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杳突然变得脸色苍白,微微抬头,眼神盯紧了他的肩膀处,手上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

    衣袍的上肩处被刀割破,矜贵的衣料看起来泛着奢靡的水光,似是沾了水后显色更深的墨黑色。

    可她的心骤然一沉——

    那不是水,是伤口的血。

    梁应渠却是神情淡漠,不以为意地把手臂从姜杳手中抽了回去。

    两名随行侍卫往地上丢了位血污满面的人。那名女子也是台上的乐手之一,此刻眼睛通红,嘴里塞着布条,只能发出呜咽的音节。双手双脚的经脉已被尽数挑断,浑身瘫软。没有尊严,无路可逃,连寻个痛快死法的可能也没有。

    兆云走过来,对梁应渠道:“督主,留了一个活口。”

    梁应渠微微俯身端详,这场刺杀里唯一存活的乐坊妙手,表情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被狗咬了一口的路人:“千万,别叫她轻易死了。”

    这位女杀手眼里的恐惧,杳杳只在宫变的那一夜见过,大火肆虐,被燃烧着躺在宫道上哭嚎打滚的内监和宫女们,眼里就是这个神情。

    这像是一场重复的噩梦。

    梁应渠紧紧箍着她的肩,留下身后院子里一片血腥的狼藉。他将她带回到广昌县落脚的客栈,手掌的力度像是随时准备将她肩骨捏碎。

    阿碧见到她身后裙摆上的血迹狠狠吓了一跳。

    “小姐你受伤了?”阿碧急得要扑上去检查。

    杳杳往后够着脖子才看见大片血迹,愣了愣,他竟伤得这样重么?可是他看起来却风平浪静,好像落在他身上的伤不会疼,什么反应也没有。

    杳杳沉吟,对阿碧安慰道:“是督……别人的血迹,”又叮嘱说:“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千万不要在外打听。”

    /

    杳杳沐浴后,绞干了头发,在椅子上坐下。

    阿碧给她端了碗热茶汤和一碟糕点果子。她仍是犯恶心,什么也吃不下。

    阿碧心中担忧,说好的看戏听曲儿,最后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刚刚一进客栈,佩刀侍卫列队包围了这座楼宅。客栈原本居住的全部客人离席。

    梁督主面无表情,一袭黑衣,扯了袍角迈入门槛。虽无声响,但周身萦绕着近乎死寂的压抑,迎在门口的随行侍从低头作揖,目不敢视,似乎连呼吸都怕出错。

    杳杳捧着热茶汤喝了个干净,胃里暖洋洋的,方才止住了不自觉的颤抖,慢慢恢复了平静。

    今日只是寻常落脚地的招待。是广昌县县令张茂亲自安排的接风,加之此地在知府的百米开外就有着监琮阁的情报处,这场堂而皇之的刺杀显得更讽刺了。

    难怪他看起来那么生气……

    首先,正如五阁传回的消息一般,广昌县不太平。其次,刺杀之人知道监琮阁此行目的,如此铤而走险,意味着他们已经查到了一些关键信息,愈发接近真相。

    可见,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

    只是,刺杀梁应渠这样位同副相的朝廷命官,可以说是不惜得罪朝廷了。这背后究竟是什么可怕的阴谋。

    想到这,杳杳问阿碧:“你今日去街上采买,可有什么发现?”

    阿碧顿下收拾碗碟的动作,回想了一会儿答:“广昌县虽小,但是铺子却不少。”

    “什么铺子?采买之人多吗?”

    阿碧不明所以道:“就是些寻常的铺面,但是,价钱却有些高。倒是要赶上汴京城了。”

    杳杳心中微颤,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可看见铺子的名号?”

    阿碧一愣,讶然道:“泉字号。”

    杳杳坐在椅子上沉默着思索。

    泉家,泉家……

    是巧合吗?

    这一路千丝万缕的联系,最后都落在这户富商之家。

    ——泉家在鹦州,父皇最后一次微服出访的南下之地就是鹦州。

    ——泉家蹊跷的东山再起,遗落的那半张地图也出现在传言中。

    那半张地图,杳杳早已熟记于心。这些年她收集了各版本的图册,比对那半张描摹的地势形态,都无法找到相似的形迹。有时候她也不禁怀疑,母亲留下的这半张地图究竟来自哪里?

    而梁应渠恐怕也早已查了千万遍而无果。

    手中的这半张,无论他最终确认后是真是假,自己都难逃一劫。

    只是此时,最紧要的是如何赶在监琮阁之前查到父皇的死因。她必须先一步和泉家搭上关系。

    阿碧狐疑:“小姐,之前在泾州您常去望月楼,但泉家少主只现身了一次,也不知身在何处,如何能找到他?”

