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葚》Chapter.30

    窗外骤雨打在玻璃上,划开天际的闪电将卧室一半照亮了一瞬。

    陈惑经历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额头溢满细汗,背脊都冒着冷汗,到了最后,唯一记得清楚的是桑葚静站在那看他。

    那一双清冷冷的眸子似乎有千言万语,又似乎言尽于此。

    让他有种被刀子捅进心窝的难受。

    陈惑猛地睁开眼,急促呼吸几下,心脏处发出强烈的疼痛,压抑和焦虑蔓延。

    紧接着窗外的另外一道闪电将他混沌的意识唤醒。

    片刻后,陈惑坐起来,单手烦躁地推了一把前额的头发,莫名地用手指圈了圈左手的无名指。

    伦敦那天早上,桑葚去训练营前,他这落下了个牙戒指。

    已经没有了。

    他拿起床头的烟盒倒了一根出来,拢手点上火,微微閤上眼,一支烟燃到了尽头,摁进烟灰缸。他终于彻底从梦中脱离,掀开被子下床,去客厅,拉开冰箱拿了一瓶冰矿泉水一饮而尽。

    玻璃上的水纹暗光落在他的高挺鼻梁上,宽阔的右肩膀上,那有一圈牙印纹身。

    很粉嫩的红色,从英国回来那晚去纹的。

    陈惑推开落地窗,暴雨落在玻璃上的声音更醒目刺耳,他开了点缝隙,雨滴斜进来锤在皮肤上,钝钝的疼感,眼神晦暗地望着黑红天空中下不尽的落雨。

    有一两年没做过噩梦了。前些年他的精神处于高度绷紧,一边是学业,一边是事业,疯狂拉扯着他。直到现在稳定了,才没有之前那么的紧张和焦虑。

    这些他没和桑葚提过,怕她害怕,没安全感,只敢在醉酒后一遍一遍告诉她要好好的,要自由。

    他别无他求,只想她平安健康。

    不用为了钱折腰,不用再经历幼年时的痛苦,不用看任何人眼色,包括他在内。

    陈惑捞起阳台桌子上的烟盒,躺在躺椅上,慢悠悠地点上一根。

    马上进入十月,天气已然彻底从夏入秋。

    她还没回来。

    没完没了的阵阵秋雨惹人心烦,陈惑叼着烟,表情发冷,从躺椅上站起来,去卧室拿了手机又绕回来继续躺着。

    思考片刻,他打给了在异国的桑葚。

    …

    最近桑葚有些失眠,容易被惊醒,只有看见监控里的陈惑才觉得好受。

    今天凌晨四点到天色大明,城市不再沉睡。

    她就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年轻男人,眉头微微蹙了蹙。

    他做什么梦了?

    看上去那么痛苦。

    隔着近万里那么远的距离,她只能看着他起身去了客厅,跟着换了监控。

    回去的时间定在冬时令的前一周。

    差不多十月十五号,算起来还有大半个月。桑葚垂眸,揪住了手指上倒刺一撕,疼感让她想要失控的情绪冷静下来。

    血冒出来的那一刻,她看见陈惑去卧室拿了手机出来。

    他身上就穿了一条灰色长裤,倒三角的背肌没有健身达人那么夸张,恰到好处,既成熟又不乏少年气,她很喜欢,一举一动间都落满了雨夜水痕的倒影。

    桑葚盯着他肩头的纹身。

    心口热烫,她轻轻把撕破皮的手指含进嘴里,微咸微铁腥气的血味儿在唇间荡开。

    他在打电话。

    打给谁呢?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她的手机屏幕上跳出一个微信来电。

    桑葚目光聚焦,带着点迷恋。

    哦,原来是打给我的。

    她笑了。

    动作牵扯间,手旁的另外一部手机滚到地上,桑葚斜了它一眼。

    很早前上飞机的那一分钟,她就把它关机了。

    至今没有打开。

    估计桑伊惠掐死她的心都有了,可她只想贪心一点点,就一点。

    不多求不多望。

    在他知道一切、讨厌她之前,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地待在他身边。

    .

