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六章各美其美
父母赞同我的人生选择，安安静静地过渡到人生下一阶段。
“只是有一些些早”、“能晚三个月就好了” 。
我妈在参加我毕业典礼时这么说了好几遍，因为她认为我有些显怀。
我只能回击她，“满足吧，按你说的读个会计，啥都没有。”
她也并不介意我的无礼，似有似无的点点头。
有了盟友后我順利大学畢業，順利生下林火龍，順利进編。
不了解背后故事的人只能读到，大学未毕业就嫁了单位潜力股，一路高歌而上。
因為有了牽掛，林邑的父親的生命延續了五年。
老爷子異常疼愛林火龍，总是抱著小火龍坐在那套紫檀木的國際象棋前。
他笑吟吟地抚摸着孩子。
从认字到下棋，日复一日不厌其烦。
黄昏的阳台，包浆的藤椅边洒满了祖孙两鏖战的身影。
我远远瞧着，林邑过来，离着一步的距离说：“辛苦了，谢谢。”
又说：“人和人之间都是有合约的，他们祖孙是早就约定好要一起下棋的。”
我心里想，“那我两的合约是什么？”
火龙何其幸运，有疼爱他的爷爷，带他进入国际象棋的世界。
火龙也深爱着爷爷，每天爷爷爷爷地叫个不停。爷爷很虚弱的时候，一听见这个呼唤，眼里就会闪现一丝光，
“大孙子，来，来。”
后来，林邑接过他爸爸的班，继续培养火龙。
他是个自我要求极高的人，对孩子的要求也高，幸好火龙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他会和火龙窝在沙发里聊天，天文地理，名著电影，他们你来我往；或是安静地下棋，平静的握手。
只是到了我这里，只能形容说，相敬如宾。
火龙小时候，是我带着睡主卧，林邑睡客房，孩子小这也是合情合理；
孩子大些了，他找人把书房改成孩子的卧室，我们保留各自的空间。
他父亲走后，很快他就被调去了百公里的外市，我怀疑是他故意为之，只有周末回来陪火龙训练和比赛；
平时，我只能靠着我妈的帮助，接孩子照顾晚餐之类，我难以避免地在加班。
我也会抱怨林邑，仿佛我真的有资格可以抱怨似得。
我妈总是等不到我升级情绪，就打断我，“哎呦，你怎么搞的，你不能体谅人家林邑的吗？他多辛苦啊，出门在外，你以为很舒服啊？你这样会破坏感情的。”
那也要有感情啊！我暗地里怼回去。
我没有告诉妈妈真相，也没有打算告诉她。她知道了对我也没好处，只会增加挖苦和评判的素材。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林邑的不容易，让我不要给人家添麻烦。看我不理她了，她转过头找寻起火龙。
火龙对着棋盘坐着，手里拿了本书，一动不动地目视前方。
她突地提高了声调，“哎呦，这个孩子给爷爷教成个傻子了。”
“姥姥，我在下盲棋，你别吵。”
“你又不是个瞎子，干嘛下盲棋啊？”
在外市五年，林邑被嘉奖无数次，舍小家顾大家的榜样。
五年后他再调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不小的官儿了，办公室里一应俱全，他不太回家，常常吃睡都在单位，偶尔中午回来放换洗的衣物，他是领导干部的敬业楷模。
这漫长的时间里，我开始不停的写作和工作，悲伤和愤懑的堵塞感让灵感倔强地上涌，任何时候防不胜防地冒出来。故事翻了花似得，前后写了七本小说，百余万字。
同时我还主持出版社社会主题丛书的出版工作，忙的没空体会细微的情绪，或者是我不敢去体会。
事业就好像是套马车，它突然飞奔起来，开始我还能环顾左右，对比挥鞭子的频率和前进速度；后来，马车风驰电掣，一切化作残影，我只能紧盯着前方，死死锁定马头的朝向，我不知道它会奔去哪里，可能那里根本不是我的目的地，但即便如此，这样的速度让我绝对舍不得勒马叫停，只能确保自己不掉下来。
