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银龙纹袍角隐没入书房起,杳杳就明白,太子殿下根本就不是顺路经过。

    监琮阁密报已上达天听,泾州旧案与南境的不太平逃脱不了干系。故此有意使东宫南下,与监琮阁配合审理。

    杳杳日日夜夜流连望月楼,加之从若雨别院书房内传出的消息,零零碎碎也已拼凑出事情的原貌。

    别院旧人张妈妈提供的名册,实是此案的关窍。钱书鸣当时的偏房,为了避免招揽入院的女子中,有人实是与钱书鸣有染,详实地记录了贵客厢房,与对应的侍奉女子。

    尽管并不能够得到贵客的全名,根据名册上备注的姓氏和官职的尊称,按照月历竟也能逐个排查清楚。

    经由东宫之手,传回汴京城的密报里,名册上有两个名字引起了监琮阁的注意:

    一位是张茂,如今的广昌县县令。

    另一位是司马元,鹦州兵马部的副使。

    刚接到鹦州庄子回报,司马元本身在兵马部说不上话,但是身份敏感,其妻子是上一任盐道府的巡盐御史的独女。

    也就是说,不久前,监琮阁五阁唯一幸存的孙墨给出的沉船消息,与这名单上的两个人都有关系。

    泾州的事儿算是初具眉目,时间却是再耽搁不得。

    秀水急忙找阿碧来报,叫夫人早些准备上,明儿一早就该起锚了,千万别落下了要紧东西。

    杳杳回到若雨别院东院的卧房,唤底下的人一齐收拾行李,其实大件儿早就收好了,她只要带上几件换洗衣裳和一些珠钗首饰就足够了。

    进到大堂,门打开着,主道上堆满了大大的木箱。

    杳杳站在门厅内里看了一会儿。

    章跃等一干人,都忙着安排底下的人将大件儿运到宝船底座。泾州待得着实久了些,原先只需要补给些蔬果药材,船上的东西三三两两地往下搬,最后竟是和启航时的阵仗一般大。

    尽管若雨别院的惨案仍旧疑点重重,有进展总是好事,不至于这日复一日地耗下去。大家伙的情绪都还算不错。

    五阁负责在西南民间收集情报。

    眼见离鹦州越来越近,杳杳似是不经意地闲话着问了问章跃:“章阁主,您在西南可有听过有趣的民间故事吗?”

    章跃看了督主一眼恭敬答:“督主、夫人,咱们都是有差事在身。”

    梁应渠正从里院出来,才下台阶,恰巧看见杳杳若有所思地立在厅内。穿一身杏粉色的轻衫,穿三层花瓣似团领,松松挽个髻儿,显得脸更是巴掌的大小。

    他见章跃不敢多说,便道:“说吧。”

    章跃这才应了声,挺着大胖肚子绘声绘色地说起来,还没落下指挥下头的人搬件儿。

    故事神神叨叨,大多是见了鬼,或者上不了台面的男欢女爱。杳杳含笑听着,偶尔插嘴问几句民俗风情,似乎真是有兴趣。

    梁应渠却是失了耐心,正要转身离开。

    听到章跃一拍脑门儿:“还有个泉家的传言。有一个传言,泉家曾在多年前落难,东山再起的富贵其实仰赖了一个秘密。”

    梁应渠自是不理会章跃这故弄玄虚的劲儿,杳杳却不知怎么的,配合得很,偏偏追问。

    章跃轻声一笑,说那契机实则是掌握了遗落的国库地图。

    杳杳张了张嘴,低下了头。

    章跃笑着道;“不信吧?我也不信,钱财是有来路和痕迹的,泉家莫名其妙得了横财,监琮阁不可能得不到消息。”

    杳杳瞥了梁应渠一眼,他似乎也若有所思。

    她假装平静,心却不可控地跳起来。父亲自尽前最后去的就是鹦州,国库地图的谣言经年未消,传的有头有脸的又是在鹦州。

    如果说,剩下的半张地图在泉家手中呢?

    如果说,那个传言本就是泉家放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引出剩下的半张呢?

    *

    登船日。

    天气极好,万里无云,水波平稳安宁。

    大件儿早已差人在前一晚装到了宝船底下,耽搁了这些时日,大家伙儿轻装上阵尽量赶上计划中的路程。

    督主回绝了一众官员的辞行。杳杳登上宝船,还是可见一辆不起眼的描金乌皮平头马车停在岸边。不远不近地保持着距离。只有衣着不凡的车夫,彰显了马车主人身份的矜贵。

    宣青川玉立于前,发带被吹得轻轻晃动。

    山一程,水一程,辞送故人又一程。

    杳杳看不真切,但可以想象出青川哥哥那双温柔如水的笑眸。

    “泾州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往下走的这一路,少不得送礼应酬,传话下去,沿途官员一概免见。” 梁应渠想了想,又嘱咐道:“另备几条小船,跟上秦清秋的船。”

    梁应渠回绝了带上秦清秋同船而行的请求,没曾想她确实往南走了。这么一来,秦小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就说不过去了。

    秀水应个是,略顿了顿才问:“东宫那边,监琮阁需要安排人照应着吗?”

