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葚》Chapter.16

    理由。

    理由是我恨你也爱你,你信吗。

    理由是我在报复你,报复木词怜,你信吗。

    外面越来越亮堂,房间处于昏暗之中,桑葚感觉像是吞了一万个刀子似的疼,这么沉默了一会。她固执地往前,额头与陈惑的额头相抵,就像是失落鱼儿找到了栖息地,不必惊慌,不必逃亡。

    陈惑也不着急,他看着她颤抖的闭上眼,心里疼了疼。

    满室的安静,过了很久,桑葚说:“这样,我的头不疼了。”

    桑葚自言自语一般说完,慢慢移开了额头,眼神一直放在陈惑身上。而他注视着她,两人望着彼此眼中的自己都没有说话。

    桑葚慢慢握住他的手,放在头上,面无表情,只有眼泪还在无声地往下坠。

    “不疼了,”她说,“会舒服很多。”

    没办法拒绝这个理由。陈惑在心里叹口气,这个理由太可以了,无法反驳,也不会反驳,手随着她的力道轻摩挲了两下。

    摇摇晃晃地走了那么远,她该是平安健康。

    最终,陈惑笑了一声,收进去的虎牙露出来。

    “好,哥知道了。”

    他对她始终简单温柔,这么荒唐的理由,恐怕只有他会接受。

    桑葚嗓子哽了半天,他可真坏。

    让她成不了彻底的坏人,做不了真正的好人,头好像更疼了,整个后脑勺连接心脏都在被火烧似的发出阵疼。

    她的眼泪比刚才真实多了。

    陈惑永远不会怀疑桑葚,就如同桑葚永远都不会不爱他一样。

    她身体里的海啸在长鸣,无止又无休,

    陈惑轻轻擦掉她眼尾的水汽,无奈地说:“不让你亲哭,让你亲还哭,小崽是水做的吗?”

    桑葚手不着痕迹的缩了一下,脸色的表情更淡更苍白,睫毛湿漉漉。

    她眨掉眼泪,凑过去,并没有立刻就亲他,停在了一指的位置。

    浅薄的呼吸若似若无地碰触对方。

    “接吻,”桑葚嗓子沙哑,眼神很平静。

    楼下传来小孩的笑声,陈惑猛地顿了一下,这意思是让他主动,理由没办法反驳、拒绝,心里那关还是过不去,尤其对上桑葚这双小鹿般的眼睛,他总觉得自己禽兽过了头。

    从她出生第一天,他就看着她。

    看着她从皱巴巴一团变得粉雕玉琢,看着她从跌跌撞撞地爬走到朝他小步跑来,嘴里喊着哥,看着她经历漫长的苦难长成现在的模样。

    作为一个算长辈的存在,陈惑有那么几秒头也开始疼了。

    桑葚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他用心浇灌,不惜一切养大的孩子。

    有时,他都不知道她长大点好还是不长大好。

    …

    他的迟疑和犹豫都在静默间诞生。

    桑葚心疼他又在伤害他,并没有非要他现在立刻马上就回应,等了几秒,在陈惑似乎下定决心,想过来的时候。她忽然往后撤开,直接从他身上下去,漂亮的眼睛微微垂下去,以退为进,语气冷淡地说:“算了,不勉强你,我困了。”

    她说完,眉眼的冷更重了,眸子里一点光都没了。

    整个人都似乎沉浸在黑暗中,落在白皙肩头的光也无法照亮她。

    没等他说话,桑葚转身就往卧室走。

    在心里默数:3、2、1。

    下秒,人刚走出了一步,手腕被拽住了,陈惑低低地笑了声:“小崽。”

    桑葚掀开眼皮,眼神微发亮,但她没回头,肩膀颤了颤,纤薄的肩胛骨翕张着翅膀。

    “小崽。”陈惑又哑嗓喊了她一声。

    终究是不舍得她难受,陈惑在心里骂了几句自己禽兽,这破路修不好了,手臂绷紧,加了力道。

    桑葚被他拽的后退,裙摆缠在两个人的脚边,跌坐在了他的腿上,肩胛骨处被温热的呼吸侵染。

    她开始失控,控制不住的想要更多,极力克制才忍住。

    烟疤被吻了一下,桑葚狠抖了一下。

    她不禁回过头,陈惑左手从她的左肩挪到右侧,掌心贴住了她的脸颊。

    窗帘晃了晃,世界变得安静,桑葚的唇上落下了软软的嘴唇。

    这是一个很轻的吻,不代表任何,只是安抚,一触及离。

    算好的开始吗。

    她难得有些怔怔地望着陈惑。

    陈惑亲完就拍拍她的肩,把她抱起来,“去睡会儿吧。”

