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夏,周一下午一点半左右,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温度高的让人莫名其妙的感到烦躁,

    赵方荣将陈舒意送到了一中附小的校门口,

    她摇下车窗对双手攥着肩带的女孩说:

    “快去上课吧,放学后别乱跑,等着我来接你,”

    陈舒意:“知道了,妈妈,你开车慢点,”她挥手和赵方荣再见。

    陈舒意亦步亦趋朝学校走去,

    身后汽车启动的声音,

    她放慢脚步,

    汽车逐渐驶远,

    她转身站在马路边,踮着脚看逐渐远去的大众汽车,

    只见汽车往右一拐,彻底消失不见。

    这时陈舒意抬脚往对面的公交车站走去,车站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她看清站牌上的站点,确认自己要坐几路车,

    设计院位置在城北,她要坐到终点站,

    过了大概十分钟,公交车来了,

    后门下来很多和她穿一样校服的,,

    她跟着人群从前门上了车,刷了自己的学生卡,往里面走,

    这时候车上人不多,还有空位,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虽然车上开着空调,但她稍微打开窗户,露了一个小缝隙,

    她坐公交车会头晕想吐,索性闭上眼睛,头靠在窗户上,不闻窗外事,

    公交车驶过一个又一个站台,

    终于车内广播提醒:

    “终点站,文体公园到了,”

    陈舒意拿好书包,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她有点头昏脑涨,

    走在路上,被风吹得逐渐清醒过来,

    下车之后又走了一个路口,她终于看到了设计院的招牌,

    来到设计院大门口,问了保安师傅,说设计院不准外人进出。

    她没跟陈颐民说今天来找他,此时也没有手机联系他,

    于是陈舒意坐在门口花坛旁边等他,

    她坐的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进进出出的人,

    这里的人穿着贴身的衬衫,黑色西服裤,女人梳着一丝不乱的头发,男人束着材质上好的皮带,腰间别着的钥匙不停的晃动,

    等了半个多小时,陈舒意一瞥,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人从院里出来,

    她急忙拿起书包站起来,刚想张口,

    只不过陈颐民没注意到这边,径直朝一个人走去,

    陈舒意看见他走上前握住女人的手,又给她整理头发,女人则一脸娇羞的享受着,

    这个女人她完全不认识,也不是陈颐民的朋友,

    他们说完准备要走,女人挽着陈颐民的胳膊,

    陈舒意见状大声的喊:“爸,”想引起他的注意,

    许是听到熟悉的声音,陈颐民朝这边看过来,

    看到陈舒意站在那里,胳膊忙从那个女人手里抽出来,又交代了几句,让女人等在原地,

    陈颐民小跑过来:“小意,你怎么在这,”

    “爸,你很久没回家了,”

    那天放学后陈舒意回到家,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上去心情都不是很好,

    陈颐民说了一句“去外理工作”就离开了家里,

    陈舒意隐隐约约猜到他们之间又吵架了,

    而陈颐民从那天已经5天没回家了,

    陈颐民避而不谈,问她:

    “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上课吗?”

    “是不是逃课出来的,”

    “你妈知道吗?”

    陈舒意沉默不语,

    陈颐民拉着她的手说:“走,爸送你回学校,”

    陈舒意挣开他的手,“我不回,”

    “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回家,”

    陈颐民找了一个工作忙的借口,“爸工作忙,等不忙了就回,啊,”

    “那你为什么和妈妈吵架,还不接她电话,”

    陈颐民扶额,无奈道:

    “舒意,大人们的事你小孩子还不懂,你好好上学就行了,”

    陈颐民说她不懂,可她什么都看在眼里,什么都知道,

    以前他们也会争执,会吵架,可没有这次严重,陈颐民不回家,赵方荣也不在意,

    只不过陈舒意每晚夜里起来的时候,赵方荣的房间还亮着灯,

    第二天起来赵方荣脸色苍白,一脸疲惫,

    陈舒意试着想问赵方荣怎么了,可赵方荣总说没事,

    可没事才是真的有事,她总觉得这次会有不好的大事发生,

    陈舒意见陈颐民不回答她的问题,直接问:

    “那她是谁,”

    她手指向那个女人,

    陈颐民神色有些慌张,扶了扶眼镜框,心虚的说:“一个朋友,”

    “朋友?”

    “你还骗我,我明明看到你搂着她,她还挽着你胳膊,”

    那亲密的样子根本不像是普通朋友,

    陈舒意见陈颐民慌张的否认,

    她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

    虽然很不想承认,

    但她猜对了,

    他们为什么吵架?

