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无声地落进郁郁葱葱的竹林中，伴着清风拂过，发出了清脆的“哗哗”声。
若站在这南疆最高的山脉看去，树影掩映间错落建着高高的吊脚竹楼，家家户户亮着灯火，给这阴森暗沉的山脉笼上了一层暖色。
秀竹岭高逾百丈，巍峨地立在南疆，却不过是纵横绵延的数座山峰之一。
久杨氏族世世代代深深扎根于此，山寨蜿蜒布满秀竹岭山麓山腰一带，高高低低的竹楼藏在秀竹岭特有的岁萝寒绿竹林间，氏族血脉也流传于此间，数百年来生生不息。
阿岫自出生便伴着这山岭间一草一木长大，和久杨氏世世代代的人一样，她的童年、少年时光的回忆都充斥着秀竹岭的瘴气和岁萝寒绿竹的影子。
阿岫和其他安于此地的族人不同的是，她向往看看层层叠叠的大山外的风土人情。可惜南疆地处重重大山之地，与外界的联系非常薄弱，就连外界的讯息都要延迟很久才有风声传来，遑论走出去。
阿岫只能在家族藏书和别人的只言片语里慢慢拼凑出一个零碎的山外世界：
比如她曾偷偷翻阅太祖辈的信件、手札，上面记着妖祸四起，天降神明与三尺罪以责世间祸患；
比如阿爷有一次喝醉了模模糊糊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出南疆，平妖患，也曾见过那代惊才绝艳的人，四剑镇八方；
比如中洲传来急信，异族集结叛军，与各世家、宗门爆发大战，力不殆而溃逃；
比如很久之前商队经过的时候说的异族首领战死，乱民匿迹。
陆清徽死于长阳古道，被神官一剑斩落，走投无路，自爆而亡，神形俱灭。
身死后盖棺定论，修真界慢慢恢复了平静，这个轰动天下的少年天才、叛军之首也渐渐被人抛诸脑后。
此间花开花落，人来人往，侧帽风流少年老，豆蔻年华绿鬓衰。
算来距今已有一甲子之久了。
三月末，春风还未能吹过绵延的万里山脉。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月了。
年轻人单骑蓝衣，停在了酒肆外。
他翻身下马，仰头透过斗笠看见老旧的酒肆外挑着的旌旗在风雨里猎猎作响，乌云舒卷堆积，闪电如游蛇从天际掠过。
眼尖的堂倌儿已经从屋内迎出来，热情地牵过他的马：“客官您里面请。”
雨天酒肆人竟然也不少，大堂里围坐着几桌商队里来的人、零星散着几个躲雨的路人、三教九流来听书的人和一个说书先生。
年轻人选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独自坐了过去。
堂倌儿跟了过来：“客官您要点什么？”
年轻人声音略显低哑，像是烈火后燃尽的灰屑：“一坛浮罗春。”
店小二赔笑道：“客官您多年没来过南疆了吧？您大约不知道，这浮罗春酒三十年前就没有了。”
年轻人明显怔愣了一下：“为何？”
“这酿酒必不可缺的罗浮花三十多年前被一场山洪毁得干净，连一根花芽都没有救出来，自然这酒也酿不成了。客官要不要试试咱们秀竹岭的特产翠竹酒，不是我吹，这竹叶酒还是秀竹岭的最好喝，带劲！”
年轻人沉默片刻，低声道：“来一坛吧。”
“得嘞！”店小二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后厨。
酒很快送了上来，年轻人拍开酒封，只一闻，便知店小二确实没夸张。
酒液清澈，香气醇厚幽远，隐约透出竹叶的清香。
“好酒。”
店小二笑容满面：“客官您慢用。”
“请等一下。”年轻人喊住了他，“我听闻落禅坡就在这附近，敢问小哥可知道怎么走？”
店小二闻言神色一变，忙压低音量俯身过来：“您怎么还敢问这个！你难道不知道六十年前人皇登基之时便下诏封锁落禅坡与长阳古道，不准任何人进出吗？”