林邑回来本市后，我也想过可能我们的关系会有些变化吧。
直到有个周五，我们一起下班的路上。
我跟他说了个同事的大笑话，他哼笑着伸手摸了下我的马尾辫，如此亲密的动作，让我早已平静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我顺势转脸凑过去，他的神情突然紧绷起来，硬生生地抽回那只手，把手放在汽车手柄上，紧紧握着。
我瞬间落泪，巨大的耻辱感，绝望地、悲伤地，升起。
林邑吓了一跳， 他问我，“怎么了？工作不顺利吗？”
我咬着牙，“努力地要死，还能有什么不顺利？” 我刻意强调着“要死”。
他把车停在路边，打起双跳，我们都沉默。
直到我泪水渐干，他始终不语。
我说，“要离婚吗？”
他立刻答复我，“不是。”
我又问，“你是什么想法?这么多年，实在不明白。”
他答，“如果我们真的走在一起，情况会不可控。”
我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我皱眉摇着头，表达着我的无可奈何。
“米多，你想我是怎么忍住不去了解火龙的亲生父亲的？”
我继续摇头，有些想激怒他。
“不是没想过，米多，别忘记了，我们是那样在一起的……”
“哪样？” 我追问他
他举起双手向下按，示意我安静，我闭上嘴。
“我是做法务工作的，我们从开始的那一刻起就是假的，对吗？我一直心存不安。每次面对你我都觉得压力很大，这种感觉一直困扰着我。” 他说完扭头看看我，我继续摇头，我觉得这些还不够。
他把两只手放在方向盘上，紧紧地握住，思考一会儿继续说道：“最初的几年，我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一种开始的形式，未来是开放的，但心里的焦虑从未消失。我总是担心虚假被捅破，担心你会有什么想法，担心一夜间一切都被毁掉。”
他的指尖狠狠地嵌入方向盘的皮质护套里，“米多，我无法忽视那份始终存在的虚假感。我不敢争吵，不敢亲密，我感到内心深处的痛苦，因为我知道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我会不由自主地退缩。保持这种距离好像更稳妥，你觉得吗？”
“那我们怎么办?”
“你享有排他的主动权。” 我的绝望进一步下沉，再次听见这个词的感觉完全不同于第一次听见时。
“林邑，你真怂。” 我充满了愤怒。
他没有承续我的愤怒，反而异常平静地说，“火龙这两年很重要，我和吴大师聊过了，近期的几场比赛决定了他未来职业生涯的可能。所以……”
“所以，你用我的孩子拴住我？”我打断他。
林邑苦笑地看向我，充满悲凉的语气说，“你知道吗，这是我最最害怕的。”
我们怀着各自心情推开家门。
火龙就冲出来，直奔着林邑而去，“爸，你快来看我今天的这盘，杀疯了……”。
他拽着林邑的胳膊往自己房间里拉，然后是林邑的赞美声和火龙的笑声。
我们被困死在一艘失去动力的游艇里，飘荡在黑漆漆的大海。
我们无法凝视彼此，但可以一起眺望远方，这是遗憾的。
丰富情感所带来屈辱感不断延续，叠加，直到麻木，因为我是女性吧。
于此相反的是，家门口挂着的金灿灿的美好家庭奖状，一挂就是十年，刺地我双眼润湿。
这种状态對我个体的影響很大，越来越回缩，连呼吸都短促了許多。
我不停的工作、工作、工作。
为了“正常”的生活和火龙职业发展，我们不再谈及关于他的爱无能，关于我的爱不得，关于人世间真实的细节。
避开这些沉重，我们就能活得轻松起来。
二十年过后。
林火龍已经是國際象棋世青冠軍了，林邑官至高位，我也算是业界专家。
一家三口，各美其美，只是不能美美与共。
