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她被神庭除名,抽取神骨的那晚被压入神域囚牢的那一刻,万念俱灰。那时,她的神侍出现,说有办法带她逃出神域。

    她信了,相信的代价就是一双眼睛。

    她早就应该想到,小小神侍,无人授意,又怎能偷进神域囚牢,相告她密事。

    是她当时无人可信,是她当时被人背叛,是她当时太过恐惧,所以她选择了相信。

    而众神,选择了缄默。

    “我求求您,求求您,放过我们,只要放过我们,今后……今后,我们会在妖域修建属于您的神坛,您的神庙,为您重新招揽信徒”。

    绎心极力忍住内心的恐惧,双手颤抖着抚住自己的小腹跪在一旁。在众神那场联合诛灭的情况下,她依旧活着,她的修为到底到了何种境地,竟恐怖如斯。

    华贵的衣袍沾染了泥渍,绎心的模样狼狈不堪。

    她的名号,她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种不可说,凭强横手段三百年成神,即便在她陨灭后,九界依然存在着她的传说,九界隐秘不可说的存在。

    封昭坐在绎心方才坐的位置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她不言语也不止住绎心不停磕头的动作。

    好像这些人在求饶时就只喜欢磕头,不厌其烦地磕头。

    仓庚身上的经脉开始膨胀扭曲,虫状一样的东西游走在他周身,吸了他灵气和血肉的虫子慢慢胀大。

    脖间青筋凸起,仓庚痛苦地呕出一口鲜血。

    是牵丝蛊,一举一动牵引全身,慢慢吞噬宿主体内的修为,修为越高,受的痛苦越多。

    绎心慌忙扶住仓庚,认出这是牵丝蛊,她知道这样的蛊,非一般的毒,对于大能修士来说都难以解开。

    仓庚是妖帝,堂堂伪神境,自然是不惧这样小小的蛊毒。可若是修为全失,再中此毒,就如同凡人中了蛊毒一样难解。

    绎心不可置信地看坐在石椅上的那个女人,“你不是这样的”,“你不会用这些把戏,你从来不屑于这样的算计”。

    绎心从她入神域以来便认识她,她见证了她从最底爬到最高位的模样,也见过她从高处跌落的模样。

    无论是哪一个她,她都不屑于如此算计,她靠的从来都是她的剑,她的修为,她的实力。

    “是啊,我从来不屑于,所以你那时就笃定我会信你的话,会落入你的困神阵”。

    她在神域囚牢时,被抽去神骨,气息奄奄躺在满是枷锁的牢房中,而绎心就是这样出现的,她慌慌张张地引开看守囚牢的神侍,将枷锁上的钥匙递给她。并告诉她神域没有戒严的路线,她就那样单纯地相信了。

    当她跑到那处门界时,等待她的是困神阵,就是在那阵法中绎心挖走了她的双眼。

    “所以你要不要告诉我,当年是谁同你里应外合引我进入那阵法的?”,“或许你告诉我了,我可以考虑让你们死在一起”。

    绎心慌忙摇了摇头,“是我一人所为,没有谁,没有谁”。

    封昭嗤笑一声,“你就是一朵没有脑子的白莲,受一条臭虫蛊惑就转头背主,你让我相信靠你一个人就能让神域囚牢打开?绎心,是你傻,还是我蠢?”。

    她猛地扯下覆在双眼之上的鱼骨纱,露出空空的两个黑黢黢的洞口,吓得绎心往后跌落,揪住封昭裙摆的手也往回缩。

    “没有他人指使,是我一个人,是我一个人”,她重复着失神说道,“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无人指使”。

    “啊~”。

    仓庚的惨痛声响起,他的眼睛被生生挖出,失去眼睛的那一刻,他的修为不断下跌,回到最初获得双眼之时的修为。

    封昭右手上握有两只血淋淋的眼睛,那是她自己的眼睛,可惜秽气沾得太多,她嫌脏。

    封昭一脚踩在仓庚的心口,“是她不救你的,是她不愿说出那个名字”。

    绎心疯狂大叫,“不是我,不是我”,“我求求您,我有孩子了,求求您,放过我们”。

    “你的孩子关我什么事,你想要孩子,想要你的家,所以就可以理所应当地背叛我,绎心,道不是这样修的”,忽而她充满挑衅的声音响起,“你想看看他对你的爱到底有多深吗?是若沧海之水还是长青之木?”。