    桑葚没有反对,懂过犹不及。

    她靠着他的颈窝,半打了个哈欠,视线落在颈侧几秒,张口咬上去。

    陈惑嘶了一下,嘲笑她:“小狗。”

    今天有点开心,她不想骂他,所以当没听见。

    陈惑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卧室门没关,遮光窗帘拉的很紧密,只有客厅的微弱光线溢过来一点,他坐在床边,懒洋洋地敲了敲她的额头。

    “闭眼。”

    桑葚看他两秒,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真的快睡着时,听到一声带着叹息的压低声音,“小崽,哥拿你真没办法。”

    声线过低,显得很性感,让她耳廓泛起一阵痒。

    陈惑宠她,到了无法理喻的地步。她很清楚。但是当亲情变了质,很多东西就无法避免的开始偏离最初的轨迹。

    会去哪呢。

    会驶去哪呢。

    可能无人会知道。

    桑葚在门关的那刻,睁开了眼,拿起在充电的手机打开了客厅的监控。

    陈惑出现在摄像头前。

    他的表情又冷又烦,懊悔和苦恼共存,在她的面前是一点都没表现出来。这会儿他抓了一把头发,扭头看见那只黑兔子,走过去用手指狠戳几下,又若无其事地把它扶好,颓懒地坐在沙发上,手肘撑在腿上,头朝下低着。

    半响,他站起身,轻手轻脚地开门走了。

    桑葚身体下意识一动,心里慌了慌,打开门口的监控。

    过道上,陈惑揉着脖颈回了1501。

    桑葚微微抿唇,切到1501的客厅监控,她的手还在颤,无法遏制,看见屏幕里陈惑表情倦烦地在抽屉里拿了条软中华,拆开拎一盒出来,修长的手指撕开塑包倒出一根含进嘴里,没点火。

    他手在兜里找了一圈,翻几下抽屉,应该是没找到打火机,于是更烦的转身去了冰箱旁,拿了一打冰啤出来。

    1501的光线没比1502的好到哪去,不怎么温馨的冷淡风装修变得更加漠然。陈惑坐姿闲散地半靠在沙发上,单手起开拉环,拿开烟,喝了一气后,那根烟才被他不知道打哪找到的打火机点燃。

    蓝色的火光冒出来瞬时消失,他头仰在沙发上,喉结凸出,一口一口烟雾飞了起来。

    创业最忙最难的那段时间也没见他这么难解过。

    桑葚蜷缩在床上,乱七八糟的情绪积压再积压,头疼的想吐。

    他很烦躁,非常烦躁。

    枕头下的手机嗡嗡响起,桑葚专注的眼神一暗,不想理会,那边不依不饶地打过来电话。

    第四个打进来,镜头中陈惑已经喝第三瓶啤酒了。

    她按下手机接听。

    桑伊惠含着怒气的声音传来:“桑葚,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忘了你妈怎么死的了吗?你遭受了什么吗?”

    桑葚沉默。

    那头继续说:“小崽,你不能忘记知道吗?如果连你也忘了,那你妈妈,我姐姐就太可怜了,你不是私生女,不是外遇生子,这些你都忘了吗?”

    桑葚用力抓紧了被子,她低声说:“没有,我没有忘。”

    她说完,桑伊惠有几秒没说话,估计是在平复过盛的情绪。

    桑葚抿唇保持沉默,努力稳定呼吸频率。

    “我理解你,”桑伊惠开口,这次的语气比刚才缓和不少,“毕竟陈惑把你养大,但如果没有木词怜,你本来就可以有家有爸妈,好好的长大,不是吗?好了,乖崽,我昨天刚回来上海,去预习班找你,听说你生病离开了,严重吗?现在怎么样?”

    桑葚愣了下,按灭放着监控的手机。

    “你去找我了?”

    桑伊惠嗯了声,温温柔柔地笑道:“小姨好久没见你了,挺想你的,明天中午一块吃饭。”

    桑葚深呼吸,匆匆回了句:“好,我不太舒服想睡会儿,”就挂断了电话。

    她仰躺在床上,鬓角抽疼的厉害,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如果她不是桑伊然的女儿该多好,如果他不是木词怜的儿子该多好。

    偏偏她和他之间躺了一条人命。

    越不过去,跨不过去。

    .