    为什么家里如死水一般沉寂,

    为什么赵方荣闭口不谈,

    原来是陈颐民出轨了,

    哪怕他和赵方荣还没有离婚,

    他还有妻子和女儿,

    此刻陈舒意心底最深的防线崩塌了,

    那个她一直尊敬的父亲

    陪她练琴的父亲

    在她弹不好音符沮丧时鼓励她的父亲,

    “……”

    此时为了其他女人和自己的亲生女儿说要和她的妈妈离婚,

    陈颐民也不瞒着她了,

    “我和你妈准备要离婚了,我得告诉你,舒意,还有你要选择跟谁,”

    陈颐民见陈舒意不停的哭,心疼的抬手给她擦掉脸上的眼泪,毕竟是自己的女儿,

    “我和你妈妈这辈子夫妻情分已尽,各自安好吧,”

    一句“情分已尽,各自安好”让一个完整的家庭变成支离破碎,

    陈舒意扭头,打掉他的手,哽咽的说:

    “你对得起我妈吗?”

    “如果你们真的要离婚了,我跟我妈,”

    她转身,头也不回离开,强忍着的泪水,哗啦啦地流下来,仿佛条失落的小溪,在她的脸颊上蜿蜒而下,流向未知的深处。

    陈颐民没有追上来,只是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陈舒意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走到哪里,最终坐一个凉亭的长椅上,一个人在那无声的哭泣,

    即使再痛苦难过,

    她也不得不面对她快没有家了,

    她只是不敢相信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又想到赵方荣,

    她的妈妈为这个家付出的够多了,尽力操持着这个家,事无巨细的照顾着陈颐民和她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原来人可以残忍到不顾十几年的情分,

    陈舒意为她的妈妈感到不值,

    “……”

    哭够了,陈舒意缓了过来,

    眼神中的情绪似乎随风而去,只剩下一片天寂静的呆滞,

    无论她哭多久都改变不了事实,

    要做的就是允许它发生并试着去接受它,

    她随意往四周望着,

    这才注意到有几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人聚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

    声音传来,其中一个男生说:“就这么点钱,”

    另一个男生准备要跑,

    朝着陈舒意这个方向,

    可还没跑几步,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还是摔倒在陈舒意身边,激起了一股发散的灰尘,

    陈舒意低头看去,捕捉到男生慌乱的眼神,

    那眼神有难堪、还有一丝不服输的倔强,

    男生撑着手想走从地上爬起来,

    有个人倒在她面前,她也不能无动于衷,

    她擦干眼泪,转换情绪,好心的问:

    “你没事吧,”向男生伸出援手,

    很多年以后,陈舒意卧在沙发上回想起来,原来是自己主动伸出的手,将两个人绑在一起,两条平行线从此刻开始交汇。

    许是见她是一个女生,徐誉没有握住她的手,从地上爬起来后拍了拍身上的灰,说:“我没事,”

    他有点难堪,摔倒在一个陌生人面前,

    那个要钱的男生追了过来,凶巴巴的说:“不还钱还想跑,”

    徐誉据理力争:“我之前已经还你了,是你临时翻了一倍,”

    可男生耍起无赖不管不顾,“那我不管,今天必须把钱给我还了,”

    徐誉:“没钱,”他不傻,不想被人白白欺负,

    “没钱找你爸妈要,”

    陈舒意站在旁边也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知道是眼前的男生吃了亏,于是想帮他一下,走上前对徐誉说:“有手机吗?”

    徐誉老实的从兜里掏出来,“老年机行吗?”

    陈舒意拿来,说“可以”,

    接着按了几个数字,声音虽小,但能让其他人听得更清楚,

    电话拨通,

    “哥,你现在局里吗,

    “不在,”

    “……”

    徐誉看着女生的所作所为,有点疑惑,不知道在干什么,

    过了一两分钟,陈舒意挂掉电话,把手机还给了男生,说:

    “我哥是警察,他正好在这附近执勤,”

    “无论怎样,让警察来处理一下,可能更快一点,”

    听到有“警察”来,敲诈的男生明显慌了,

    不过十岁的孩子对穿制服的警察叔叔都一种惧怕感,

    眼前的男生似乎预想到自己的后果,落荒而逃,

    两人目睹男生的身影越越远,

    徐誉收回视线,好奇的问:“真的会有警察来吗?”