“我自……北原偶然游历到此，并不知此事。”
“难怪了，你们北原向来不传人皇诏令，但咱们南疆可不同。你记着，六十年前那一战后，仙盟请了数名大师出手，几十年里少说画制了几千几万道阵法搜魂、招魂、镇魂、灭魂，又有人皇请来的一百八十八座佛像分别镇压在落禅坡和长阳古道，这两处乃是南疆禁区，去不得的。”
年轻人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握紧，语气却听不出来什么变化：“我本是好奇想去看看，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多谢告知。”
店小二直起身，又恢复习惯性的笑容离开了。
年轻人倒了一碗酒，看着清澈的碗底顿了片刻，慢慢喝了一口。
掌柜的今日不知去哪里拜访好友了，只留了一个店小二守店，他送完酒后见一时没有新客上门，百无聊赖，撑手倚着柜台偷偷打量窗边的客人。
年轻人对着雨慢悠悠独饮，斗笠挡住了他的大半面容，只露出如玉般棱角分明的下颌。
倒是一副好身板，猿臂蜂腰，坐在窗前如一棵孤松般挺拔，行动间又透出几分落拓不羁之意。
说书先生坐在桌后，倒不在意客人多少，他一甩袖，惊堂木一拍，半空的酒肆里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回声。
他捋一捋胡子，清了清嗓，摇头晃脑地开了场：“某走南闯北数十年，四海为家，也上过太华山，也下过十八层地河；听过人皇谈道，进过鉴妖司的藏书阁。今日，某不谈日月，不说仙魔，我来说一说六十年前埋骨南疆的叛贼之首、逆族匪王，陆清徽！”
几个客人被他话语吸引，不由得低声讨论起来，窗边的客人却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喝着酒。
店小二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我说老头儿，你这都在这儿连着讲了一个月了，说来说去也就那点事，你没说腻我都听腻了。”
说书先生干咳了一声，眼睛不自觉瞥向窗边坐着的年轻人。
年轻人看着外面的天，喝下最后一口酒，沉默地放下酒碗。
大堂里的讨论声愈大，商队的人这两天才来南疆，第一次听这边的说书，和几个南疆本地人倒有来有回地聊上了。
“我从小便听人说起陆清徽，都说他当年反叛，与异族、妖族为伍，真为我等所不齿。”
“想当年他也是战神一等的人物，年少成名，太华第一公子，何等风光，何其潇洒！偏偏鼎盛时期爱上一个妖女，为她做出那么多离经叛道之事。一代天骄，却为美色所惑，实在可叹！真所谓是英雄也难过美人关啊。”
“是吗？我怎么听说他其实是妖族，身负妖魔血脉，本就非我族类，定有异心，岂不会帮着异族人？”
“这话倒是有依据，不过他当年公然反叛，与异族、妖族为伍，心甘情愿、不遗余力助异族人立国，为天下人所不齿、讨伐，最后却被异族人背叛出卖，也算是报应不爽。”
“死得好！我爷爷至今都记得他大战之时是如何丧心病狂地屠杀数万人的场景，简直是人间炼狱！”
说书先生并不着急，他笑眯眯看着众人议论。
陆清徽，这个争议巨大的人，在他死后六十年依旧为世人津津乐道。
其实人皇曾颁旨禁止修真界谈论此事，但最难堵悠悠众口，陆清徽依旧以各种形象出现在评书、史传甚至是妖魔志中。
他生前恶行累累，甚至至今无数老一辈人提起他还又恨又惧，动情处甚至涕泗横流，真可谓穷凶极恶之徒、万众修罗之首，其名可止小儿夜啼。
无论怎么说，有一点是不会变的，他是一个自甘堕落的恶人，是太华门的千古罪人。
说书先生又一振袖，惊堂木压过了悉悉索索的吵嚷声：“想必诸位对陆清徽都不陌生，天下谁不知道他与异族、妖族同流合污，公然反叛仙盟百家，屠杀数万人后被神官林泽一剑斩落于长阳古道。”