    陈惑吸了半包烟,喝了一打啤酒,疯狂沸腾的大脑才冷静下来。

    没办法掰扯,小姑娘可怜巴巴,不亲就委屈的不停冒泡。最重要头疼这个情况,一是病理缘故,二是心理问题,两者混到一块,没办法很好的得到控制和解决。

    目前为止,国内外的治疗药物桑葚吃了不少,体质原因,效果都非常一般,反而药物的副作用给她的身体造成的负荷愈发大,所以他没办法拒绝,没办法反驳。

    那理由他无条件接受,这事儿只能等桑葚状态稳定了再说。

    他想差不多了,冷静了,心理那关暂时稳定,站起身去卧室快速洗了个澡,打起精神浅眯一会,等弄好头发,联系好周妍,又打电话定了午饭。

    桑葚没有睡,在没开灯的房间蜷缩成一团,被子一多半都被她抱在怀里,眼神认真地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一秒。

    陈惑只穿了条黑色西装裤,皮带还没用,裤腰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腹肌随着他抬手臂开柜门的动作更为清晰。

    一件白衬衫被拿出来,他随意套上,敞着怀拉开抽屉选了一块表,不疾不徐地扣上衬衫扣子,皮带的卡扣一按,没打领带,领口没全扣,懒漫又慵闲,西服外套拎起来搭在臂弯,拿着车钥匙出了1501的门,径直来了1502的门口。

    她马上关了手机,闭上眼装睡。

    没到两分钟,咔哒一声。

    卧室门从外头打开,陈惑进来了。

    他掩住门,坐在床边,先用手捂住她的眼睛,然后才打开了床头灯,没挪开手,压轻嗓音喊她:“小崽,醒醒,该吃午饭了。”

    桑葚一点都不饿,身体和精神都处于极度紧张和控制不住的惊恐中。

    但他的声音好像在蛊惑她。

    陈惑视线下滑,落在桑葚下半张脸,游过泛着不正常红的唇,飞快地皱了下眉头。

    “小崽,我开了台灯。”

    他顿一秒,又补充,“我知道你醒了。”

    眼皮上的干燥热气消失,桑葚慢慢地掀起睫毛,微微眯眸适应光线。

    昏黄的灯光散开一小片柔和的光晕,镀在陈惑的半边身体和脸上。

    桑葚眼底发烫。

    “小崽。”

    他的指腹蹭过她的脸颊。

    桑葚表情淡漠,眼睛却红的厉害。陈惑耐心地给她擦干净,一遍又一遍。

    “不哭。”

    他放缓了声音,轻柔的仿佛在哄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

    犯病期间,桑葚感觉她是水做的,眼泪无法抑制地流出来,而他是安全所,只有见到他才可以心安,不会发疯,如果一秒看不见,她就开始往崩溃的方向走。

    陈惑是锁,她是被锁起来的人。

    桑葚手指尖抵住手心软肉,她的第二块烟疤在尾椎骨处。

    那时候她想逃,想告诉陈惑,年纪太小,不会隐藏被桑伊然发现,她跟疯了似的把她关起来,烟头毫无征兆地按下去,一直吼她:“你也想离开我?你怎么敢离开我?你考虑过妈妈的心情吗?你知道妈妈因为你承受了多少委屈和痛苦吗?”

    脊骨支撑人的身体。

    最重要的部位之一,一旦受到侵害就会有极大的可能半身不遂,无法自理。

    她被严厉警告,再也不敢了。

    真的很疼,很烫,越挣扎越痛苦。

    可她依旧天天盼着他,盼着他来,盼着他来带她逃离恐惧。

    “小崽,”陈惑的心头被刀剜开缝隙,低下头,指腹轻抚她的眉毛,“我应该早点去对不对?”

    所以她想让他更宠着她,便说:“对,你应该再早点来。”

    果然,陈惑的头更低了,他企图不让她悲伤,以至于偶尔会变得跟她一样痛苦。

    不是,不是这样的。

    她这么想是错的,他本身就跟她一样。

    不只是她一个人活在惊恐中,噩梦中,他也在,不比她少。

    她没办法离开他,正如他万事纵着她,毫无底线可言。

    生病的可能不是一个人。

    她用尽全力的想走,还是忍不住生拉硬拽着他。

    桑葚脸上的水痕被一一擦去,他也在难过,猛伸手拽住陈惑的领子把他拉近,嘴唇撞到嘴唇,柔软的舌尖变成了利刃。

    谁哭了,眼泪这么咸。

    谁流血了,血腥气这么大。

    陈惑被她决绝的样子弄得抖了一下,没控制住更用力回应了她。

    吻到最后,一塌糊涂。

    分不清谁更像一个病人。

    陈惑和她呼吸交融,缠绕,似乎滚在一起,像两块化了的冰一样融成一团雾。他的手臂撑在她的身侧,失控后的靠近克制又隐忍,只吻她,坚决不再越界半分。

    明明这么近,似乎又很远。

    桑葚微喘着错开脸,眼红脸红,唇破了皮,声音哑到了极致。

    “和你没关系。”

    陈惑不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望着被子里乱七八糟的她。

    桑葚又重复一遍:“和你没关系。”

    她很自私,很不正常,就想让他亏欠着她,一直一直亏欠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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