    监琮阁与东宫的关系向来暧昧,作为专属于天子的爪牙,与新君需得保持合适的距离。那日的把酒同饮已是逾矩。

    他沉吟片刻后答:“东宫自有羽林卫。”

    梁应渠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杳杳母亲那边动作干净些,别跟得太紧了。”

    船往南驶,天气越发晴朗。

    浪小风顺,行船愈发顺利,原定了需要五日才到广昌县的行程,宝船三日便走完了。

    皓月当空,桑巫江江面澄澈如一条蜿蜒的宝蓝色腰带。

    翌日正午,日头正好,县令张茂哈着腰递帖道:“先前听闻夫人爱听曲儿,乐坊的人早就安排上了。”

    杳杳原以为会是望月楼之类的大酒楼,不料却是一个四合宅院。门房是一位漂亮的婢子,见到马车便行了礼将他们二人往内引。

    梁督主靠在高椅上,身着不染尘埃的玄墨色官袍,他专注地望着台上的乐坊妙手,目光挑剔而锐利。

    戏台上琵琶声脆,古琴铮铮,女子们轻纱拂面,媚眼如丝,红唇依稀可见。西域铃铛在腕间碰撞,孔雀蓝的纱带缠绕垂落于臂弯,似飞天神女。

    杳杳心中蔓延着不好的预感。

    她说不出是这乐声凄婉得不详,还是梁应渠抚摸着漆黑手衣上的金丝纹路,那漫不经心地模样,反而让她嗅到一丝杀气。

    眉间挺拔的鼻梁,到下巴线条,苍白的面色上无一不有如冰霜的冷峻。

    他似乎意识到杳杳的目光,皱着眉看了她一眼。

    杳杳心想,他不耐烦了?也是,他向来对这种提不起兴致。

    可怜这县令一定没想到吧,处心积虑拿自己这位夫人拍督主马屁,结果拍到了马腿上!

    梁应渠有些头疼地按压着鼻梁,她不由自主地起身,以为这是他希望结束这个行程的意思,但突然间,她的手臂被抓住了。

    随着不远处,“砰”一声,破裂的琴音。

    杳杳整个人像被腾空提起。衣袍像是一口黑暗的深井,仿佛想要把她整个吞下。

    他紧紧抱住杳杳的腰,侧身后退,朝地下倒去。她被松开后,像只狼狈的碗,滚到了桌角。

    利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晃眼的功夫,从他的肩膀处擦过,迸发出浓烈的血腥气味。

    “阿应!”她惊叫出声。

    宝蓝色的皂靴用力往后一蹬,黑色手衣在面前握住扑面而来的剑刃,生生剜断。

    眼前如此娇美的女子,梁应渠没有丝毫惋惜容。他目光泠冽,另一只穿着黑色手衣的手,徒手拧断了女子的脖子。

    杳杳惊魂未定地抬起眼时,面前一位乐坊妙手正从古琴下方抽出一把匕首,腾空往自己身上劈头砸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呼吸仿佛停滞了,就当身子即将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时,那持剑的女子突然动作一顿,像是被抽了魂的皮影戏人一般,口喷鲜血至面纱上,慢慢地仰面倒了下去。

    女子胸口已赫然穿过一截铁黑色箭头。

    原来暗哨已放。

    随行布控的暗卫均已达到四方院落的房檐上,手持弓箭,完成了一场快速的射杀。在兆云兆月的安全指令下达后,忽然出现的黑衣人们,再次消失了踪迹。

    白墙黑瓦的冰冷院落里,只余下横陈的尸体和遍布的血水,一如马车刚停到门口时那般,静悄悄的。

    前一刻乐声曼妙的台子,充斥着华美艳丽的身姿,日光恍恍,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梁应渠一把拽过杳杳,将她转过身,目中杀气腾腾地检视着她。另一只手掌仍然覆在她的腰上,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的愤怒。

    “你受伤了吗?”

    她有些茫然地点点头,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又快速摇了摇头。

    梁应渠抬手拂起她耳边的发丝,她想到刚才被拧断的脖子,眼前一阵眩晕,下意识地要往后躲。手掌牢牢地禁锢住了她的腰身。

    惊恐如冰冷的海水将她包裹,姜杳浑身冰冷。

    只有接触的他手掌的肌肤,火焰般炽热。

    耳后颈处,雪白的肌肤上有一道擦痕。

    他眼中闪过不悦,面无表情地低声道:“这些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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