    杳杳安静地起身,拿出梳妆盒里的由软布包裹着的首饰。这是刚入府时梁应渠差金管事送来的,杳杳觉得这些东西自己总有一日要还回去的,除了翡翠坠子她在围猎夜宴戴过,其他的东西她都一并收着,小心保管。

    揭开白色的软布,掌心上的发簪金光闪闪,镶嵌着流光溢彩的宝石。

    她抬起眸子,对阿碧道:“我们去找泉字号的典当行当掉它们。”

    母亲一生荣华,当年逃出宫时,随意收拾的细软中件件也是价值连城的宝贝。那几支随身携带的珠钗更是极为昂贵,当掉它们足够让她们母女俩衣食无忧地过完后半辈子。她也年少无知地问过母亲,留着父皇的恩赏,难道比嫁进姜府做妾更重要吗。

    也是那时候杳杳才知道,皇家的赏赐有其烙印。使得所有的典当行都不敢轻易收取,一是怕来路不清白,二是担心贵人重回高位,回头讨要,也不敢收其钱财。

    若是碰到极稀罕的好物件,东家会重新与典当的卖家约定时间,更多的是为了做一个人情。

    杳杳只要将这钗子交给典当行,不出三日便会让少东家得到消息。

    那时,无论泉家少主身在何处,只要等他来找自己即可。

    从典当行出来,街道的转角是一家药铺。杳杳想到他身上的伤口,踌躇着进去付了几锭银子,将一小瓶金创药带回了客栈。

    客栈已被腾空,督主用于会客的客房里聚集着监琮阁的几位要领。他换掉了沾了血的衣袍,简单处理了伤口。

    若雨别院的惨案虽然有了眉目,但是这份名单上的人对朝局的影响已然太过深远。

    以美色作饵,把控朝廷要员,在历史上向来不新鲜。只是这般精挑细选,费劲心思择出了一大批关键的小官员,甚至成批地诞下孩童,可见这便不是一次性的交易。

    背后布局之人,看中的不是眼前之短利,似乎有更大的阴谋。

    而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当它被掀到台面上之时,他们连监琮阁的督主也敢杀。

    这不得不让人心惊,他们要做什么?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从午后到凌晨,梁应渠已经连续几个时辰关在里面。他面色漠然,只有那双漆黑的眸子愈发凶狠。刺杀毫无证据,唯一的人质还在昏迷中,眼下无法开口施行拷问。

    广昌县县令张茂被拦在客栈门前,焦急地来回踱步。

    客房门被敲开。

    梁应渠谈话被打断,走出门,门口等待已久的暗卫匆忙递上密函:“督主,是汴京城的加急密令。”

    督主微微皱着眉,没有接,注视着暗卫掌中静静躺着的密令,仿佛在看一道麻烦。

    正在此时,阶梯上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但见秀水神色凝重地小跑上来,道:“大人,不好了。秦小姐的船遇袭,翻了。”

    秦清秋的小船不比他们的宝船,吃水浅,行船慢。他虽派了人手以小船跟着,但是遇袭甚至翻船实在是反常。

    他蹙眉问:“人呢?到底怎么回事?”

    秀水答:“江面还有一艘运盐船,是一起翻了的。据上报的情形,和五阁孙墨传回来的消息相似。”

    梁应渠陷入沉默,正要迈着长腿回会客房。

    等待在一旁的暗卫,冒死谏言:“督主,此函为红字密令……”

    梁应渠顿住步子,停在门前,当即拆开密函。

    红字密令为高级紧要。密函上赫然写道,朝廷中有人弹劾监琮阁阁主,无功无能,收受沿途官员的贿赂。

    梁应渠不急不躁道:“弹劾之人并不知晓太子南下泾州,圣上有人可求证,目前奈何不了我。把消息透出来,不过是为了让我更卖命地表忠心。”

    他冷笑一声,收起密函吩咐:“当然,还是要查。我回汴京之日,就是他的死期。”

    梁应渠像抓住暗处之人的脖颈那样,在两指间紧紧捏住密函的纸张,递到秀水掌心。

    秦清秋当天夜里便被安排住进了客栈。

    秀水来过问她这位督主夫人意见。

    不过是走个形式。他们花了那么大的功夫将人一路护着,又连夜派船接回来,杳杳难道说一句不准么。

    何况秦小姐并不让自己讨厌。她当然没有意见。

    秦清秋遇袭,船虽翻了,人却没有大碍。受了不小的惊吓,但隔日就说大好了,坚持要辞行。为表谢意,必须要请他们夫妇二人吃饭。

    杳杳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不合适跟着去,但秦清秋来到她房门口邀请她。秦清秋唇畔含笑,说杳杳一定会喜欢。

    当面回绝要难得多,杳杳最终还是同意一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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