转而将刚才随便搜的那个“万事顺意,跟爱人永不分离”给抄了上去。

    誊的时候,文初滟心不在焉,也可能是程楚亭要谈恋爱的热搜高居榜首,过于炸裂,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她的“万事顺意”也不小心写成了“万事顺爱”,只好划掉重来,又抄了一遍。

    节目组见她停了笔,也给了她的信纸和花灯一个镜头。文初滟目送着她的花灯顺着河流颤颤巍巍而下,在一众耀眼的莲群里,闪动着幽微的光。

    发现自己刚才的表现不算太好,反省过后,文初滟立刻进入工作营业状态,主动开始活跃气氛,一行人吵吵嚷嚷的,话也多了起来。

    几个人都有手机,自然也都知道程楚亭上了热搜,大家在曲水流觞宴熟络了不少,话题也逐渐八卦了起来。

    马迪开口道:“说起来,楚亭都二十五,六岁了。这些年好像真的没有传过绯闻。”

    贾楠月帮腔道:“不知道你的择偶标准是什么哈哈,帮粉丝朋友们问问。”

    周围熙熙攘攘,喧闹声不断。

    可能是他的表情过于珍重,暖黄的光打在程楚亭的鼻尖上,他原本冷峻锋锐的五官,竟有几分罕见的静意。

    程楚亭语气放得很软,声音很小,有种刻意压低的轻柔:“要好看的,要懂我的。”

    文初滟跟着人群,附和地点了点头。

    那就跟她毫无关系了,毕竟她真的搞不懂程楚亭。

    今天一整天都在搞不懂。

    程楚亭既然想再谈一段恋爱,她也不用担心程楚亭的明星效应会波及到她这个前女友了。

    她衷心祝愿他美梦成真。

    *

    这场河灯放到了八九点,等洗漱完毕后,已经是晚上十点钟的事了。

    文初滟爬上床时,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

    她的手机没有设置过息屏后不显示联系人。

    于是一抬眼,便瞧见了那片深蓝的海。

    程楚亭:“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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