屋外落雨淅淅。
年轻人没有动，他就坐在那里，对着喝空的酒壶，伴着潇潇雨声，听说书人拍惊堂木，洋洋洒洒说完了陆清徽失败透顶的一生。
甚至陆清徽此人在死后也不得安宁，各大门派不知道派了多少人镇魂、招魂、搜魂、灭魂，风风雨雨闹了十年，却连他半分魂魄都没有搜寻到，还是了净大师出手做法事超度才慢慢淡下去。
太华门都受他波及逐渐门庭凋敝，早不复先前天下第一门派风光，这些年被仙盟和其他小门派慢慢明里暗里蚕食干净。
实在是一个自甘堕落的恶人，是太华门的千古罪人。
酒肆里一片嘘声。
年轻人静默片刻，丢下钱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恰在此时酒肆的半阖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一高一矮两个人走了进来。
店小二正要扬起笑脸迎上去，酒肆里有人认出来这二人，声音不自觉发颤：“泥菩萨过河，渡鬼不渡佛？”
泥菩萨，南疆杀手榜排第二的组合。
店小二愣在原地，望着进来的两个人，一直挂笑的脸上抽搐了几下。
泥菩萨二人实在好认，他们的画像早在南疆通缉榜上贴满了——高的男人身材魁梧，微微佝偻着腰背才能在大堂里站下。
他穿戴着蓑衣斗笠，雨水沿着衣服滴下来，很快就聚了一滩水在地上。露在外面的肌肤黝黑，背着一柄大得出奇的巨刃。
矮一点的女人收了伞，素袍盘发，眉眼如星，一手持净瓶杨枝，端的是菩萨扮相。她从外面风雨里来，衣裙鞋面竟然洁白如初，丝毫未染尘泥。
假菩萨阮行舟，真泥将樊弃楼。
他们挡住要出门的年轻人，阮行舟眉眼慈祥：“烦请留步。”
她笑语盈盈，从伞柄里抽出一幅画像和年轻人做比对：“在下阮行舟，有人悬赏一万两要你的人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所以您的命，就请留下了。”
年轻人声音里倒不见丝毫慌张：“一万两？多少有点瞧不起我了。”
阮行舟点点头：“确实，区区一万两银子想买你陆清徽的命，确实是有辱您的大名。”
她收了画像，手中的伞在轻微的铿锵声里缩成了一柄利刃：“所以他出的是黄金。”
一万两黄金，买一条命。
陆清徽笑了一声：“倒是舍得。”
阮行舟赞叹：“确实大手笔，我们二人为财死，没道理不挣这个钱。您的名号是我们从小听着长大的，想不到还有能与您交手的时候，而弃楼是个武痴，他很感兴趣，所以我们来杀您了。”
如果忽略开头一句话，他们倒不像是杀手，更像是以武会友的侠客。
躲在桌后的说书先生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他看向不知什么时候也躲过来的店小二：“我没听错吧？陆清徽不、不是……死了有六十年了吗？”
店小二慢慢往后面移：“我怎么知道，你问他们去啊！你还有心情问这个，泥菩萨都来这儿了，咱俩先想想怎么保命吧。”
大堂里的客人从见到泥菩萨的惊讶、害怕已然变换成了震惊。
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传来。
“他们说的是……陆清徽？哪个陆清徽？”
“还能是哪个？谁会跟他取一个一样的晦气名字？”
“他怎么回来的？难道是练就了什么邪法，还是招魂再生？”
“那谁知道！”
……
阮行舟笑眯眯看向酒肆里的人：“呀，这么多人，诸位还不离开，是等着我们连你们一起杀了吗？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人。”
泥菩萨，嗜杀成性，多滥杀无辜之名早响彻南疆。