父母赞同我的人生选择，安安静静地过渡到人生下一阶段。
“只是有一些些早”、“能晚三个月就好了” 。
我妈在参加我毕业典礼时这么说了好几遍，因为她认为我有些显怀。
我只能回击她，“满足吧，按你说的读个会计，啥都没有。”
她也并不介意我的无礼，似有似无的点点头。
有了盟友后我順利大学畢業，順利生下林火龍，順利进編。
不了解背后故事的人只能读到，大学未毕业就嫁了单位潜力股，一路高歌而上。
因為有了牽掛，林邑的父親的生命延續了五年。
老爷子異常疼愛林火龍，总是抱著小火龍坐在那套紫檀木的國際象棋前。
他笑吟吟地抚摸着孩子。
从认字到下棋，日复一日不厌其烦。
黄昏的阳台，包浆的藤椅边洒满了祖孙两鏖战的身影。
我远远瞧着，林邑过来，离着一步的距离说：“辛苦了，谢谢。”
又说：“人和人之间都是有合约的，他们祖孙是早就约定好要一起下棋的。”
我心里想，“那我两的合约是什么？”
火龙何其幸运，有疼爱他的爷爷，带他进入国际象棋的世界。
火龙也深爱着爷爷，每天爷爷爷爷地叫个不停。爷爷很虚弱的时候，一听见这个呼唤，眼里就会闪现一丝光，
“大孙子，来，来。”
后来，林邑接过他爸爸的班，继续培养火龙。
他是个自我要求极高的人，对孩子的要求也高，幸好火龙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他会和火龙窝在沙发里聊天，天文地理，名著电影，他们你来我往；或是安静地下棋，平静的握手。
只是到了我这里，只能形容说，相敬如宾。
火龙小时候，是我带着睡主卧，林邑睡客房，孩子小这也是合情合理；
孩子大些了，他找人把书房改成孩子的卧室，我们保留各自的空间。
他父亲走后，很快他就被调去了百公里的外市，我怀疑是他故意为之，只有周末回来陪火龙训练和比赛；
平时，我只能靠着我妈的帮助，接孩子照顾晚餐之类，我难以避免地在加班。
我也会抱怨林邑，仿佛我真的有资格可以抱怨似得。
我妈总是等不到我升级情绪，就打断我，“哎呦，你怎么搞的，你不能体谅人家林邑的吗？他多辛苦啊，出门在外，你以为很舒服啊？你这样会破坏感情的。”
那也要有感情啊！我暗地里怼回去。
我没有告诉妈妈真相，也没有打算告诉她。她知道了对我也没好处，只会增加挖苦和评判的素材。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林邑的不容易，让我不要给人家添麻烦。看我不理她了，她转过头找寻起火龙。
火龙对着棋盘坐着，手里拿了本书，一动不动地目视前方。
她突地提高了声调，“哎呦，这个孩子给爷爷教成个傻子了。”
“姥姥，我在下盲棋，你别吵。”
“你又不是个瞎子，干嘛下盲棋啊？”
在外市五年，林邑被嘉奖无数次，舍小家顾大家的榜样。
五年后他再调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不小的官儿了，办公室里一应俱全，他不太回家，常常吃睡都在单位，偶尔中午回来放换洗的衣物，他是领导干部的敬业楷模。
这漫长的时间里，我开始不停的写作和工作，悲伤和愤懑的堵塞感让灵感倔强地上涌，任何时候防不胜防地冒出来。故事翻了花似得，前后写了七本小说，百余万字。
同时我还主持出版社社会主题丛书的出版工作，忙的没空体会细微的情绪，或者是我不敢去体会。
事业就好像是套马车，它突然飞奔起来，开始我还能环顾左右，对比挥鞭子的频率和前进速度；后来，马车风驰电掣，一切化作残影，我只能紧盯着前方，死死锁定马头的朝向，我不知道它会奔去哪里，可能那里根本不是我的目的地，但即便如此，这样的速度让我绝对舍不得勒马叫停，只能确保自己不掉下来。
林邑回来本市后，我也想过可能我们的关系会有些变化吧。
