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予静猛地睁开眼睛。

    帐子内昏暗不明,四周静谧,针落可闻,心扑通扑通地猛跳个不停,恍若擂鼓作响。

    她拥着锦被坐起来,摸摸脸颊脖子,凉爽转冷的夜里,竟然摸到一股汗水黏湿。

    她按住心口,不停抚按。

    待气息稳定些许后,她掀开帐帘,披上外袍,点起一盏小灯,走到小案边,晃了晃桌上茶壶,还有半壶冷茶。

    她足足倒满一杯,一口气全部喝完。

    一杯冷茶下肚,浑身热意终于被压下两三分,她又拿空茶杯贴在脸颊。

    瓷杯冰冷,脸颊烫如火焰,冷热相交,她浑身一抖。

    怎么……怎么会做如此诡异的梦?

    宋予静用力揉搓脸颊,试图揉掉那股热意。

    但越揉越热,脑海里还蓦然浮现容珩穿着大红色婚服的身影,眉眼含笑,姿容昳丽,却如松间明月,清峻疏朗。

    热意再次涌上来,她连忙又灌了一杯冷茶。

    往日里他常穿浅色衣裳,何曾穿过那样纯正的大红色。

    宋予静放下茶杯,走到窗边,半支起窗户。

    夜风裹着寒意,迎面吹进来,拂过鬓边松散的长发,驱散几分热意。

    她勾起碎发,挽至耳后,临窗而坐,望向夜空。

    夜幕深浓,几缕暗色云朵飘荡,遮住挂在夜空的半轮残月,撒向大地的月光不似中秋般皎洁透亮。

    一阵夜风刮过,吹得院子里的石榴树簌簌作响,日渐枯黄的叶子纷纷坠落,枝干光秃,在地面投下枯瘦枝影。

    宋予静伸出手,夜风阵阵,蕴着秋日里的湿意,掌心生出冷意。

    她轻拍脸颊,热意稍退,起身拿起容珩送来的信。

    摸着很薄,估计也就一两张纸,或许写了他近来碰到的趣事,说不定还会邀她外出游玩,又或者会问哪家贵女更好。

    她倏地攥紧信封,捏出几道深痕。

    该来的总是还会来的。

    宋予静浅浅地呼出一口浊气,缓慢撕开封口,抽出里面薄薄两张笺纸。

    纸上内容很简单,开篇就是问她伤势如何,是否严重,中间则提及皇后最近是在为三皇子议婚,认真叮嘱她最近切莫饮酒,连桂酿也不能多饮。

    末了,他体贴地写到她不便回信,派人去国公府传个口信即可,若是得空,且没有觉得不适的话,可否见上一面。

    他为何那么快就知道她受伤的事情了?

    瞥见纸上的三皇子几个字,宋予静暗自猜测,大约从三皇子那里听到的。

    那……要去见他吗?

    她闭上眼睛,梦中情景犹在眼前,不停变换,最后停在容珩冷若寒冰的目光。

    *

    第二天醒来,宋予静揉着酸涨的太阳穴,昨夜半梦半醒,完全没有怎么睡,再看看铜镜里的自己,脸上浓浓倦色,即使用脂粉也难以掩盖。

    她叹了口气,派人去国公府传信,说她这两日不方便外出。

    容珩的回信很快就到了,一起送来的还有几件新奇可爱的小玩具。

    宋予静看着笺纸,单手勾起一个玉钩,放在掌心里把玩。

    虽不能出门,但容珩每日都写信来,在信中仔细向她讲述京城里的变化。

    诸如天气转冷,街边树叶枯落,或是先前买的玉石,去掉石质部分,果然如她所言,是块莹润的透水白玉,又问她雕刻成什么样子为好。

    指尖点过纸上清朗的字迹,最后停在那句明日是否有空到临江楼小聚。

    宋予静犹豫许久,看了眼已经结痂的食指,终究还是派人去传信给容珩,她答应赴约。

    她将信笺重新装回信封里,打开紫檀木盒,里面放着厚厚一沓信,最上面一封是容珩昨日送过来的。

    又加放了封信进去,信封恰好与盒子口边缘齐整。

    宋予静吩咐侍女再去找个新木盒,转身回来,瞥见梳妆台上的耳坠,微微一愣。

    她摸着耳坠垂下的圆润珍珠,又摸摸光秃秃的耳垂,指尖无意识地捏紧珍珠。

    *

    容珩一向都会比约定的时候早到,可当宋予静到了临江楼,伙计推开雅间的屋门,里面空空如也,连个人影都没有。

    “姑娘?”伙计疑惑出声,“您不进去吗?”

    她反应过来,随口应了两声,进屋先去看刻漏,发现才巳时正,竟然比约好的午时初足足提前了半个时辰。

    “先送两碟糕点和一壶茶。”

    伙计应声退了出去,顺道关上门。

    宋予静走到窗边,俯视下方的河面,天色阴沉,水面看上去灰蒙蒙,两边的柳树叶子几乎快要掉光了,落在水里。

    听见屋门打开的声音,她随口道:“茶和点心放在案几上就好,没其他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姑娘当真没有其他吩咐了?”

