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这么说,因为白天太过劳累,你睡得依旧很沉。

    等被外面声音吵醒时,天光已大亮,人们的叫卖声吵闹声不绝于耳。

    鱼蛋妹还是心疼你,便也没叫,只自己坐在楼下门口那干着活。

    低头看着她毛茸茸的发顶,你数这孩子有几个旋。

    但近视眼又隔得远,眼镜又老早在穿过来的时候摔得稀巴烂,便无奈地放弃了。

    穿好衣服,穿着拖鞋啪嗒啪嗒下楼。

    你随手洗了把脸,糊弄般刷刷牙,往后门下水道吐漱口水,一气呵成。结果抬头迎上对面大哥鄙视的目光,只能尴尬地赔脸笑笑。

    因为穷,这几天你一直都没吃早饭,一般就下午饿得实在受不了,方才吃上一口。

    精神压力又大,脸上讨喜的肉都消下去不少。

    就这种情况,还欠了那大佬钱,这回真要去卖器官了。

    你从上到下用手抹把脸,心底只觉心酸,愣愣站在小路边,依旧有人挤着你擦肩而过。

    还没等陷入消极情绪,便听到有人在楼上大喊道:

    “倒水啦!”

    卧槽!

    你躲闪不及,被溅到了一点。

    这下消极变成了悲愤,怕惹上事,脏话滚了滚又吞进去,打碎牙往肚里头咽。

    没事,没事,没事……

    如此安慰着自己,你跟鱼蛋妹打了声招呼,拉着推车“咕噜咕噜”声,开始挨家挨户送东西。

    是的,你是九龙城寨新晋快递员。

    ——面粉不送哈。

    这般遭遇,换做心理脆弱的,指不定当晚就打出GG了。

    但你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人也看得开,乐天派地安慰自己攒够钱找个法子回去,说不定还能看见爸妈。到时候能来句:

    “妈,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这么想着,你攥着推车手柄,不禁笑出声。正在腌乳猪的老板是个天津人,看见你傻乐的德行,开口损道:

    “哟,嘛事儿可乐的您?”

    你听这口天津腔更觉得乐呵,也没解释,笑眯眯地驴头不对马嘴捧哏:

    “可不是嘛!”

    老板听见,拿过已经装在塑料袋里的卤猪耳扔过去,你手忙脚乱接住,没等开口,就听见那地道天津腔又说:

    “带回去跟鱼蛋妹分着吃,有条件配个果子。”

    “成嘞~!谢谢您啊!”

    把塑料袋的两个小耳朵绑在车上,你没有推拒,痛痛快快地收过,默默记在心里。

    来到这儿是个坏事。

    可也没坏到哪去。

    ……

    大概下午三点左右,如果你表没摔坏的话,就是三点十五分。

    把小推车推到家门口时,鱼蛋妹没在捏鱼丸,而是拿这个小木棍在地上比划什么。

    给车落上铁链,你悄悄凑过去,顺带着洗下手,发现人是在画画。

    小孩爱画画啊。

    舌头顶了顶口腔,没等你兴致勃勃地吓她一跳,便听见鱼蛋妹头也不回,声音依旧奶声奶气:

    “唔好偷偷摸摸嘞。”

    “好啦。”

    家里没多的小马扎,你悻悻摸摸鼻头,蹲在小女孩旁边,看她画了高高大大又歪歪扭扭的建筑,还有她们的小摊。

    没有你预想的蓝天白云,或者果树苹果。

    抬头看了下城寨的天,被层层水泥与摇摇欲坠的电线遮挡着,只依稀透出点阴霾霾的灰蓝。

    确实是没什么好画的。

    不再去看,你垂下眼想,从心中涌上股闷气。不是伤心,更不是鄙视。这股闷气说不清道不明,也教人无法形容。

    鱼蛋妹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动作,小木棍被她收好,可能想存着备用。你呼出气,嘴角笑出酒窝,一深一浅,从她手里拿过小木棍:

    “我教你写字好不好啦?”

    “写咩?”

    她歪着头看你,眼里闪烁出好奇。

    “你说写咩就写咩啦。”

    你又嬉皮笑脸模仿着她讲话。

    “那就鱼丸吧。”

    你听到后沉默了瞬,没问为什么不写自己名字,而是在黑泥地上一笔一划写出“鱼丸”二字。

    “我识呢个字,喺招牌上见过。”

    视野中突然窜出来一根瘦小的手指,指着那个“鱼”字说道。

    “哇,好棒啊bb!居然认识!”

    双手握住还余有婴儿肥的脸,你语气夸张地喊道,顺带着搓了搓,看鱼蛋妹脸上涌起红晕才舍得放手。

    “噉你个名点写?”