    按下接听。

    桑葚蜷缩在个人休息室的薄毯子里,缓缓闭眼,仿佛是刚睡醒一样发出微哑的嗓音:“哥。”

    那边有不间断的雨声,以及男人沉沉的呼吸声。

    “小崽。”

    陈惑的喉咙比她还哑。

    桑葚嗯了一声,明白现在不需要说话,只需要静静地陪着他。

    明亮的光线钻进来,她静静地听着休息室门外的响动。

    那边显然也听到了。

    只觉得他深呼吸了一次,“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你了,去忙吧。”

    桑葚眼底泛起一阵潮湿。

    想问他做什么梦了,忍了忍没问。

    “好。”

    挂了电话,她切换到监控,她哥站起来去拿了一打啤酒,躺在躺椅上,目光深远悠长,有点看不懂他在怕什么,想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吗?

    桑葚按住慌张,掀开毯子,整理衣服。

    刚弄好,徐渔人来叫她去出去觅食,边挽住她的手臂,边吐槽要疯了,太难吃了。好想回中国,想吃糖醋鱼,烤鸭,火锅,麻辣烫,螺蛳粉。

    桑葚笑了笑,满脑子都是她哥颓废的样子。

    明明是一副丧气孤寂的模样,却又帅到人无法挪开视线。

    .

    今个是九月二十六。

    木词怜的生日,从上个月桑葚出国之前就已经开始筹备。

    每年她的生活都是一个大型的慈善晚会。

    陈惑不怎么爱去,每次都是直接给出一张卡,尽一份微薄力量。

    今年不一样,桑葚莫名其妙地犯病。

    即便缘由是他,引发的原因不一定是他引起。这场生日宴,桑家、靳家都会来人。

    他得去看看。

    …

    天一亮,大雨转小雨,到了三四点才逐渐消弭,陈惑把车钥匙随手放到桌子上,边走边脱衣服,直接进了浴室。

    五点左右,冯迟撂过来电话问他晚上几点出发。

    陈惑刚从浴室出来,头发湿答答地往下滴水。他用毛巾随意擦着,手机按开免提放到桌子上,他转身先揪一把白兔子的耳朵。

    预习班桑葚放他宿舍的那只。

    “少爷您干嘛呢?”冯迟在电话那头吱哇乱叫,“我说半天了,你知我一声啊!”

    陈惑松开兔子耳朵,懒洋洋地说:“桑辰最近在做什么?”

    冯迟迟疑了秒,反应过来谁:“桑家二叔那小儿子桑辰?你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他接着说:“他?就他那脑子能干什么啊,除了吃就是玩,整个桑家只有他是个屁。前两天去徐涛涛的场子里玩,碰见他跟那群小少爷们和几个脸小胸大的小网红在那炫富。”

    陈惑扔了毛巾,“他之前找过桑葚,被我收拾了一顿。这些年没冒头,还健在就成。”

    “你找他问桑家还有没有找过桑葚?”

    冯迟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桑家这代里就他一个败家子,”陈惑拉开衣柜拿了套西服,“脏事只能他干。”

    冯迟笑了一声:“我打个电话问问,有个小朋友跟他走得挺近。”

    挂掉电话,陈惑搭理好随了木词怜的那头卷毛,打好领带,套上外套,动作松散地拉开桌子中的匣桌,挑了副金边眼镜戴上,接着拉开长抽屉,没选表,拿出个巴掌大的木盒子,取了紫檀手串戴上。

    到了楼下,天空边缘泛起淡淡的粉,是大雨前的征兆,美丽也暴烈,成排的观景树荫旁,停着一辆骚粉色的法拉利。冯迟撑着手在车窗沿框上,修长的手指间夹了根烟,有一搭没一搭地吸着,看见他出来,吹了个流氓口哨,十足的痞子混样儿。

    公司忙一天,陈惑没睡好,懒得开车,直接开车门坐到后座。

    冯迟转头看他,吸口烟,轻啧了声,“你把我当司机?”

    他支起眼皮,淡睨过去一记。

    “开车。”

    “得嘞,少年您坐好。”

    冯迟笑嘻嘻地犯贱,等车开出小区,他没忘继续吐槽。

    “什么时候换房子啊?停个车都没地。”

    陈惑闭目养神,过几秒,才回他一句:“桑葚喜欢这里。”

    冯迟摇摇头,妹控真可怕,打转方向盘,端正了神色,“我刚打电话找人查了桑辰,他三叔这两年可能还要往上升,近年来他都不敢太胡闹,家里死盯着他,所以一直挺安生,“顿了顿,他继续说,“听说今年陈漾陈桐会和其父陈家和一块出席木词怜女士的生日宴。”

    说了后,冯迟透过镜子往回看。

    车内光线一般,车外也没好到哪去,那层叠的云彩被甩在空中。

    年纪轻轻的男人一离开他妹,就变得严谨矜贵,偏稚的五官轮廓全被掩盖,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泛起暗光,让人忽视不掉他冷下去的气势。

    这要是发起疯来,生日宴得成葬礼。

    冯迟想了想,试探着说:“要不,这次咱还是别去了吧?”