    话毕,封昭转头俯视仓庚,语气傲然,“你只要让她去死,那么我就将这双眼睛还给你,废除你身上的牵丝蛊,让你重回妖域巅峰,如何?”。

    此刻,她像是诱人跌入地狱的魔,阴影中黑暗和光线交织,神若成魔,必当胜于魔。

    仓庚陷入了挣扎,他懦弱的灵魂在肮脏的火焰中翻滚,他是一个妖,他内心的卑劣胜过他爱的人,他内心的王座胜过他所有的一切。

    绎心捂住腹部,神情悲戚,她把她的希望都寄托于仓庚身上,她努力摆脱了卑贱的身份,一路从莲妖从神域神侍,再到现在的妖后。

    她努力挣扎到现在,如今一切都快好了,一切都快,偏偏,偏偏她又出现了,她又出现了。

    仓庚用近乎哀婉的语气对着绎心说“阿绎,阿绎,我知道你最爱的人是我,你为了我付出了这么多,就差最后一步,你再帮我一下”。

    “待日后成功之时,我再迎回你”。

    绎心眼角的泪滑落,不甘心地再问着“那我们的孩子呢,我们的孩子算什么?”。

    仓庚一听以为有戏,连忙追问着,“孩子会再有的,孩子会再有的,只要我熬过这次,就好了就好了”。

    仓庚身为妖帝,别人只知他杀伐果断,暴虐恣睢,修为极高,实则真正的仓庚只是个刚愎自用,自私自利,虚伪无比的妖。

    封昭不知何时已经戴好的面纱,静静站在绎心身旁,“你瞧,这就是你背叛我去投靠的妖,我只是随口一说,他就可以让你去死。绎心,你自己抛弃一切选的妖也不怎么样”。

    抛弃一切,最后一句话像是针扎一样刺进她的心口,让她痛到无法呼吸。

    片刻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跪着爬到封昭面前,“我有孩子了,你是神,你不可滥杀无辜”。

    封昭以为她要说出什么来,结果却是用自己的孩子作为要挟,若是换成当年的嫽姎或许有用,只可惜她现在不是了。

    “不,我早就不是了,你忘了么,在你们的指证下,我通魔叛神,我早就是魔了”。

    他们需要时,会记起她是个神,可是他们忘了,在他们的指证下,她早就坠入无间地狱,成了那最深处的魔。

    大脑一片空白的绎心,最后将错归结为仓庚,“是他,是他,是他当年诱我背叛您,他说能给我您给不了的一切,我信了,您原谅我,我今后只听您的”。

    失去双眼的仓庚狼狈地在地上双手寻着绎心的身影,“你只是一个神侍,因为我你才能成为妖后,你个贱人!”,“你不过就是个小小的莲妖,因为我你才是妖后,我死了你以为你能好过吗?”。

    绎心靠近封昭,用她最卑微的语气祈求着,求那位神再低头看她一眼。

    “是么?那当年同你串通的人是谁?”。

    绎心咬紧唇,她不能说,说出来她就死了。

    “你还是言行不一,不诚实”。

    就是现在,绎心手中一直握着一根金簪,这金簪是用蛟龙的骨制成,即将化龙的蛟骨有龙气蕴藏其中,对于神来说,或许只能造成一般的伤害,可现在她对面的神不算是神,半神半魔。

    这样,即将化龙的蛟骨便够了。

    绎心想将金簪刺入封昭颈间,快要刺入的那一刻,只听得封昭幽幽一叹,“所以说,我不喜欢白莲”。

    话毕,绎心被甩出去数丈之远。

    仓庚谄媚地说,“是她,当年偷取您的双眼,是她,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您饶了我,饶了我!”。