    陈舒意望向他,眼神交汇,实话实说:“不会,我吓唬他的,”

    徐誉展颜,原来是为了帮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感激,对陈舒意说:“谢谢你,”

    陈舒意又恢复了平静,说:“没事,”

    转头又补充一句:

    “但我哥是警察是真的,”

    “……”

    她无意间瞥见男生的手面上好像有血,似乎擦破了,提醒他:“你手上有血,”

    徐誉低头看去,可能是刚才碰到了地上,伤口也没有痛感,只不过流了一点血

    女生说了一句,“你等一下,我有创可贴,”

    索性帮人帮到底,转身去拿自己的书包,

    陈舒意从书包里掏出湿纸巾和创可贴,

    让男生擦了一下伤口,又给了他创可贴,

    她又回到长椅那坐下,

    徐誉贴完创可贴后,从刚才就注意到女生眼睛红红的,打电话的声音也有很重的鼻音,好像哭了,看上去很可怜很伤心,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更何况她刚才还帮了自己,便坐到她旁边,便问:“你怎么了,为什么哭,”

    陈舒意摇摇头说:“没什么,”她还不想和外人分享她的家事,更何况还是一个刚认识几分钟的陌生人,

    徐誉望着眼前的女生,她脸上的表情平静而寡淡,可眼敛若隐若现的透露出一份沉重,

    她有心事,却无法对人讲,

    他说了一句:“别难过了,”

    陈舒意努力冲他挤出一个微笑,“我没事,”

    又问他: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男生思考一会,说:“因为我身体有病,”

    陈舒意追问道:“这是什么原因,”

    男生开口说道:“因为我身体不是很好,他们觉得我比较弱,人们都欺弱怕强,”

    “那你就甘心被别人欺负,”

    徐誉无奈一笑:“父母不让我跟同学起冲突,大人们让我忍,我也习惯了,

    “不过,等上了初中就好了,”

    等上了初中,换了学校,他就再也不会见到这些人,再也不会受他们欺负,

    陈舒意听到他身体不好,好奇的问:“那你得了什么病,”

    男生沉默良久,陈舒意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问,”

    徐誉眼神一暗,倏而又亮了起来:

    “没事,心脏病而已,”

    他说得那样轻松,仿佛是一个小病,打一针就得好的那种,

    陈舒意对心脏病的了解也只是从宣传手册上得知,

    只知道心脏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一旦出现毛病,影响的是人整个身体健康,

    一个最重要最复杂的供应器官却不是那么容易被治愈,

    陈舒意安慰他:“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肯定能治好的,”

    “借你吉言,”

    他们还在继续聊,陈舒意郁闷的心情缓解不少,天空上也出现漂白的云,头上有鸟飞过,叽叽喳喳的叫着,

    他们聊了很多,却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陈舒意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我叫徐誉,”

    “哪两个字,”

    “徐志摩的徐,荣誉的誉,”

    陈舒意开口说:“我叫…,”

    突然一声“陈舒意,”打断了她的话,

    陈舒意往声源处看去,

    路边停了一辆车,很眼熟,跟自己家的好像,

    从车上下来正是赵方荣,

    “妈,”

    赵方荣几步走到陈舒意面前,有点生气的说:

    “你在这干嘛呢?”

    “要不是你班主任给我打电话,我都不知道你没去课,”

    陈舒意低着头接受赵方荣的训斥,“对不起,妈,”

    更何况她也接到了陈颐民的电话,知道她为什么逃课,

    她本不想让陈舒意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奈何现在一点也瞒不了,

    接到电话后她立马就开车赶过来,

    直看到陈舒意安全,毫发无伤的站在这,赵方荣的气也就消了,不忍心再责怪她,

    赵方荣弯腰给陈舒意擦掉眼泪,平视她,温柔的说:

    “好了,别哭了,下次去哪之前一定要给我说一声,不然妈会担心,”

    陈舒意点头,态度诚恳的认错:

    “知道了,下次不会这样了,”

    赵方荣去拿她的书包,“走吧,回家,”

    陈舒意刚要走,想到徐誉还在旁边,

    从书包里翻出一块巧克力,走到他面前说:

    “给你巧克力,”认识一场也算是有缘分,

    男生接过巧克力,冲她微笑,“谢谢你,”

    陈舒意:“我得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好,”

    陈舒意转身刚要走,

    徐誉叫住了她:“生活还要继续,向前看,”

    善良的女孩,对生活勇敢一点,

    女生笑起来,眼睛澄净明亮:

    “好,你也是,”

    简单的四个字,好似最大的鼓励,

    希望我们都可以真诚善良勇敢的活着,

    天气会晴,

    彩虹会上头,

    你也会越来越幸福。

    徐誉目堵女孩逐渐走远的背影,

    从此记住有个女孩曾短暂的出现在他生命里,

    今天也不算太糟糕,

    他感激每一个出现在他生活中充满善意的人,

    那一定是上天的恩赐。

    他刚要走,却发现地上有个东西,

    他捡起来,

    是一个福包,金绿色,绣着云纹,更有荷花点缀,中间绣着“平安如意”四个大字,

    看掉落的位置,似乎是刚才的女生站的地方,应该是她丢失的,

    遗憾的是,

    他无法还给她,

    更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们还会再见吗?

    男生朝反方向走去,手里攥着一个福包和巧克力,

    此去经年,那福包的颜色逐渐变浅,

    而回忆却有了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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