话音未落樊弃楼已经抽出了背上大刀，呼啸着直奔陆清徽劈下。
若站在这南疆最高的山脉看去，树影掩映间错落建着高高的吊脚竹楼，家家户户亮着灯火，给这阴森暗沉的山脉笼上了一层暖色。
秀竹岭高逾百丈，巍峨地立在南疆，却不过是纵横绵延的数座山峰之一。
久杨氏族世世代代深深扎根于此，山寨蜿蜒布满秀竹岭山麓山腰一带，高高低低的竹楼藏在秀竹岭特有的岁萝寒绿竹林间，氏族血脉也流传于此间，数百年来生生不息。
阿岫自出生便伴着这山岭间一草一木长大，和久杨氏世世代代的人一样，她的童年、少年时光的回忆都充斥着秀竹岭的瘴气和岁萝寒绿竹的影子。
阿岫和其他安于此地的族人不同的是，她向往看看层层叠叠的大山外的风土人情。可惜南疆地处重重大山之地，与外界的联系非常薄弱，就连外界的讯息都要延迟很久才有风声传来，遑论走出去。
阿岫只能在家族藏书和别人的只言片语里慢慢拼凑出一个零碎的山外世界：
比如她曾偷偷翻阅太祖辈的信件、手札，上面记着妖祸四起，天降神明与三尺罪以责世间祸患；
比如阿爷有一次喝醉了模模糊糊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出南疆，平妖患，也曾见过那代惊才绝艳的人，四剑镇八方；
比如中洲传来急信，异族集结叛军，与各世家、宗门爆发大战，力不殆而溃逃；
比如很久之前商队经过的时候说的异族首领战死，乱民匿迹。
陆清徽死于长阳古道，被神官一剑斩落，走投无路，自爆而亡，神形俱灭。
身死后盖棺定论，修真界慢慢恢复了平静，这个轰动天下的少年天才、叛军之首也渐渐被人抛诸脑后。
此间花开花落，人来人往，侧帽风流少年老，豆蔻年华绿鬓衰。
算来距今已有一甲子之久了。
三月末，春风还未能吹过绵延的万里山脉。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月了。
年轻人单骑蓝衣，停在了酒肆外。
他翻身下马，仰头透过斗笠看见老旧的酒肆外挑着的旌旗在风雨里猎猎作响，乌云舒卷堆积，闪电如游蛇从天际掠过。
眼尖的堂倌儿已经从屋内迎出来，热情地牵过他的马：“客官您里面请。”
雨天酒肆人竟然也不少，大堂里围坐着几桌商队里来的人、零星散着几个躲雨的路人、三教九流来听书的人和一个说书先生。
年轻人选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独自坐了过去。
堂倌儿跟了过来：“客官您要点什么？”
年轻人声音略显低哑，像是烈火后燃尽的灰屑：“一坛浮罗春。”
店小二赔笑道：“客官您多年没来过南疆了吧？您大约不知道，这浮罗春酒三十年前就没有了。”
年轻人明显怔愣了一下：“为何？”
“这酿酒必不可缺的罗浮花三十多年前被一场山洪毁得干净，连一根花芽都没有救出来，自然这酒也酿不成了。客官要不要试试咱们秀竹岭的特产翠竹酒，不是我吹，这竹叶酒还是秀竹岭的最好喝，带劲！”
年轻人沉默片刻，低声道：“来一坛吧。”
“得嘞！”店小二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后厨。
酒很快送了上来，年轻人拍开酒封，只一闻，便知店小二确实没夸张。
酒液清澈，香气醇厚幽远，隐约透出竹叶的清香。
“好酒。”
店小二笑容满面：“客官您慢用。”
“请等一下。”年轻人喊住了他，“我听闻落禅坡就在这附近，敢问小哥可知道怎么走？”
店小二闻言神色一变，忙压低音量俯身过来：“您怎么还敢问这个！你难道不知道六十年前人皇登基之时便下诏封锁落禅坡与长阳古道，不准任何人进出吗？”
“我自……北原偶然游历到此，并不知此事。”