    捂着被搓红的脸,你旁边的小女孩贴得离你更近些,含糊不清地问。

    “安生。”

    你又一笔一划地给她写,看鱼蛋妹紧紧盯着地面和小木棍的模样,又特意放慢了些许。

    早年间练过书法,到大学毕业也还没忘,写出来的横竖在泥地上也不算难看。

    “我给你做个榜样。”

    “你呢个笔画写错咗啦。”

    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你反射性向前看去,便被一道黑色的阴影覆盖住。

    那人没有拿过小木棍,而是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安生”旁边重新写了一遍“安”。

    “不对啦……唔啱啦!”

    你看着人写完便说道,急得还怕他不懂普通话般,又用蹩脚的粤语重新补充道:

    “我这个顺序才是对的。”

    此刻你才抬头看去,先是看见人的长发——其实也不长,堪堪到耳后下方。穿着衬衫打领带,长裤也为得赶时髦带上条装饰锁链。

    倒是个俊后生。

    同时,信一也对上你的视线,他直起身,衬衫绷紧后又放松。那压迫感十足的阴影消散去不少,一双桃花眼饶有趣味地盯着你:

    “你要点证明你讲嘅系啱嘅?”

    “要不看看字典。”

    因为这张少见的俊俏面孔,你语气缓了缓,显得没有那么生硬。

    鱼蛋妹抬起头,乖乖喊了句“信一哥”。

    信一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看见一旁推车上挂着的卤猪耳,挑了挑眉,语气上扬道:

    “哇,鱼蛋妹重有口福,今日有卤猪耳食。”

    “信一哥都一齐食啦。”

    心底泛起阵暖意,信一单手把外套放在身后搭着,刚想拒绝,余光便瞧见你还蹲着低头,拿小木棍比比划划的模样。

    话音突然转了个向。

    “好啊。”

    ……

    当然,话是这么说,三人端着碗坐在门槛上时,信一也不可能真放开吃。大约两三口,他便放下碗,歪头看向你和鱼蛋妹笑说道:

    “对唔住,我食唔惯卤猪耳。”

    “我也食唔惯。”

    你学着他说道,把碗里剩下的全夹给鱼蛋妹。只可惜演技太拙劣,很快便被看穿。

    “你呃我啦。”

    她咬着肉含糊不清说道,伸长小手把卤猪耳往你碗里够,你被逗得向后仰躲避,装作敌不过的样子后倒。

    结果忘记自己正坐在门槛上。

    快要后背着地时,你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扶住,少年人的热度透过衣服,确保坐稳后便轻轻松开。

    “坐定定啲啦,呆瓜。”

    信一嗤了一句,将手收回。

    他放在身后的指节却不自觉摩挲了几下,感觉被木刺扎得刺痒。

    ……

    下午的插曲很快过去,又是工作时间。

    当你结束一天的劳累,趴在床上数今天挣到的钱的时候,已经是晚十二点了。

    鱼蛋妹睡得早,在小床上发出轻浅的呼吸声,被子也跟着起伏着。

    缺了一点……怎么缺了一点……

    哦,是买绿瓶汽水去了。

    你尴尬地响起,记起之前要喝白水的言论,决定给自己做假账。

    好!这样下去!只要再做个八百年就能买回去的票了!

    自我悲凉地嘲讽道,你转过身决定眼不见心不烦,结果看见窗户外正蹲着一个人!

    人在惊恐的时候是发不出声音的,你胸腔里憋着声尖叫,手悄悄往枕头下藏着的剪刀探去。

    “喂,喂,系我信一啦!”

    ?

    低低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外界的吵闹,需得凝神去听方才听得见。

    信一又凑近了点,城寨内的奇怪结构,让他可以轻松蹲在你的窗外。

    “我搵人查咗本字典,你讲嘅真系系啱嘅。”

    ?

    在极度无语的时候,人是说不出话的。

    大概沉默三秒左右,你看着窗外在光线下若隐若现的声音,手从被窝里伸出,猝不及防地打开窗。

    信一被你惊了一下,大约没料到你会做出这种事。但没有动,只是像下午一样歪着头看你,桃花眼弯起透着笑意。

    “真棒啊,bb仔。”

    你把手放到他脸上,被窝的暖意和外界的凉意形成对比,像是夸鱼蛋妹般搓搓他的脸,也低声笑着说道。

    随后不等信一反应,你便关上了窗。

    还拉了报纸做的窗帘。

    信一看着黑漆漆的室内,以及报纸上模糊不清的黑色大字,耳根与脖颈再度染上红色。

    他依旧无所察觉,只想:

    你的酒窝是一深一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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