    这就是妖帝,暴怒恣睢的妖帝,为了他自己可舍弃所有。

    绎心裙摆下有鲜血缓缓流出,手向下摸去,摸到一手鲜血,看着那一手鲜血,顿时大笑出声。

    笑着笑着,嘴角却尝到了一丝苦咸,“仓庚啊仓庚,我为你抛弃一切,背叛一切,到头来我只是你可有可无的东西”。

    她丢弃了往日柔性的模样,真正显露出自己疯狂的模样,“你想抛弃我,不可能,仓庚,这辈子都不可能,我会跟着你,上天入地,即便你死了,我也会变成鬼跟着你”。

    “疯子,疯子,你们都疯了,都疯了”,仓庚忍耐到了极限,只是瞬息,眼前之人就令他从巅峰跌落至深渊,他嫉恨,他嫉妒,他不甘。

    封昭平静地看着两人互相叫骂着,她看见他们破碎的灵魂在泥沼深处挣扎,蹒跚的脚步,被践踏的尊严,听着讽刺的语调与嘲讽的语气,是她又不是她。

    名为信任的尖利的剑刺曾狠狠刺进她的胸口,那些人叫嚣着将她剥皮抽骨,撕碎她的一切,将她抛弃于虚无之中……

    神明、魔鬼同时登场,最终神明变成了魔。

    绎心猩红着眼眸,是刻骨的怨怼,好似狰狞的恶,集结了世间一切怨恨,“你明明死了,为何还要爬出来,你又比我高贵到哪里去,你的母亲抛弃你,你的家族抛弃你,你的师门抛弃你,你的信徒抛弃你,所有人都唾弃你”。

    “你凭什么又看不起我,我是神侍又如何,你进神域时,我的身份,天赋明明比你高那么多,凭什么神域弟子,最后入选的却是你”。

    封昭握剑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抖,当年在神域,她只当绎心是她遇到的好友之一,即便她是神侍,她也从来没有看不起她,原来,她的内心竟是如此看她。

    “你的自负,是造就你现在一切的罪魁祸首,换言之,是你自己,把你推向无间深渊”,哈哈哈哈,神域弟子又如何,战神又如何,一个被众神抛弃的神,有什么资格来指摘她。

    都是一样的,和她是一样的,她费劲千辛万苦爬到妖域妖后的位置上,放弃尊严,放弃待在神域的机会,她放弃了那么多,现在唾手可得的一切,现在安然的一切,被出现的这个人轻轻松松便毁了。

    我的自负,我的自负么?

    她只是认为她所见到的神明和世人说的神明是不一样的,她只是想凭自己的实力登上神域巅峰。

    这也算自负么?

    “所以呢?”,顿了顿,她接着说“最后你还是输了,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人,是你自己选的”。

    “瑶姒?同你串通的那个人是她?”。

    绎心睁大眼睛,瞳孔微缩。

    很好,从前她抱有侥幸,现在,她确定了。

    灵机微动,魂力涌起,仓庚和绎心身下显出一个黑色泥沼。

    泥沼中有手拽住他们往下拖,犹如困死的兽,毫无生还之力,窒息感慢慢淹没他们,他们想喊叫,却有一只无形的手遏住他们的喉咙,无法发声。

    她被囚几百年神弃之地,也应当让他们去试试。

    对于绎心,她从来没有看不起她,相反,她于她,是想当朋友的。

    在神域寂寞的几百年里,她很少有朋友,没有家人,有的,只是神域日复一日的雪。

    孤寒高冷的雪,她对着这雪,一对就是几百年。

    罢了,都不重要了,曾经是什么样都不重要了。

    而现在,她心中有魔,众神不灭,她意难平。

    她现在的道心是寻我,是弑神,灭了那天地间最高的神祇,从新寻回她的灵神一魄。

    只要最高的神祇死去,众神也就不复存在。

    至于现在的春神,她没有那么大的济世救慈的心。

    偏执的人一旦有了执念就疯魔了,何况神。句芒对于长生的执念已然到了疯狂的地步,如果放任春神如此下去,之后整个卧云天会沦为炼狱。

    她若是没看见也就罢了,看见了,她自然不能当作没看见。

    在传说中,神明的诞生总是盛大而光辉的,伴随着种种希冀,伴随着苍生对他们的尊崇,伴随着神秘和伟大……

    好像神无所不能,好像神救赎主宰这世间的一切,可神,也有私欲,私欲一旦膨胀,比之魔,尤为可怖。

    缩地成寸,妖域在一线天,封昭要回的是卧云天,瞬息万里,待回长掖郡时,已天明。

    失去妖帝的妖军,混乱征伐,其余十二郡支援长掖郡,战争很快被平息。

    江乙伤势过重,封昭找到他的时候已经,他已经昏迷。以步天境对妖帝伪神修为,如卵击石,如蚍游撼树,好在封昭及时赶到,避免江乙鏖战。

    不过,封昭疑惑,她离开时看过江乙的伤势,不至于如此严重,除非此后他又同人激战过。

    是太清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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