“难怪了，你们北原向来不传人皇诏令，但咱们南疆可不同。你记着，六十年前那一战后，仙盟请了数名大师出手，几十年里少说画制了几千几万道阵法搜魂、招魂、镇魂、灭魂，又有人皇请来的一百八十八座佛像分别镇压在落禅坡和长阳古道，这两处乃是南疆禁区，去不得的。”
年轻人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握紧，语气却听不出来什么变化：“我本是好奇想去看看，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多谢告知。”
店小二直起身，又恢复习惯性的笑容离开了。
年轻人倒了一碗酒，看着清澈的碗底顿了片刻，慢慢喝了一口。
掌柜的今日不知去哪里拜访好友了，只留了一个店小二守店，他送完酒后见一时没有新客上门，百无聊赖，撑手倚着柜台偷偷打量窗边的客人。
年轻人对着雨慢悠悠独饮，斗笠挡住了他的大半面容，只露出如玉般棱角分明的下颌。
倒是一副好身板，猿臂蜂腰，坐在窗前如一棵孤松般挺拔，行动间又透出几分落拓不羁之意。
说书先生坐在桌后，倒不在意客人多少，他一甩袖，惊堂木一拍，半空的酒肆里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回声。
他捋一捋胡子，清了清嗓，摇头晃脑地开了场：“某走南闯北数十年，四海为家，也上过太华山，也下过十八层地河；听过人皇谈道，进过鉴妖司的藏书阁。今日，某不谈日月，不说仙魔，我来说一说六十年前埋骨南疆的叛贼之首、逆族匪王，陆清徽！”
几个客人被他话语吸引，不由得低声讨论起来，窗边的客人却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喝着酒。
店小二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我说老头儿，你这都在这儿连着讲了一个月了，说来说去也就那点事，你没说腻我都听腻了。”
说书先生干咳了一声，眼睛不自觉瞥向窗边坐着的年轻人。
年轻人看着外面的天，喝下最后一口酒，沉默地放下酒碗。
大堂里的讨论声愈大，商队的人这两天才来南疆，第一次听这边的说书，和几个南疆本地人倒有来有回地聊上了。
“我从小便听人说起陆清徽，都说他当年反叛，与异族、妖族为伍，真为我等所不齿。”
“想当年他也是战神一等的人物，年少成名，太华第一公子，何等风光，何其潇洒！偏偏鼎盛时期爱上一个妖女，为她做出那么多离经叛道之事。一代天骄，却为美色所惑，实在可叹！真所谓是英雄也难过美人关啊。”
“是吗？我怎么听说他其实是妖族，身负妖魔血脉，本就非我族类，定有异心，岂不会帮着异族人？”
“这话倒是有依据，不过他当年公然反叛，与异族、妖族为伍，心甘情愿、不遗余力助异族人立国，为天下人所不齿、讨伐，最后却被异族人背叛出卖，也算是报应不爽。”
“死得好！我爷爷至今都记得他大战之时是如何丧心病狂地屠杀数万人的场景，简直是人间炼狱！”
说书先生并不着急，他笑眯眯看着众人议论。
陆清徽，这个争议巨大的人，在他死后六十年依旧为世人津津乐道。
其实人皇曾颁旨禁止修真界谈论此事，但最难堵悠悠众口，陆清徽依旧以各种形象出现在评书、史传甚至是妖魔志中。
他生前恶行累累，甚至至今无数老一辈人提起他还又恨又惧，动情处甚至涕泗横流，真可谓穷凶极恶之徒、万众修罗之首，其名可止小儿夜啼。
无论怎么说，有一点是不会变的，他是一个自甘堕落的恶人，是太华门的千古罪人。
说书先生又一振袖，惊堂木压过了悉悉索索的吵嚷声：“想必诸位对陆清徽都不陌生，天下谁不知道他与异族、妖族同流合污，公然反叛仙盟百家，屠杀数万人后被神官林泽一剑斩落于长阳古道。”
屋外落雨淅淅。