    清润声音里含着明显的笑意,她一怔,立即转身,果然看见容珩白衣胜雪,雅致眉眼间笑意点点,端起一碟糕点朝她走来。

    “我以为是酒楼的伙计。”宋予静讪笑两声,“没想到你来的这么早。”

    “你也到的很早。”容珩同样站在窗边,看着她,笑意消失,眉头紧锁,视线下移,直盯着她的手,“伤好了吗?”

    “快好了。”她举起手,“等血痂脱落,再擦几天药,就能彻底痊愈了。”

    容珩仍紧皱眉头,捧住她的手,低头细看。

    他的掌心温暖,凑近时,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吹落在指尖,生出一股难言的痒意。

    她一瞬间想蜷起手指,无意识地伸出拇指,想挠一挠发痒的指尖。

    “别动。”容珩立时握住她的手指,温声叮嘱,“不要轻易去抠血痂,会出血,还很容易留疤。”

    宋予静顺着他的话头:“嗯,我知道,就是有点痒。”

    “痒的话,大概是伤口在痊愈。”他温声哄道,“乖,稍微忍一下。”

    他的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不懂事的孩童,她挠挠脸颊,小声嘀咕:“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干嘛这么说话。”

    说完,她用另一只手勾起他的衣袖,抓在手里。

    梦是梦,现实是现实,宋予静还不至于将两者混淆。

    但她还是忍不住盯着他的双眼,含着清浅笑意,而不是冷若冰霜,更不会淡漠疏离。

    “怎么了?”

    她摇摇头。

    有一段日子没见了,虽然一直互通信件,但她每次都只能简单地写半张纸,哪里比得上亲眼相见,亲口与他相谈。

    一直讲到酒楼侍女布菜完毕,宋予静这才喝了大半杯清水,润润有些干渴的嗓子,又微微屈起食指,虚握住筷子。

    她扫了眼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刚伸出筷子,面前忽然出现一双褐色筷子尖,夹着一块糖醋里脊。

    “你不喜欢?”见她迟迟不动,容珩往回收起筷子,往桌上一扫,“你想吃哪个菜,我帮你夹。”

    “就刚才的糖醋里脊。”

    容珩重新夹起一块里脊肉,递到她的唇边。

    宋予静低头一咬。

    临江楼的厨子手艺不错,里脊肉炸得酥软适中,酸甜得宜,巧妙融合,令人胃口大开。

    有了第一筷,后面再吃容珩夹的菜,她心里的羞赧少了很多。

    倒是容珩一直在给她夹菜,自己都没吃几口。

    瞧见他又夹起一颗肉丸子,宋予静连忙阻止:“我已经吃饱了。”

    “真的?”

    她认真点头。

    容珩这才放下公筷,随意地往碗里夹了几筷子的菜。

    左右没事做,宋予静单手托腮,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身上,嘴比脑子更快:“你对其他人也这么好吗?”

    话一出口,她自觉失言,撇开盯着他的视线,胡乱道:“对不起,你就当我刚才什么没说。”

    “没有。”容珩缓声开口,声音坚定得如同承诺,“我只对你一个人好。”

    宋予静霎时抬头看向他。

    容珩认真注视她,眼中蕴着一汪温柔春水。

    耳尖蓦地生出一丝热意,朝脸颊脖子蔓延,她揉捏滚烫的耳垂,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又闭上,最后只憋出一个“嗯”字。

    幸好容珩说完那句话后,转头用膳。

    宋予静松了口气,揪紧衣角,不敢再像之前那样盯着他,脑海里慢慢浮现认识容珩以来的点点滴滴。

    不知不觉中,她竟然与容珩有了那么美好深刻的回忆。

    待用过午膳,因还要回府,两人没有久坐,一起离开雅间。

    下到一半的楼梯,宋予静往腰间一摸,“诶?我的荷包呢?”

    容珩同样停下,“会不会落在雅间了?”

    “应该是,我回去找找。”

    “我跟你一起回去找。”

    “不用。”她笑了笑,“很快的,你先去结账。”

    容珩只好先下楼。

    宋予静跑回雅间,在桌子底下翻出一个荷包,拍干净上面的灰尘,重新挂在腰间。

    担心容珩等太久,她急匆匆下楼,看见站在柜台前等候的身影,她扬起笑容:“我找到荷包了。”

    容珩闻声转过来,朝她快步走来。

    宋予静又往下踩了一级楼梯,脚下忽然一滑,整个人往前跌去。

    “小心!”

    想象中摔在地面的疼痛没有出现,她跌进一个坚实有力的胸膛里,他一手箍住她的腰,一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亲密无间。

    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清雅淡香,她倏忽想起梦中被他亲密揽在怀里的少女,一直被强行压下的困惑在此时得到解开。

    或许,她想,容珩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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