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沉泽落地燕安的时候,已经天黑。夜空中只有飞机划过的痕迹,以及远处高楼星星点点灯光。

    和燕安这边的合作,已经派下属前来,并不需要他到场。但上午面对家里长辈唠叨时,莫名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只想找个地方清净。

    随即就有这次的出差。

    虽说事出突然,但还在青港时,就收到辛克礼的消息。

    他没有让人刻意瞒着,对方会知道他去燕安,并不奇怪。

    “礼哥那边走不开,我来接你去不夜城。”时漾在出口处等他。

    梁沉泽也不在意这些,和随行助理交代几句就跟着时漾走。

    时漾是亲自开车来的,没有叫司机。

    梁沉泽坐到副驾的位置。

    “因为那个女生?”梁沉泽问。

    时漾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对最初那句话提问,“对,听说人姑娘这段时间天天晚上在不夜城。这不,落地就直接赶过去了。”

    梁沉泽心中了然,两年前他认识辛克礼时,就知道对方心里一直有个很重要的女生。

    “上次意大利那个项目,谢谢你。”这也是时漾这次主动提出来接梁沉泽的原因。

    时家一直在国内发展,近两年才计划开拓国外市场。但由于在国外没有根基,一直施展不开。之前在意大利,是梁沉泽帮了他,时家在国外才开个好头。虽说时家后来送去不少好东西,但他一直没机会和对方当面道谢。

    “小事。”梁沉泽看向窗外,他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低趴的跑车在机场高速行驶着,发出阵阵轰鸣。周围的车默契地避让开,这一路也算是通畅无阻。

    到达XY,那种久违的感觉又来了。重低音强烈的音乐,再加上人群里呼喊声,吵闹的环境令他心烦,那股头疼的劲好似又要冒上来。

    从上午开始,他状态就很糟糕。

    “你没事吧?”时漾在车上就发觉他不太对劲,像是在刻意压抑着什么。

    “没事。”

    舞台上,DJ扭动着,气氛达到顶峰。

    “晏枕安可真舍得砸钱弄他这个地方。”时漾自然是知道今晚DJ的来历,“就是晏淮的弟弟,这地方是弟弟开的。”

    梁沉泽不认识什么晏枕安,但是晏淮,他认识。在美国的时候,曾在一个晚会上遇到过。后经辛克礼介绍,两人也逐渐相熟。

    他认识辛克礼是在国外,和对方成为朋友也是在国外,包括后续往来都是在国外。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在国内碰面。

    时漾:“上楼吧,刚电话里说在二楼卡座。”

    梁沉泽在听到位置时下意识抬头往二楼看,打算看一眼大致环境。

    一男一女正倚靠在二楼围栏。

    梁沉泽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这样过,身体的血液沸腾起来,各个器官都在叫嚣着。像是沉溺在深海许久,终于抓到绳索,浮出水面,重获新生。

    那根名为宁惟弋的绳索,无数次将他从昏暗厚重,压抑窒息的沼泽中拉出,给予他氧气,带给他希望,一次次送他回到这人世间。

    可他同时也看到,宁惟弋身旁的人,是辛克礼。

    脑海中断断续续的碎片逐渐粘连,原来辛克礼心中那个女生,是她。

    “我去抽根烟。”扔下一句话,梁沉泽大步向外走。

    他怕他再慢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明白辛克礼有多重视那个女生,也在数次描述中知道那个女生同时也是在乎辛克礼的。

    按下好几次打火机,摩擦声一直不停,烟始终未被点燃。

    拿着烟的手小幅度抖动,没有在火苗上停留。或许不是手抖,是他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在颤抖。

    “要不还是别抽了。”时漾跟出来,看到对方点不着火的一幕。良好的教养让他明白此时有些事,不该问。

    再次尝试,仍旧没点燃。

    猛然间,他记起宁惟弋不喜欢烟味。打火机和剩余的烟一起被扔进垃圾桶里,“走吧。”

    两人缓步走上楼。

    一步一步,步子越来越重。

    他要对她说些什么,是亲昵地问她这些年过得好吗,还是一脸轻松问她还记得不记得自己,亦或是像多年未见的老友说一声好久不见?

    他忽然开始退却,不敢再向前。甚至开始想,如果现在回头,是不是就能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时漾站在最高层台阶,也没催他。

    梁沉泽最终还是决定去见宁惟弋一面,他实在做不到距离她这么近,却转头离开。

    推开楼梯间的门,一眼就看到坐在最边上的宁惟弋。

    她正和身旁的辛克礼谈笑着,漂亮的眼睛里都是对方。她抬起手,将耳边碎发往后挽。无名指上的戒指,耀眼夺目。

    原来,这两人已经在一起。

    他又晚了一步,赶不上花期,也错过落幕。

    目光落在宁惟弋身上,挪不开,也不想挪开。贪恋地看着她现在的样子,与记忆慢慢重合。

    宁惟弋蓦然正过身子,两人视线猝不及防重叠在一起。

    他下意识想躲开,脚向后退一步。

    一滴晶莹的水珠从她眼角滑落,留下一道泛着水光的痕迹。

    骤然被架上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

    所有的想法,通通抛到脑后。他不在乎什么道德伦常,也无所谓已经和辛克礼建立起的商业联系,北边的合作市场他都不要了。

    不就是撬个墙角当小三,他可以。

    -

    宁惟弋醒来的时候仍有些昏沉,厚重的窗帘隔开室外所有光线,分不清白天黑夜。

    抬手摸到眼角,只有柔嫩光滑的肌肤。不再是湿润的触感,什么痕迹都不剩。

    脑子里依稀记得部分画面。

    太逊了。

    装什么不认识,还把自己喝醉。

    坐起身子,床头柜上有一杯水。

    玻璃摔碎的声音在房间里炸开,有些刺耳。没过几秒,房间门被打开,客厅的灯光照射进来。

    “怎么了?”覃慕荷走进来,穿着睡衣,头发也有点乱。

    宁惟弋视线落在右手,“不小心碰掉杯子。”