年轻人没有动，他就坐在那里，对着喝空的酒壶，伴着潇潇雨声，听说书人拍惊堂木，洋洋洒洒说完了陆清徽失败透顶的一生。
甚至陆清徽此人在死后也不得安宁，各大门派不知道派了多少人镇魂、招魂、搜魂、灭魂，风风雨雨闹了十年，却连他半分魂魄都没有搜寻到，还是了净大师出手做法事超度才慢慢淡下去。
太华门都受他波及逐渐门庭凋敝，早不复先前天下第一门派风光，这些年被仙盟和其他小门派慢慢明里暗里蚕食干净。
实在是一个自甘堕落的恶人，是太华门的千古罪人。
酒肆里一片嘘声。
年轻人静默片刻，丢下钱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恰在此时酒肆的半阖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一高一矮两个人走了进来。
店小二正要扬起笑脸迎上去，酒肆里有人认出来这二人，声音不自觉发颤：“泥菩萨过河，渡鬼不渡佛？”
泥菩萨，南疆杀手榜排第二的组合。
店小二愣在原地，望着进来的两个人，一直挂笑的脸上抽搐了几下。
泥菩萨二人实在好认，他们的画像早在南疆通缉榜上贴满了——高的男人身材魁梧，微微佝偻着腰背才能在大堂里站下。
他穿戴着蓑衣斗笠，雨水沿着衣服滴下来，很快就聚了一滩水在地上。露在外面的肌肤黝黑，背着一柄大得出奇的巨刃。
矮一点的女人收了伞，素袍盘发，眉眼如星，一手持净瓶杨枝，端的是菩萨扮相。她从外面风雨里来，衣裙鞋面竟然洁白如初，丝毫未染尘泥。
假菩萨阮行舟，真泥将樊弃楼。
他们挡住要出门的年轻人，阮行舟眉眼慈祥：“烦请留步。”
她笑语盈盈，从伞柄里抽出一幅画像和年轻人做比对：“在下阮行舟，有人悬赏一万两要你的人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所以您的命，就请留下了。”
年轻人声音里倒不见丝毫慌张：“一万两？多少有点瞧不起我了。”
阮行舟点点头：“确实，区区一万两银子想买你陆清徽的命，确实是有辱您的大名。”
她收了画像，手中的伞在轻微的铿锵声里缩成了一柄利刃：“所以他出的是黄金。”
一万两黄金，买一条命。
陆清徽笑了一声：“倒是舍得。”
阮行舟赞叹：“确实大手笔，我们二人为财死，没道理不挣这个钱。您的名号是我们从小听着长大的，想不到还有能与您交手的时候，而弃楼是个武痴，他很感兴趣，所以我们来杀您了。”
如果忽略开头一句话，他们倒不像是杀手，更像是以武会友的侠客。
躲在桌后的说书先生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他看向不知什么时候也躲过来的店小二：“我没听错吧？陆清徽不、不是……死了有六十年了吗？”
店小二慢慢往后面移：“我怎么知道，你问他们去啊！你还有心情问这个，泥菩萨都来这儿了，咱俩先想想怎么保命吧。”
大堂里的客人从见到泥菩萨的惊讶、害怕已然变换成了震惊。
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传来。
“他们说的是……陆清徽？哪个陆清徽？”
“还能是哪个？谁会跟他取一个一样的晦气名字？”
“他怎么回来的？难道是练就了什么邪法，还是招魂再生？”
“那谁知道！”
……
阮行舟笑眯眯看向酒肆里的人：“呀，这么多人，诸位还不离开，是等着我们连你们一起杀了吗？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人。”
泥菩萨，嗜杀成性，多滥杀无辜之名早响彻南疆。
话音未落樊弃楼已经抽出了背上大刀，呼啸着直奔陆清徽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