直到有个周五，我们一起下班的路上。
我跟他说了个同事的大笑话，他哼笑着伸手摸了下我的马尾辫，如此亲密的动作，让我早已平静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我顺势转脸凑过去，他的神情突然紧绷起来，硬生生地抽回那只手，把手放在汽车手柄上，紧紧握着。
我瞬间落泪，巨大的耻辱感，绝望地、悲伤地，升起。
林邑吓了一跳， 他问我，“怎么了？工作不顺利吗？”
我咬着牙，“努力地要死，还能有什么不顺利？” 我刻意强调着“要死”。
他把车停在路边，打起双跳，我们都沉默。
直到我泪水渐干，他始终不语。
我说，“要离婚吗？”
他立刻答复我，“不是。”
我又问，“你是什么想法?这么多年，实在不明白。”
他答，“如果我们真的走在一起，情况会不可控。”
我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我皱眉摇着头，表达着我的无可奈何。
“米多，你想我是怎么忍住不去了解火龙的亲生父亲的？”
我继续摇头，有些想激怒他。
“不是没想过，米多，别忘记了，我们是那样在一起的……”
“哪样？” 我追问他
他举起双手向下按，示意我安静，我闭上嘴。
“我是做法务工作的，我们从开始的那一刻起就是假的，对吗？我一直心存不安。每次面对你我都觉得压力很大，这种感觉一直困扰着我。” 他说完扭头看看我，我继续摇头，我觉得这些还不够。
他把两只手放在方向盘上，紧紧地握住，思考一会儿继续说道：“最初的几年，我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一种开始的形式，未来是开放的，但心里的焦虑从未消失。我总是担心虚假被捅破，担心你会有什么想法，担心一夜间一切都被毁掉。”
他的指尖狠狠地嵌入方向盘的皮质护套里，“米多，我无法忽视那份始终存在的虚假感。我不敢争吵，不敢亲密，我感到内心深处的痛苦，因为我知道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我会不由自主地退缩。保持这种距离好像更稳妥，你觉得吗？”
“那我们怎么办?”
“你享有排他的主动权。” 我的绝望进一步下沉，再次听见这个词的感觉完全不同于第一次听见时。
“林邑，你真怂。” 我充满了愤怒。
他没有承续我的愤怒，反而异常平静地说，“火龙这两年很重要，我和吴大师聊过了，近期的几场比赛决定了他未来职业生涯的可能。所以……”
“所以，你用我的孩子拴住我？”我打断他。
林邑苦笑地看向我，充满悲凉的语气说，“你知道吗，这是我最最害怕的。”
我们怀着各自心情推开家门。
火龙就冲出来，直奔着林邑而去，“爸，你快来看我今天的这盘，杀疯了……”。
他拽着林邑的胳膊往自己房间里拉，然后是林邑的赞美声和火龙的笑声。
我们被困死在一艘失去动力的游艇里，飘荡在黑漆漆的大海。
我们无法凝视彼此，但可以一起眺望远方，这是遗憾的。
丰富情感所带来屈辱感不断延续，叠加，直到麻木，因为我是女性吧。
于此相反的是，家门口挂着的金灿灿的美好家庭奖状，一挂就是十年，刺地我双眼润湿。
这种状态對我个体的影響很大，越来越回缩，连呼吸都短促了許多。
我不停的工作、工作、工作。
为了“正常”的生活和火龙职业发展，我们不再谈及关于他的爱无能，关于我的爱不得，关于人世间真实的细节。
避开这些沉重，我们就能活得轻松起来。
二十年过后。
林火龍已经是國際象棋世青冠軍了，林邑官至高位，我也算是业界专家。
一家三口，各美其美，只是不能美美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