    覃慕荷明显松了一口气,“碎碎平安。”

    没让她收拾,覃慕荷去拿小扫帚,小心清扫。

    玻璃碎片之间碰撞发出的清脆声,落在脑子里某根细线上。

    覃慕荷小心确认地上是否残留玻璃碎片,再三确认没有后,将清理出来的碎片小心打包进袋。

    “我叫了外卖,要不要吃点?”一只手拎着东西,另一只手指向房门外,问宁惟弋。

    “嗯。”宁惟弋已经洗漱好,换好衣服。

    两人来到客厅,茶几上摆放好几个保温袋。

    宁惟弋靠着沙发,直接坐在地毯上,覃慕荷也是。

    电视上正放着综艺,两个女生盘腿坐着,手里的筷子在小笼包、春卷和蒸饺之间来回穿梭,时不时用勺子再喝一口碗里的豆浆。

    宁惟弋视线落在电视屏幕上,眼瞳没有焦距,也不知道看进去多少。

    覃慕荷已经吃饱,放下筷子。内心深处再三纠结后,开口道:“你昨晚,见到梁沉泽了吗?”

    说完她就开始后悔,两人都在XY待一晚上,那人还是辛克礼一直在等的朋友,怎么会没见过。

    “嗯,我看到他了。”

    “昨晚,发生什么了吗?”覃慕荷怀疑宁惟弋喝醉,和梁沉泽有关。

    “我说我不认识他。”宁惟弋手里筷子撑在碗里,似乎在回忆,“辛克礼就介绍,是他在国外认识的朋友,青港人,叫梁沉泽。”

    说完,她还轻轻笑一声,“接着就各玩各的。”

    “我也是昨晚才知道是他。”覃慕荷斟酌着用词,“青港的梁,阳川的陈,怎么会是他。”

    覃慕荷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依旧是那副处事不惊的样子,笑意若有若无挂在脸上。

    宁惟弋放下手里的筷子,向后靠着,嗯了一声。她其实早在当年的相处中,就猜测对方实际情况和他所说有差别,只是没想到是如此天差地别。

    覃慕荷摸不清她在想什么,“你现在对他,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吗?

    思绪倏忽间被拉得很远,双眼放空。曾经的画面一帧帧浮现,像是要将回忆都重新走过一遍。

    很久之后,她才开口:“慕荷,他做的奶茶很好喝。”

    后面几天,宁惟弋都没有去不夜城。

    晏枕安不是没叫过她,但她实在是不想动弹。一连在房子里待几天,不是叫外卖,就是等覃慕荷带回来。

    覃慕荷这段时间也很忙,她嘴上说着不管,实际上比谁都用心。亲自去考察,写项目书,去见合作方。

    头几天都是下班后,又赶去不夜城陪她,折腾那么多天也该让她休息休息。

    覃慕荷今晚的饭局推不开,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打开家门,一片漆黑。

    她并没有收到宁惟弋外出的消息,不安瞬间充斥心里每一个角落。鞋都没换,就往里走。

    房间门开着,里面也是乌黑一片。她站在客厅中央环顾,阳台藤椅上,坐着一个人。

    覃慕荷很喜欢家里这个大阳台,也曾尝试过种花种草,可她实在不擅长照顾这些小植物,都死了。索性就放套藤桌藤椅,天气好时在阳台晒太阳。

    她看到藤椅上的人,光脚踩在椅面上,双手抱膝。背部向后弯着,却没有贴靠椅背。整个人蜷缩一团,只有头向上扬起,正望着窗外空无一物的夜空。待她走近,对方面无表情,双眼空洞无神,都没发现身旁多了一人。

    巨大的恐惧感席卷而来。

    眼前的人,像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随时都要跟着风一起飘走,抓不住亦留不住。

    覃慕荷跪在她身旁,伸手抱住她。

    “怎么了吗?”宁惟弋声音很轻,有着长期未说话的嘶哑。

    “唯一,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真的好害怕,真的,真的好怕。”

    这是她来燕安后,覃慕荷第三次在她面前哭。

    宁惟弋松开手,想回抱住她,才发觉腿已经麻木。把脚放回地面,双手捧起覃慕荷的脸,使对方和她对视,“慕荷,我现在很好。”

    泪水依旧不断往下流,宁惟弋用手指将泪滴一点点擦拭,继续轻声哄着她。

    时间长了,覃慕荷的腿跪麻了。

    宁惟弋扶着她站起,两人走进客厅,打开灯,“要不要去吃夜宵?”

    “好,我去洗把脸就出门。”

    覃慕荷走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任由水哗哗往外流。

    宁惟弋不喜欢骗人,刚刚在阳台说那么多,她却没听到一句能真正让她安心的。

    她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给一串没有姓名的号码发短信:[你还会做奶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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