    本来冯迟就不去,偶尔陈惑会去。

    鉴于今年桑葚发病,冯迟自发地要跟着一块去,怕出什么乱子了。

    陈惑有一阵没说话,等红绿灯时。

    他睁开了眼,一切正常,没什么劲儿开了口:“我不是小孩了,冯迟。”

    冯迟立马懂了,没再多说什么。

    谁家不是一团乱麻,以为有钱人就恩爱了吗,怎么可能,有钱了只会更他妈有病。只有极少数的人,可以安然无恙,幸福美满地度过一生。

    天色渐黑,记者们的拍摄灯光在前方闪烁,看来有不少明星会到。

    后座上,波澜斑驳的光悄无声息地往陈惑脸廓上落下,他神色淡淡,手指轻轻拨动着腕上的紫檀串子,这个和桑葚那个是一对。

    戴在身上比较心安。

    今天来这不为其他,就为了见见那些脏东西。

    至于陈家和的私生子陈桐,以及木词怜的私生女陈漾都与他毫无关系。

    这个世界多的是见不得人的污秽腌臢事儿,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但也确实有太多的人用美好来掩饰肮脏不堪的现实。

    放在以前,他无法接受,他抵抗着。

    现在,他不在乎,更无所谓,接受生他养他的人没那么爱他,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作为一个人,父母只是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契机,而本身还是独立地存在。无法要求父母一直爱孩子,基于这个情况,他也可以不爱他们。

    这是双方平等的权利。

    他懂这个道理,也厌恶这个现实。

    但这不重要。

    他有桑葚,这个世界上他和她相依为命,是对彼此最重要的人。

    …

    车停在酒店门口,微冷的夜风卷着旗帜,富丽堂皇的灯光让人觉得特别刺眼,早就守在那的人赶紧上前拉开车门。

    冯迟先下车。

    他身上那身酒红色的西服骚没边了,丝绸黑衬衫没扣严实,往那一站就是典型的纨绔例子,不着调地笑着等人。

    后座的门从外打开,灯光渡到车内年轻男人半张脸上,他眸光不冷不热,表情极为冷淡,纯黑西服包裹着宽肩窄腰,一身矜贵内敛的气息给人的视觉意外的强势迷人,比来的那些当红男明星还惹眼。

    镜头不少都扫上来,不敢太逾矩,也尽可能地去拍摄。

    毕竟这位可是顶着曾被传为佳话,称为珠联璧合的陈木两家长子长孙的名号。

    尤其那一段十八岁抛开身份,放弃捷径,开始自主创业的经历。如果不是知情人无意间爆出来,都没人会知道他的身份。

    在此之前,他可是在这条艰辛路上吃了和普通人一样的苦。很多人都认为他将来一定是前途不可限量,人人都想凑上一杯羹,但他比之前难接近。

    从前那些关于他性格和脾气的攻击性言语,在近年销声匿迹。

    陈惑举止优雅地整理一下袖扣,从车内下来,他淡淡地瞥眼最突兀的摄像头。明明没什么意思,那男记者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下,默默挪开镜头。

    他往里走,冯迟跟在他旁边。

    “今年木女士大手笔啊,这次为了什么,”他转头去看大字幕,“关注濒临灭绝的海洋生物,聋哑儿童的教育与培养,兔裂唇儿童基金会。”

    守在那的邵玉远远就看见了陈惑过来,她忙不迭地大步走来。

    “来了,夫人在会客厅。”

    人来人往,小提琴曲悠长动听,陈惑抽了一张卡给她。邵玉立刻接过来,反应迅速地完成了一系列不着痕迹的宣传和呼吁。

    冯迟是个天然笑面虎,一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狗汪汪叫,悠哉地递过去一张卡,没忘了调侃一句:“邵助理更年轻了。”

    邵玉:“哪里哪里,冯总谬赞,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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